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晏文将絹帶拉下來後,深吸了口氣,沖着坐在角落裏的陸離眨了眨眼,有些俏皮,嗯……但有些微微的天然呆是怎麽回事。

陸離怔然地看着,等到晏文跑到剛剛兩人站立的遺像前時,才駐足停了下來。

陸離也長吸了口氣,微微端直地坐正了身子,側頭,靜靜地看着站在遺像前的殷芸。

從高中畢業之後算起來,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殷芸了,掐着手指算一算,竟已過了五年之久。

她時常會想起殷芸,也不算單單只想起殷芸。

其實她很多時候是會想起高中時代,特別是在工作的壓力不斷向着自己的時候,各式各樣的精英坐在自己對面,想要輕聲訴說生活中的不如意時,她也同樣是其中之一。

每每午夜夢回時,便會回到高中時代的校園裏,她站在一側,看着來來往往的、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不施脂粉,不上粉黛,素面朝天的朝氣與活力,是如今面帶濃厚妝容的自己抵不上的。

天真,無煩惱。

她也時常夢到殷芸,可夢裏的殷芸已模糊了面容,她看不清這隔着煙與霧的姑娘,是在哭還是在笑。

偶爾她也只會看到殷芸的背影,就這般沉默地背對着自己,不聲不響,不言不語。

她夢裏的殷芸,從來沒給過自己的正臉,幾年匆匆過去,周淼甚至有些記不清殷芸的模樣,只能在偶然間抽出相冊時,看到那張稚嫩臉上的笑容後,也會慢慢地停頓下來,指尖輕輕地滑過那個少女的臉龐,細細地回顧。

那時的殷芸,是為何笑容綻放。

五年的時光,早已将殷芸的點點滴滴從周淼的心裏慢慢抹去了,還剩些什麽呢?

還剩一個永遠不會再向着自己轉身的背影。

而如今,這背影就在自己面前,怔然地看着那張黑與白的輪廓。

殷芸的後背依舊挺直,可像五年前一樣,單薄、瘦弱,衣裳下空蕩蕩的,皮肉的包裹下只剩一層堅硬的骨頭。

她像個只有骨杆的衣架子,架了一件空蕩的衣裳,風一吹,就搖搖晃晃地想要随風而逝。

周淼屏住了呼吸,她怕呼吸微稍重上一些,殷芸就随着柏林渝一起,随風而去,終将變作了自己夢裏的一抹剪影。

她心口一痛,猛然間想到當年殷家父母離世,殷芸的身邊只有她一人,那時候的自己在哪兒。

兩人間不大不小的矛盾,如今說起來,不過一個男人,她對柏林渝的偏執自來沒有,唯獨停在這男孩好看,她有些喜歡罷了。

這種喜歡,怎麽就将殷芸拉至了自己的對岸了呢?

細細拉扯開來看,她當年生氣,不過是氣殷芸罷了。

如今呢,她眼裏的殷芸,同當年的自己重合。而自己,卻也做了當年的殷芸。

她倆誰也沒放過誰,狠狠在對方心口紮了一把刀,且一直未曾将匕首□□,給自己,給彼此上藥。

傷口未曾愈合,兩人如今都爛着一塊肉。

殷芸靜靜地站在遺像前,手微微抖着摸上了柏林渝的相框,握住時指尖一縮,額頭跟着往前抵了上去。

收縮起來的指尖,一把将紮在周淼心口的那把刀子,握住狠狠往裏紮了進去,血液倒流,猛地像一桶冰水,兜頭罩着周淼往下傾蓋。

周淼忽然之前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她猛地将落在殷芸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

殷芸額頭抵着相框,閉着眼,眼睫輕顫,許久之後才又站直了身子。

她不曾擡頭,可卻像是知道周淼在哪裏一般,站起身來後便徑直朝着周淼走過去。

殷芸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踏踏實實地落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在告訴自己,是真實的,她踏得很實,并非虛拟夢境。

可腳踏得實,肩卻在每落下一步後輕輕地晃一晃,衣擺也跟着她的每一步,輕輕地揚起一個小弧度,将她虛弱的骨架欲蓋彌彰地藏起來。

一段十來米的距離,五年的溝壑天塹,讓她慢慢地走到了周淼的面前,跋山涉水一般,卸下渾身重擔,而後來到了周淼的身邊。

周淼在她坐下來的那一刻,眼眶便跟着紅了。

殷芸是帶着渾身傷痕,出走了五年。

這五年間,她不曾同自己言過苦,不曾輕聲細語同自己道別離,也不曾跳腳責備地同自己話曾經。

直至如今,她渾身盡是傷痕,往自己身邊一坐,卻長長地舒了口氣。

若自己再早些……

殷芸坐在周淼身邊,她伸出手去,離周淼極近,卻沒有去握住她的手,只輕輕地擱在周淼的手邊,兩人只并肩而坐,一起擡頭,看着四周低聲啜泣的衆人,看着蕭條冷寂的四周。

她離周淼近,可一顆心卻再也擠不在一起,只得有些僵硬地将自己的後背拉成一條線,想要安心地靠在椅背上,又不能,得時刻繃緊自己的神經,不能讓自己倒下。

殷芸身子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眼睛落在柏林渝的臉上,手捧着自己那瘦削的下巴。

“他是在大雨傾盆的夜裏走的。”

那夜雨下得極大,傾盆而下,她坐在懶人椅裏,突然從夢中驚醒,窗外一聲驚雷,緊接着就是催人焦灼的電鈴。

殷芸那時候好像知道些什麽,不敢去接電話,就像此刻,她不敢看周淼的神色一般。

周淼側頭,只能看到殷芸低睑着的眉眼,緊抿的唇角,和繃緊的下颌線。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殷芸側過頭來,同周淼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飓風侵襲,她被殷芸眼中的漩渦往裏帶,帶進五年的洶湧時光,帶進痛與苦,喜與樂,都盡數裝進了一雙漂亮的、帶着些青黛的眼裏。

這一眼,比刀還狠,猛地紮進陸離的眼裏,她像是被這一眼當真帶進了殷芸的人生當中,掙紮怒吼,一時之間竟是出不來,無助無望,全都沖着她來,她猛地一驚。

這時晏文已經站了起來,剛剛那雙帶着漩渦的眼輕輕地彎起了一個弧度,而後沖着陸離揚了一個漂亮的勾人的笑意。

陸離這才猛然回神,剛剛她是又掉進了晏文的眼睛裏,那雙勾人的,不言不語時也能說話的眼睛,分明是無望空洞,可卻有太多的話要說給自己聽一般,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影後就是憑一雙眼也可以日天日地的!

她真的信了!

還在陸離回神整理情緒的時候,晏文已經跟063提出了下一場戲,場景頓時一轉,兩人已經出現在了一間小而精致的公寓當中。

陸離舉目一望,剛剛在遺像裏的柏林渝乍屍坐在了沙發的對面。

這一吓,驚得陸離跳了起來。

卻見晏文竟熟門書路地在廚房裏搜索了起來,她探頭進去時,晏文正巧笑着沖她問:“有意面,做意面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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