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咫尺心動 (1)
程接雨在屋外等了小半個時辰,盛雲霄屋裏終于有了動靜。
房門被打開,出來的卻不是盛雲霄,也不是為他療傷的掌門夫婦,而是一位白衣長須的老者。
“前輩?”程接雨詫異萬分。
眼前這位老者,不就是昨日給他那本書的前輩嗎?
左長老常正清和右長老奉亦為見到老者也驚得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知老者竟然也在屋內。
兩人忙拱手要行禮,卻被老者一個眼神止住。
老者看見程接雨眼睛紅紅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孩子,進去看看吧。”
程接雨沒工夫多想,躬身行了一禮就跑進了屋內。
掌門夫婦還在屋裏,剛安置昏迷的盛雲霄躺好,見到程接雨跑進來,方璃衿忙安慰道:“別急,已經沒事了。”
程接雨看着躺在床上的盛雲霄,對方此刻昏睡着,呼吸很平穩,但似乎流過不少汗,蒙眼的白綢和鬓發都被汗水打濕了,難以想象方才經歷了多少痛苦。
程接雨抓住方璃衿的手,哽咽着低聲問:“師叔出關的時候不就已經好了嗎?為什麽還會這樣?”
方璃衿輕嘆一聲,看了一眼一旁的溫鴻羲,“我和你師父也叫他騙了。”
溫鴻羲擰着眉頭瞥了一眼昏迷的盛雲霄,又氣又無奈,轉身出了屋子。
程接雨不解,懵懂地看向方璃衿。
方璃衿解釋道:“他提前出關,傷勢壓根沒好透,卻怕我們擔心,竟然瞞過了我們,自己暗中療傷。不知今日受了什麽刺激,神魂不穩,這才傳信給你師父求助。”
程接雨聽完一樣又氣又無奈,覺得盛雲霄太不愛惜自己了。
“那現在呢?師叔好了嗎?”他吸了吸鼻子,悶聲悶氣地問。
“嗯。”方璃衿輕輕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背,“現在沒事了。”
“真的?不會再複發了?”程接雨眼眶一熱,擡手抹了抹眼睛。
“不會了。”方璃衿掏出袖中的帕子遞給他。
“那師叔的眼睛呢?”程接雨拽着帕子緊張地問。
方璃衿神色一變,遺憾地搖了搖頭。
程接雨眼睛又紅了,但他深吸了兩口氣穩住情緒,“我知道了……師叔什麽時候能醒?”
“不着急,他得緩一緩,該醒的時候自然會醒。”方璃衿拍了拍他的肩,“今日你先守着他,午後的煉丹課先不上了。”
程接雨忙點頭:“嗯,我會好好照顧師叔的。”
方璃衿沒要他送,自己出了屋子,和溫鴻羲等人一塊離開。
程接雨留在屋裏照顧盛雲霄。見對方臉上全是汗,他打了一盆熱水,給盛雲霄擦臉。
雖然修仙之人體質強過凡人,但師叔現在正虛弱,保不齊會生病。
何況一身汗睡着也不舒服。
程接雨記得盛雲霄和他一樣,比起淨塵術更喜歡直接用水洗漱,所以想着還是得給師叔全身都擦擦。
他将水盆放在床尾,跪坐在床沿将床帳放下,然後輕輕托起盛雲霄的腦袋,解開他綁眼的綢帶。
盛雲霄閉着眼昏睡,但綢帶被解下的瞬間還是皺了皺眉。
程接雨立刻轉頭檢查拉好的床帳,又俯身趴下來擋掉一部分光。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師叔的眉頭,然後雙手捧着他的臉心疼地摸了摸。
師叔的五官猶如神造,眉骨,鼻梁,眼型,唇峰,無一不完美。
尤其是眼睛,程接雨摸了摸他的眼睫,想象師叔眼睛完好的樣子,不覺有些心酸。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轉頭去床尾擰好帕子,動作輕柔地給盛雲霄擦臉。
擦完臉,程接雨去倒水,順便洗幹淨那條蒙眼的綢帶,挂在窗臺晾曬。
然後他換了一盆水端進床帳,猶豫一番,還是伸手探向盛雲霄的腰帶。
師叔,弟子只是想給你擦擦身子,沒有別的意思。
诶?我本來就沒有別的意思,怎麽說的好像圖謀不軌似的?
師叔都昏迷了,我怎麽可能還饞師叔美色?
然而他伸手剛抓住盛雲霄的腰帶,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師叔!”程接雨驚訝的擡起頭,對上盛雲霄剛睜開的眼睛,“你醒啦!”
那雙眼睛雖然無法聚焦,但确實睜開了。
程接雨反握住盛雲霄的手,跪趴到盛雲霄枕邊,低聲而又急切地問:“師叔您還好嗎?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痛?”
盛雲霄狠狠皺了皺眉,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擡起來擋住眼睛。
程接雨立刻起身将床帳又拉緊了一些,不留一絲透光的縫隙。同時跪坐着放輕了呼吸,不敢再出聲。
只是……他看向盛雲霄掌心朝上的手,原來剛剛不是他的錯覺,盛雲霄右手掌心确實有一道橫亘的疤痕,像是利器所傷,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斷掌的掌紋。
他之前沒留意過師叔的掌心,對此全然不知,方才握住師叔的手才感覺到那道疤的存在。
以師叔的能力,尋常小傷不可能留疤,即便留了,也可以用靈藥修複。可見師叔手心這道疤,并不尋常。
程接雨盯着那道疤出神,盛雲霄卻放下了手,“看”向程接雨。
程接雨再次跪趴到盛雲霄枕邊,湊得極近,呼吸都撲在了對方臉上,“師叔,您感覺好點了嗎?”
“嗯。”盛雲霄轉開臉輕輕應了一聲,嗓音沙啞而低沉。
聽到回答的程接雨稍稍放下心,又低聲好意商量道:“您方才出了好多汗,我給您擦擦身吧。”
“……”盛雲霄緩了一口氣,“不必。”
他坐起身,垂着頭左右摸索了一番。
程接雨似乎知道他在找什麽,立刻下床将那條白色綢帶拿了過來。
盛雲霄手指一勾,白色綢帶飛過來蒙上他的眼睛。
觸感溫熱,還有少于濕氣,能聞到一絲皂角的香氣和陽光的味道……
程接雨見他沒動,突然有點不确定,師叔不會是不喜歡他動這條綢帶吧?
就在他忐忑會不會挨罵的時候,盛雲霄什麽也沒說,下床走向淨室。
“師叔,您要沐浴嗎?”程接雨跟上,“弟子幫您——啊!”
他話還沒說完,盛雲霄甩上了淨室的門,程接雨沒來得及剎住步子,一頭磕了上去。
淨室內,聽見程接雨慘叫聲的盛雲霄腳步一頓,神魂忍不住向外探。
只見程接雨一邊抽氣,一邊揉着額頭,眼睛紅紅的,卻沒有掉眼淚。
看來磕得不重。
他放下心,進裏頭沐浴。
……
程接雨守在外頭,等盛雲霄出來趕緊迎上去。
見對方蒙眼的綢帶微濕,長發還滴着水,連忙道:“師叔,我給您擦頭發吧。否則容易感冒——感染風寒。”
盛雲霄:“……”
他并沒有那麽弱。
但他“看”見了程接雨眼中明明白白的緊張和擔心,于是沒有拒絕。
程接雨立刻順杆爬,“我去拿帕子。”
他讓盛雲霄坐進床榻裏邊,自己跪坐在一旁,将床帳放下,解開對方蒙眼的綢帶,給他擦拭頭發。
床帳裏的氣氛逐漸變得隐秘而溫情。
程接雨的動作很輕柔,還時不時問對方有沒有被扯疼。
盛雲霄動了動唇,想提醒他可以試着運轉靈氣去濕,這樣幹得更快。
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只靜靜坐着,感受着床帳外窺探進來的朦胧光線,緩緩閉上了眼睛。
正午氣溫正高,再濃密的頭發也幹得差不多了。
程接雨丢開帕子給盛雲霄梳頭,沒有給對方束發,只是披散着,然後拿起蒙眼的綢帶準備給他系上。
他剛湊近,盛雲霄忽然睜開眼,與近在咫尺的程接雨四目相對。
即便知道對方看不見,程接雨仍是心裏咯噔一下,心跳還是突然漏了一拍。
他慌亂地避開對方的視線,用白色綢帶蒙住對方的眼睛,胡亂地系了一個結。
“好了。”系好之後他松了一口氣,起身拉開了床帳。
他回身看向盛雲霄,盛雲霄同樣通過神魂看着他。
然後盛雲霄對他招了招手。
“怎麽了?”程接雨走上前,俯身看向他。
盛雲霄擡手在他前額碰了一下,程接雨“嘶”了一聲,立刻捂住了額頭。
“青了。”盛雲霄道。
程接雨捂着額頭癟嘴嘟囔:“還不是您把門甩我臉上。”
盛雲霄怔了怔,淺淺的,淺淺的勾起唇角,然後從袖中變出一個玉瓶遞給程接雨,“擦擦。”
程接雨接過玉瓶,噘嘴哼了一聲,竟也恃寵生驕起,膽大至極地在盛雲霄面前蹲下,将玉瓶塞回對方手裏,“您給我擦。”
盛雲霄握着玉瓶遲疑了片刻,原是想叫他自己擦,若是由他來動手,運轉靈力便可化瘀,哪還需要這東西?
不過,他将程接雨拉起來坐到自己身旁,打開玉瓶倒出少許乳白色的藥脂在指尖,輕輕擦在他的額頭。
程接雨下意識閉上眼睛,藥脂帶着一股花木的清香,觸感微潤微涼,很舒服。
但随着對方帶着靈力的揉按,額頭開始火辣辣的發燙,程接雨忍不住抓住對方的手腕,睜開了眼睛。
“疼?”盛雲霄問他。
程接雨搖搖頭,松開了對方的手腕。盛雲霄繼續給他揉按傷處,程接雨這次沒再閉上眼睛。
眼睛是體現情緒的重要窗口,但此刻程接雨雖然看不到師叔的眼睛,卻能體會到對方的專注。
仿佛是在保養一件珍貴的易碎品。
程接雨驀地臉頰升溫,耳根發燙,慌忙垂下眼。
好在此時盛雲霄收回了手,“看”了一眼少年恢複如初的額頭,将玉瓶塞進少年手裏,“收好。”
“哦。”程接雨摸摸額頭站起來,“師叔你餓不餓?我帶了雞和兔子回來——啊,您已經辟谷了。”
他歪頭呆了一下,又問:“你想嘗嘗嗎?”
……
幸好耽誤的時間不長,帶回來的雞和兔子還沒壞。
程接雨在院子裏撿了幾截梅花樹枝架起烤架,将雞和兔子穿在木棍上,又拿盛雲霄煮茶的木炭,在樹下烤肉。
盛雲霄站在邊上“看”着他忙碌,“何時學的?”
“跟蒼庭學的。”程接雨獻寶似的拿出一個紙包,“這是我從蒼庭那裏要來的香料,特別好吃。”
盛雲霄卻沒有表現出對烤肉的期待,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問他:“你同他們玩得很好?”
“還行吧。”程接雨一邊想,一邊轉動穿着烤雞的木棍,他雖然經常和蒼庭一起吃烤肉,但并未覺得自己和蒼庭有多交心。
因為他們僅僅有一個共同的愛好而已,其他方面并沒有深入了解過。他甚至也不好奇。
程接雨對所有同窗“一視同仁”,只要相處的時候不起沖突便可,至于成為摯友,他暫時沒想那麽遠。
這與他原先的經歷有關。胖的時候雖然也有一些朋友,但對方都是覺得他大方好玩好脾氣,真正交心的卻不多。
甚至有那麽幾個人,表面上和他玩得不錯,也不嫌他胖,骨子裏卻對他有些鄙夷,更在他瘦下來之後,喜歡刻意提起他胖的時候,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而他瘦下來之後交的新朋友,大多也相處得比較短暫,沒能交心。
所以程接雨已經習慣了臨時性友誼,不會輕易将人劃入好朋友的範圍。
但他忽然想起來,這已經是師叔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了。
上次是問他是不是喜歡和大師兄一塊玩。
程接雨擡頭看向盛雲霄,“師叔不喜歡我和他們玩的好?”
盛雲霄沒料到他會這麽問,忽然抿緊了唇,“若我不喜?”
“那我聽師叔的。”程接雨将烤雞架在烤架上站了起來,拉近了與盛雲霄的距離。
他眼眸澄澈地看着盛雲霄,“我不需要很多朋友,有師叔和雪茶作伴就夠了。”
如果說他一開始還覺得自己可能回到現代,所以刻意和其他人保持距離,那麽如今他其實隐隐有預感,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他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但對這個世界,他暫時還是沒什麽歸屬感,也沒有廣交朋友、大展拳腳的欲望。
只是他能感覺到,待在師叔身邊的時候最有安全感。
并非師父師母、師兄師姐們對他不好,而是只有師叔能給他那種莫名安心的感覺。
聽到他的回答,盛雲霄“目光”緊緊鎖住了他,蒙眼的綢帶藏住了他的驚訝,出口的聲音聽起來平淡不驚,“當真?”
“除非哪天師叔覺得我煩,趕我離開歸雪峰。”程接雨借着玩笑道出真心話,“否則,我一定會給您養老。”
盛雲霄:“……”
不管第幾次聽見“養老”這個字眼,他都會額角青筋輕輕一跳,偏生又無可奈何。
“若我飛升上界?”他頓了頓,抛出新的問題。
程接雨突然一愣,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他知道,以盛雲霄的實力,這是絕對有可能的。
“不行!”他急了,緊緊抓住盛雲霄的衣袖,“師叔得帶上我,不許一個人去上界享福。”
盛雲霄忽然就笑了,唇角難以抑制地翹着。
他反手抓住程接雨的手腕,“那你可要勤奮些。”
“勤奮就勤奮!”程接雨咬咬牙道。
既然要留在這個世界,那該修煉就修煉。否則以後大家都飛升上界,就他一個人在這裏等死,那多沒面子。
“對了。”程接雨抓住盛雲霄的手,“師叔幫幫我。”
他将今日遇到孫宇的事告訴了盛雲霄。
盛雲霄輕輕嗤笑一聲,道:“不足為懼,再過十日,你定能勝他。”
“當真?!師叔對我這麽有信心?”程接雨喜道。
“嗯。”
程接雨樂得心裏美滋滋,笑出淺淺的梨渦。
啪嗒——動物油脂落在火焰上,燒出“滋滋”的聲響,程接雨這才想起自己還在烤雞,趕緊蹲下來給雞翻了個面。
幸好沒烤焦。
忽然,身後屋子裏傳來“撕心裂肺”的豬叫,以及咯吱咯吱的拱門聲。
“雪茶!”
程接雨連忙跑過去打開自己的房門,雪茶從裏頭跳出來,一頭紮進他懷裏,哼嗷哼嗷地叫喚。
它本就是幼崽,每日睡的時辰都很長。今日盛雲霄把程接雨送去上早課的時候,它還在屋裏睡。後來盛雲霄傷勢複發,自顧不暇,便把它給忘了。
中途雪茶其實醒過一次,卻被屋子外頭幾股陌生而強大的氣息吓得瑟瑟發抖,縮在小窩裏又睡了過去。
這會兒醒了,聽見外頭有盛雲霄和程接雨的聲音,立刻想跑出來,卻被房門給攔住了。
程接雨發現雪茶腦門紅了一片,猜測是剛才拱門拱的,頓時心疼不已。
他一邊運轉靈氣給雪茶揉腦袋,一邊溫聲安慰:“對不起對不起,爸爸不小心把你給忘了,主要是今天你爺爺不舒服,爸爸顧着他沒顧上你,對不起。”
盛雲霄:“……”
随着程接雨安慰的動作,雪茶很快安靜了下來,難得乖巧又依戀地窩在他懷裏。程接雨沒忍住在它腦門上親了一下,“嗯嘛!”
接着豪氣沖天道:“走!乖崽!爸爸帶你吃肉!”
盛雲霄:“……”
這個輩分問題真的很有必要糾正一下。
……
午後的煉藥課程接雨還是去了。
去了才知道,短短一個中午,孫宇要在月末考核挑戰他的事就傳開了。
方璃衿問他是怎麽一回事,程接雨想到孫宇曾懷疑師母,便覺得師母也有知情權,于是悄悄告訴了她。
他不覺得這是告狀,萬一孫宇借此毀壞師母名譽怎麽辦?肯定要提前提防啊!
方璃衿知道後沒說什麽,只告訴他不要有雜念,好好準備比試。
應暮歸和藍翡玉他們也知道了這事,但這事畢竟是九霄宗內部弟子之間的“争鬥”,他們外人不好妄加議論。
所以他們只是代表個人對程接雨表示了支持,希望他能獲勝。
八師姐方瑤也支持程接雨,還說要弄點癢癢粉私下幫他出氣。
程接雨讀原着的時候就知道八師姐方瑤時常有些古靈精怪的點子,立馬興致勃勃地和她湊到一起鼓搗癢癢粉。
雖然他并不會拿這個東西去捉弄孫宇,但架不住心裏好奇,想弄來玩玩。
“四師姐今日怎麽沒來?”程接雨沒看見齊雲袖,于是低聲問方瑤。
“師姐在藥廬幫師父看守丹爐。”方瑤低聲答,“雲霄師叔不是傷勢複發了嗎,師父打算煉制一些養元丹給他。”
盛雲霄傷勢複發之事并未外傳,但門內嫡傳弟子自然是知道的。
方璃衿為盛雲霄煉制的養元丹至少也是三階以上,不像他們如今練手的一階丹藥那樣一兩個時辰就能煉出來,還必須得有人看着丹爐,不可大意。
“原來如此。”程接雨小聲道,“辛苦師母和四師姐了。”
“你說什麽傻話?”方瑤奇怪地看向程接雨,嘟囔道:“雲霄師叔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師叔,雖然有你在歸雪峰照顧他,但我們為他出點力不也是應該的嗎?這算什麽辛苦?”
程接雨:“……”
是哦,師叔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師叔,他幹嘛好像欠了人情一樣替師叔致謝?
不會是今天磕門上磕傻了吧?
……
散學後,溫敬之他們過來,給了程接雨一柄劍。
溫敬之說:“這是咱們初學劍術時你用的劍。當時你身子不好,此劍沒能派上多大用場,如今你已是靈臺二階,應當可以重新開始學了。”
原主的記憶中确實有這麽一柄劍。
因為扶雲九霄宗的祖師爺以劍入道,拜入門下的弟子幾乎也都跟着學了劍術。代代相傳下來,九霄宗積累不少劍術招式和心法,被奉為瑰寶,世代相襲。
只是,程接雨前頭幾位師兄師姐早就學出了名堂,有了自己的武器,七師兄和八師姐也馬上可以卸下普通弟子劍,擁有自己的佩劍,只有他還得拿這把初學武器從頭開始學起。
不過,程接雨還是接過了這把劍,對溫敬之道了謝。
雖然他不認為短短半個月自己就能學會使劍,但遲早要學,那麽肯定趕早不趕晚。
而且聽說孫宇七歲便開始學劍,如今也快十年了,程接雨不認為自己臨時抱佛腳能打敗對方。
是的,他不覺得自己一定能贏,但只要不輸得太難看,就是勝利。
不過他也沒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相反,他很有幹勁。
萬一贏了,豈不是很爽?
于是,程接雨抱着這樣的心态,接受了盛雲霄的“魔鬼訓練”。
回去他就拿着劍,輔以心法運轉靈氣,從簡單的招式學起。
只是原主學這些學了十來年,直到程接雨穿來也沒學會引靈禦劍、催發劍氣,如今盛雲霄卻要他三日內做到這一點,程接雨覺得根本不可能。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第二日上武課時,他明明手酸得連劍都拿不穩,卻在揮劍時甩出一道劍氣,削斷了溫泉池裏的一朵白蓮。
程接雨被他自己給驚着了,下意識看向坐在窗邊的盛雲霄,又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劍,最後看向那朵飄在水上的白蓮,震驚了半晌才有反應。
他跑過去撿起那朵白蓮,屁颠颠跑到盛雲霄窗前,臉上還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神亮的發光,“師叔,我其實是個天才吧!”
“嗯,阿雨确實聰慧過人。”盛雲霄微微勾起唇角,表達了肯定。
程接雨笑魇如花,歪着腦袋将白蓮往前一遞,“喏,送給師叔。”
最後那支白蓮被盛雲霄插在玉瓶中擱在窗邊的小幾上,以此激勵天才少年程接雨。
武課中加入劍術後,程接雨并沒有減弱運動強度,而是在每日下午散學後,除了從山下跑回歸雪峰,還會自己加練一套體術。
于是,不到十日的時間,程接雨又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身姿越發挺拔,臉上的嬰兒肥終于蛻變成少年英氣,讓喜歡捏他臉蛋的師兄師姐大感失望。
“阿雨,你不要再瘦了呀。”煉丹課上,方瑤托腮憂愁地看着程接雨的臉,“我還是喜歡你肉肉的樣子。”
“謝謝師姐哦。”程接雨沖她眨了一下眼睛,“但我更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他已經學會了煉制一些簡單的一階丹藥,只不過煉丹的過程并沒有電視劇裏演的那麽神奇,打開丹爐并不會有成形的丹藥在裏頭。
修為深厚如師母這樣的大能,才可以在開爐之前就用靈氣控制丹藥的形狀。
而入門小菜鳥程接雨煉出來的大多是糊狀物和膠狀物,需要制成藥丸再烘幹。
好就好在他們不必像凡人制中藥丸那樣的人工手搓,他們可以用靈氣。
程接雨如今就是在□□轉靈氣隔空搓藥丸。
一開始他以為這事兒繁瑣而無聊,效率低下。試過才知道,這其實也是一種鍛煉對靈氣的控制能力的方法。
所以他和藥丸較上了勁,漸漸發現自己靈氣運轉越娴熟,已經能左邊畫個龍、右邊再畫一道彩虹了。
方瑤看着這一幕,嘆道:“阿雨當真變了好多。”
程接雨心裏咯噔一下,停下動作看向她,“師姐真的嫌我瘦了不好看?”
“沒有,是你突然變得太厲害了,有點不習慣。”方瑤說着,忽然轉頭看向惠問法師。
“惠問法師,聽說您擅長觀相蔔卦,能不能給我們阿雨瞧瞧,他是不是有什麽大機緣?”
程接雨見滿身佛光、聖潔超凡的惠問法師朝自己看過來,一時有些心虛。
雖然一同上了将近一月的課,但他始終有意避開與惠問法師的眼神交流。
因為對方總是給他一種看穿一切的超然世外之感,程接雨還真怕被他看出點什麽。
但方瑤提了之後,惠問法師當真看了過來,程接雨不好再避開對方的視線,否則豈不是心虛。
誰知惠問法師盯着他的臉仔細瞧了一會兒,忽然對他執佛禮躬了半身。
程接雨被對方的動作驚到,連忙起身回禮。
卻聽對方來了一句:“小師弟乃心懷蒼生大善之人,自當有大機緣。”
程接雨愣住:什麽玩意?大師您業務能力不太行吧?
他在現代做過最大的好事就是捐款給貧困山區而已,哪值得上“心懷蒼生大善之人”這麽高的評價?
聽到惠問法師回複的方瑤同樣驚得睜大眼睛。
然後她猛地抓住程接雨的手腕,眼神火熱地看着他:“果然如此!阿雨果真是天選之人!”
“呵呵呵呵……”程接雨尴尬得渾身發毛,“惠問法師說笑了。”
他把胳膊從方瑤手中抽回來,“八師姐你就別跟着取笑我了,我整日都與你們一起上課,哪有什麽大機緣?”
他補了一句:“我如今的改變,都是師叔教導有方。”
惠問法師聞言淺淺笑了一下,沒有多言。
方瑤卻明顯信了惠問法師的話,拉着程接雨的胳膊嘀咕道:“阿雨不要謙虛,也許你就是話本裏頭說的天選之子。”
“話本?”程接雨驚訝地看向方瑤,想起先前那位前輩給的那本書,有心打聽一下,于是與方瑤對了一個暗號,“鴻雁公子?”
方瑤立刻眼前一亮,壓着聲音激動道:“你也知道他?”
程接雨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所以,望海聽潮閣真的會出話本?”
“出啊!”方瑤道,“你不是知道鴻雁公子?”
程接雨:“不知道,只聽說過。”
方瑤低聲解釋道:“那你知道望海聽潮閣音修居多吧?”
程接雨點了點頭,他們少閣主聶尋風腰間挂的那支玉笛就是他的法器。
方瑤:“除了音修,望海聽潮閣還有不少以文入道的修者。”
程接雨:“以文入道?”
“就是琴棋書畫之類的,雖然他們不如以武入道的修者強大,但也自成一派,古往今來也飛升過幾人。”
這樣也行?
程接雨這會兒真的驚了,能寫話本寫到成仙,“那得是文曲星下凡吧?”
“差不多吧。”方瑤解釋道,“而且,望海聽潮閣最多的還是音修。這音修大多耳目聰明,聽力極佳,經常不小心探得一些秘事。望海聽潮閣還有一個專門傳遞消息的傳信樓,通曉天下事。”
程接雨:“……”
這就過分了,怎麽聽牆角還聽出一個情報機構來了?
方瑤見程接雨還不明白,只能挑明道:“因此,大家都覺得望海聽潮閣出的話本十有八/九寫的是真人真事,特別喜歡猜裏頭有幾分真假。”
程接雨這回真的無語了,表情一言難盡,“……沒想到修仙之人也這麽愛吃瓜。”
太八卦了吧!
“吃瓜?”方瑤疑惑,“什麽瓜?我比較喜歡西瓜和蜜瓜。”
程接雨:“……那待會師姐可以去看看五味堂有沒有。”
“阿雨言之有理。” 方瑤竟然真被轉移了注意力,約程接雨散學後一塊去五味堂吃瓜。
程接雨繼續用靈氣搓藥丸,心裏卻想起上回那位前輩給的那本書。
書他已經看完了,與他猜的一樣,書裏方掬水師叔和雲霄師叔确實在鎮魔之役中一死一傷。
這位方師叔也是難得一見的修道天才,實力與盛雲霄不相上下。
封魔大陣異動之時,天界太子下界相助,與方平雲、方掬水、盛雲霄一塊進入封魔煉獄穩固陣眼,可最後只有天界太子和方平雲帶着重傷的盛雲霄出來,沒有方掬水。
根據方瑤剛才所說,望海聽潮閣想必知曉當年的真相,書裏寫的應當不假。
況且,如果方師叔還在,望海聽潮閣也不敢把他寫“死”。
但程接雨發現,原主記憶中,九霄宗祠堂并未供奉方師叔的靈位。
莫非設在別處?
上次那位前輩似乎知道內情,程接雨對他的身份已經有了猜測,倒是可以向師父求證一番。
只是求證之後,他真的要去找對方問盛雲霄的過去嗎?
還是說,不如直接問盛雲霄這個當事人?
可是上回提起方師叔,盛雲霄的反應那麽大,程接雨甚至懷疑對方傷勢複發也與此有關,直接問真的好嗎?
……
月末如期而至,程接雨突然開始緊張。
雖然他平日上課還算認真,但考核前一夜難免忐忑,想着多背兩頁經書查漏補缺。
原本作為學霸的他是從來不屑于幹這種“臨時抱佛腳”之事的。
但如今他堕落了,他只是個學渣,優良中可差,能得一個“中”就不錯了。
盛雲霄見他屋裏深夜還點着燈,過來叫他休息。
“若是明日狀态不佳,又當如何?”盛雲霄沉下聲,似乎有些生氣。
程接雨承認師叔說的有道理,萬一熬夜熬過頭,第二天看見試題就眼睛發暈,那還怎麽考?
“可是我睡不着。”程接雨耷拉着臉,瞥了一眼床邊小窩裏睡得賊香的雪茶,嘟囔道:“我又不是雪茶那個蠢崽。”
盛雲霄看着他,無奈輕嘆一聲,放輕了聲音:“為何不相信自己?”
程接雨張了張唇,低頭摳着手指,“不知道……”
可能是因為這個世界終究不是他熟悉的世界,所見所學都不是他熟知的東西,甚至不能用他慣用的邏輯思維去解釋,所以他沒有把握。
本質上,令他忐忑的還是這個暫時沒有歸屬感的世界。
他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耷拉着腦袋,盛雲霄走到他身側,擡手拍了拍他的頭,“那便信我。”
程接雨詫異地擡頭看向他,“師叔……要幫我作弊嗎?”
盛雲霄:“……”
“這樣不好吧。”程接雨苦惱道。
真是一腔好意喂了狗。
盛雲霄用力揉了揉他的發頂,“讓你信我,只因你是我教出來的,差不到哪去。”
“……哦。”程接雨抓了抓被揉亂的頭發,沒想到師叔還挺自戀。
可您只教了我武課,經義、道史又沒教過,其實還不如幫我作弊呢!
首日經義試講那個悄悄傳音的法子就不錯。
不行不行,大帥逼不能幹這種事兒。
不過被師叔這麽一安慰,程接雨的緊張倒是緩解了不少。
盛雲霄最後屈指在程接雨額頭彈了一下,“快去睡。”
程接雨頓時眼前一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他懷疑師叔催眠了他,但還是選擇原諒他。畢竟這個辦法也挺好的,至少他能睡着了。
“師叔……”程接雨爬上床,睡着之前還不忘嘟囔,“明日記得喊我起來……”
對方輕聲應了一聲“嗯”。
但程接雨沒想到,被催眠了還能做夢。
夢裏他依舊在深夜背書,內容還比他睡前背的深奧許多。
卻有一只指節修長的手伸過來按住了他的書。
“該睡了。”身旁有人道。
程接雨覺得這人的聲音有點熟悉,但夢裏的自己推開了那只手,“別打擾我,明日要考核呢!”
對方卻抽走了那本經書,道:“別裝了,這點東西壓根難不住你。”
嘿!你這話誇的,天才少年聽了都臉紅。
夢裏的自己果然傲嬌地“哼”了一聲,說:“睡就睡。”
接着程接雨便看見,搶走經書那人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那張臉,與師叔一模一樣。
可那笑容卻那麽肆意張揚,動人心魄。
程接雨睜開眼睛,胸腔裏有一股悵然若失的情緒。
因為他從未見師叔這麽笑過。
他見外頭天色亮了,從床上坐起來,捂着悶悶的胸口喘了兩口氣,心想都怪師叔昨晚催眠了他,連他的夢境都不放過。
但他知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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