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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伯庭醒來下樓時,宿洄正坐在一樓客廳靠窗戶的位置發呆,大片的陽光從透明落地窗中穿透,将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看見他這副模樣,譚伯庭眼中劃過一絲擔憂,故意放大音量笑道,“早啊,阿洄。”
宿洄側頭沖他點點頭又重新回過頭去,完美的側影被陽光渡了一層金邊,與他陰郁壓抑的氣場顯得格格不入。
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這愣神,身邊連個人都沒有,譚伯庭一時有些惱宿洄身邊的幾名助理。可他也知道他這是遷怒,因為這些助理對宿洄的話完全無條件服從,這種情形應該是宿洄要求的。
他在宿洄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試探着問道,“在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他本以為會一如既往地收不到只言片語,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居然回複了,“在想以前。”
以前?
譚伯庭被這兩個字勾動記憶,一時沉默。
他的以前與現在當真可算是天壤之別。高二以前他張揚到有點嚣張,看不慣的人便會狠狠撅回去,故意招惹麻煩,與宿洄便是這麽相識的,而到如今性格完全逆轉,“謙遜、溫和,極富耐心”這樣的字眼竟成了他的标簽,被導師、同事、乃至病人交口稱贊。
……其中種種,難以言盡。
可是宿洄的以前……譚伯庭看向宿洄,他對宿洄的過往有過猜測,他能感覺對方肯定經受過重大變故,以至于整個人的精神狀态這樣壓抑,想到一直以來未曾聽說過對方談及父母親人,他便認為這就是宿洄抑郁的根源。
曾經他試圖談起,想多少開導一下對方。但是每次都是只起了個開頭便铩羽而歸——宿洄根本不理睬。
那麽現在,對方是否有了談興?想找人聊一聊了呢?
譚伯庭拿捏了一下措辭,嘆道:“人啊,有一定年紀之後便不自覺追憶往昔,我也曾經常常想過,以前我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蠢樣如果沒有遇到你,指不定如今什麽樣子。說起來,我爸媽前幾天還讓我給你遞個話,想來看看你,他們一直挂念你,總說也不管你嫌不嫌棄,他們是真心拿你當兒子看待,天冷天熱的怕你感冒着涼,又唠叨着你身邊沒個知心人看着就是心疼,我說你喜歡清淨,他們就罵我不關心你……”
宿洄的唇角輕勾,眼前似乎出現那對老夫妻慈和的模樣,他把自己從回憶中拔出,對着譚伯庭說,“還是我明天去看他們吧。”
譚伯庭本來還以為最多就是兩人談幾句,沒想到祭出老爸老媽效果這樣好,他笑得開懷,有點激動,“還什麽明天啊,一會咱就去得了,反正你無所事事,我也湊巧今天休息。怎麽樣?”
宿洄點點頭。
兩人都不是什麽拖拉的性子,簡單收拾一番就準備出門。
仍舊是譚伯庭開車載宿洄走在前面,後面跟着的依然是宿洄幾名助理的車。
因為他們住的位置屬于尚在開發的郊區,雖然環境清淨、路面又敞亮,但是無論是去譚伯庭的療養院還是父母住的市區都有段距離,車開了一個多小時兩人才到達目的地。
譚父譚母早早得到消息,在自家洋樓前翹首以盼。見到這副陣仗,譚伯庭就笑了。
“爸、媽,怎麽出來等了?你們弄得這麽隆重不怕阿洄下次不來了?”
譚父瞪他一眼,譚母卻連瞪他的時間都沒有,自宿洄一下車,她的注意力便一直放在宿洄身上。見他一身單薄的改良漢服,廣袖寬褲,好看是好看,但是一擡手就露出一大段手臂,衣料薄得像絲,止不住埋怨起來,“伯庭你怎麽不給阿洄拿件厚外套,春捂秋凍,穿這麽少凍壞了怎麽辦?”
說完,便想讓身邊的何嫂去樓上取一件伯庭的衣服下來。
譚母一直攢着宿洄的手,親熱地将人迎進門。
譚伯庭跟在後面,笑臉卻在一進門便落下了,他小聲問李嫂,“怎麽回事?他們怎麽來了?”
李嫂是他們家裏有些資歷的幫傭了,與譚家人關系親近,聞言便像譚伯庭一樣小聲回他,“是啊,一大早就來了,趕都趕不走,太太沒辦法只好當他們不存在。”
此時,宿洄也見到了坐在客廳裏的一家人,一對比譚父譚母年輕一些的中年夫妻,身邊還坐着個20出頭的女孩。不同于見到他就翻白眼的夫妻倆,這女孩一見他倒是雙眼發亮。
他并不像譚伯庭以為的喜好清淨,便清淨到一點不順心都不能容忍。反倒是唇角勾着,一副饒有興味地看着面前心思各異的一家人。
譚父又尴尬又生氣,家裏來了人,弟弟弟媳不說起身招呼,反而款款坐着好似大爺。譚母倒是早有預料,招呼宿洄坐着,又親自張羅茶水,權當那家人不存在,這種人越是搭理他們就越來勁。
夫妻倆臉拉得老長,那女孩有些不自在,想幫譚母張羅又插不上手,她家裏富裕,這種活計真心不知道怎樣做,只能如父母那樣板正坐着。見到譚伯庭進來就像見到救星,跑到他身邊,拉住他的胳膊,嬌聲道,“二哥!好久沒見你啦。”
又隐蔽地撇撇譚伯庭的手臂,示意對方把自己介紹給宿洄認識。
對于這個堂妹譚婧婧,譚伯庭倒不怎麽讨厭,再加上他比譚婧婧大6歲,只把她當個孩子,“我同學宿洄,你應該聽說過的。”他語氣淡淡地敷衍道。然後在宿洄身邊坐下,聽着宿洄和譚父說着話。
譚婧婧有些不情願的嘟起嘴,被親媽用手指狠狠擰了把大腿,于是坐着不再出聲。
“大哥,伯遠什麽時候回來?他叔叔來做次客,怎麽就不見人影呢?”譚方端着茶水,沖譚父不客氣道。
譚父沉着臉剛要開口,被譚母搶先,“伯遠可沒有這樣的叔叔,當年伯遠到處求人,你這當叔叔的不幫他一把不說還落井下石!”譚母越說越生氣,高聲喊着,“何嫂!李嫂!幫我送客!”說着,連譚方手中的茶杯也奪下來。
譚方和妻子李茹臉色登時難看至極,譚方只盯着譚父,“大哥?你也是這麽想你弟弟的?”
譚父沉聲說,“你們先回吧,今天我們有客人,有什麽事等下次再說。”
有外人在旁,夫妻倆到底在乎點顏面,重重哼了一聲,忿忿起身。只有譚婧婧不想走,目帶請求的看着李茹,李茹剛想拽住女兒的手把她拉起來,又似乎是想到什麽,把孩子留下就和丈夫離開了。
“阿洄,讓你看笑話了。”譚父緩和了臉色,對着宿洄說道。
宿洄搖搖頭,“伯父不必如此。”
譚母緩了好一會兒才好,重新露出笑臉,“伯遠前天出國了,這兩天應該會回來,等他回來,你們兄弟幾個再好好聚聚,今天就在家簡單吃點吧。”
譚母與何嫂李嫂去了廚房,譚婧婧坐到宿洄對面,好奇地看他,惹來譚伯庭的輕斥。
譚婧婧癟癟嘴,對自己堂哥對待宿洄好似捧着易碎玻璃一樣的作态十分不以為然,她打量宿洄的衣服,不由輕嘆,“洄哥,你這身衣服真好看,我有許多同學也和你一樣喜歡漢服,平常上課逛街都穿着呢,我本來還覺得花裏胡哨的太羅嗦,沒想到用素色做這種男裝這麽帥氣!褲裝也很好看嘛……”
“我以後也要這麽做一身。”她信誓旦旦地說。
能夠看出譚婧婧對漢服極有興趣,宿洄也沒有出言打斷,兩人一個在不停地說,一個貌似在安靜的聽倒是相處和諧,譚伯庭心裏多少有些吃味。
關于漢服,宿洄還真的挺喜歡穿,他選用的布料柔軟垂滑,穿着實在舒适。如今古風複蘇,國家也倡導古時一些值得承繼的禮儀與文化,而漢服文化經歷過朝代變遷,款式多樣,巧的是部族着裝風格與此十分雷同,因而他有一家古風服裝店也就不足為奇。
聽譚婧婧說了許多學校的趣事,宿洄便把店面告訴她,稱若是喜歡可以去看看。
這更是讓譚伯庭泛酸。
宿洄在譚家吃了午飯之後又休息了一會兒便提出告辭。譚父譚母也知道挽留不住依依不舍地送走兩人。
路上譚伯庭絞盡腦汁想叫宿洄開心一下,突然想起遠在A國的大哥,“說起來咱倆認識這麽久還從沒有一起出去玩過呢,你沒出過國吧?正好我年假還沒休,不如咱們一起出去玩一圈兒?”
哪知道聽到這話,宿洄原本稍有些放松的表情重新變得沉郁,讓譚伯庭暗自叫了聲糟。
“不喜歡就算了,去國內別的地方玩玩也可以啊……”可是,此時就是補救也來不及了。車內一時間沉默下來。
過了會兒,宿洄喊了聲:“停車。”
譚伯庭不想停,卻聽到耳邊低沉暗啞的男音笑了兩聲,然後溫和地對他說,“停車吧,伯庭。我只是想下來走走,不用擔心,我不會惹事。”
譚伯庭只得找地方停下來,市區中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他不放心地想要跟着宿洄,宿洄也不攔着。
宿洄記憶力可以說過目不忘,浏覽過S市地圖便不會認不得路,他在街邊略微停頓就熟門熟路一樣帶着譚伯庭在街上閑逛起來。
這樣平靜的反應讓譚伯庭完全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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