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誰的新生

蒼岳被盛雲霄含沙射影的話激得心中微怒,面上卻不好發作。

但見盛雲霄孤身一人出現,蒼岳朝他拱了拱手,“多謝盛師弟為犬子尋回靈寵,不知盛師弟是否掌握那魔修的下落?”

“死遁了。”盛雲霄淡然道。

“死遁?”蒼岳擰眉懷疑,以盛雲霄的修為,還有人能從他手下死遁?

盛雲霄知他疑惑,暗諷道:“蒼長老消息靈通,想必也知那魔修奪舍他人一事。盛某追蹤其下落之時,恰好聽聞戮魇魔門傳出消息,其門下一奴被幽魇魔門舊人奪舍,叛主生事,如今正被魔門上下通緝。”

蒼岳聞言心下一凜。前不久在山海妖境見到那魔修,聽聞他打聽之事,蒼岳就懷疑他是幽魇魔門舊人,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還奪了他人之軀。

若是奪舍,那魔修的修為和本事就絕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盛雲霄:“盛某捉拿此人之時,觀其至少有魔魂九階修為。重創之下,那人再度舍棄肉身而逃。蒼長老長目飛耳,想必有辦法追蹤其下落,屆時煩請告知各門各派,好留心提防此人。”

程接雨聽着,先是驚訝,瞥了柳新涯一眼。原先柳新涯說阿彥至少有魔魂六階修為,如今看來阿彥其實還隐藏了實力。

待聽到盛雲霄後面一句話,程接雨趕緊低下頭,抿唇忍住笑意。

師叔又故意臊蒼前輩,話裏話外都說他消息靈通,這麽能耐怎麽不自己去查?反正我九霄宗仁至義盡,不想管這事兒了。

蒼岳也聽出盛雲霄的暗諷,面上挂不住,陰鸷的面容似笑非笑,“勞盛師弟費心,本座感激不盡。只是——”

他看向柳新涯,“此人恰好就是戮魇魔門少主,一句‘叛主’便想撇清幹系,焉知不是過河拆橋?”

盛雲霄瞥了柳新涯一眼,“既然蒼長老不放心……”

他看向溫鴻曦,“掌門師兄,此人可否交予我來查?”

“如此甚好!”溫鴻曦在蒼岳開口之前截斷他的話,對盛雲霄道:“此次你與柳新涯一道追蹤那魔修,最清楚他在此期間有無異動,由你來查最為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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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雲霄又看向蒼岳:“未免有人疑心盛某包庇此人,不若請蒼長老同盛某一道查,做個見證。”

蒼岳眉心狠狠一跳,皮笑肉不笑道:“盛師弟哪裏話?誰人不知盛師弟最為痛恨魔修,此人交給盛師弟來查,最叫人放心不過。”

程接雨臉色忽的一沉,悄悄剜了蒼岳一眼:老陰陽怪!故意戳師叔痛處!

即便師叔臉上一副平靜淡漠的神色,程接雨仍替師叔憤憤不平,心裏對蒼岳更厭幾分。

柳新涯如今身份曝光,垂着眼不敢看衆人的表情。

尤其是溫敬之。

他能察覺對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卻絲毫沒有勇氣擡頭回望對方。

即便一開始就設想過身份暴露的情境,但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總以為只要小心隐藏,定能尋到最合适的時機表明身份。

那時他也許已經拔除了體內的魔元,是個幹幹淨淨的半妖修者,也許已與溫敬之推心置腹,能夠獲得他的諒解與寬容。

而不是現在,卷入小白被綁架的風波,被蒼庭的父親當衆扒開僞裝,陷入如此難堪的境地……

他實在沒有臉面對溫敬之。

……

盛雲霄出面,與程接雨一道,将柳新涯帶回了歸雪峰。

三人一落地,盛雲霄便牽住了程接雨。

程接雨拉着他,将近日的擔憂一股腦倒出來:“怎麽去了這麽久?沒受傷吧?沒想到阿彥竟然有魔魂九階修為,怪不得那麽嚣張。但是,他抓小白幹什麽?”

柳新涯不答,看向盛雲霄。

“無非是挑撥九霄宗與山海妖境的關系,最好能利用柳新涯,嫁禍給我。”盛雲霄一邊道,一邊牽着程接雨進屋。

留守在家的雪茶看見程接雨,立刻嗷嗷叫着跑向他。

程接雨将它抱起來,茫然地看向盛雲霄和柳新涯:利用柳新涯嫁禍師叔?他怎麽聽不懂?

柳新涯:“你先前不是問我,阿彥是不是讓我接近雲霄前輩。”

“對,他為何要你接近師叔?”

程接雨抱着雪茶随盛雲霄在窗前的軟榻邊坐下,只是如此一來就沒了柳新涯的位置。

于是他踢了靴子盤腿上榻,挪到裏邊,然後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柳新涯坐下。

柳新涯看了盛雲霄一眼。盛雲霄默然不語,點燃紅泥小爐開始煮茶。

柳新涯于是在程接雨身邊坐下,一邊解釋道:“阿彥曾告訴我,我的母親來自山海妖境,我的生父,是……魇寐。”

“魇寐?!”程接雨取茶葉的手一抖,猛然擡頭看向盛雲霄,卻見後者一派淡然,臉上并無驚訝的神色。

難怪原書中阿彥對師叔懷有惡意,還慫恿柳新涯接近師叔……原來是因為魇寐。

“您早就知道對嗎?”柳新涯看着盛雲霄,袖中的手悄悄攥緊,“您都知道,為何還願意收養我?”

盛雲霄拎起茶壺,用滾水燙開茶葉,“據我所知,你母親也是苦主。”

他當初不但殺了魇寐,還斬盡魇寐的爪牙與走狗,又以柳未深的身份清算了魔門勢力,已将背負的仇怨肅清。

而柳新涯當時不過是一枚藏在暗格中的孔雀蛋罷了。

盛雲霄當時确實殺紅了眼,是師父和小師哥攔住他,免他被仇恨蒙蔽雙眼,陷入癫狂。

後來發現那枚孔雀蛋,若不是小師哥,他也不會将其留在戮魇魔門。

“況且我只是将你交給左右護法撫養,對你并無教養之恩。”盛雲霄語氣平淡,話中的意思更是不含一絲溫情,将那點微薄的“父子情”撇得一幹二淨。

柳新涯眼睫微顫,藏在袖中的手攥的更緊。

“可……我三歲生辰,您為我取了名字。”他鼓起勇氣看向盛雲霄,最後一次求證。

“柳上新芽,是為新生。”

這個名字對柳新涯有非凡的意義。他正是憑此認定自己不是不被期待、不被歡迎、不被疼愛的孩子。

他以為就算自己無父無母,至少還有柳未深願意認他做兒子。

他不願相信這也是假的。

程接雨将雪茶放在榻上,掏出一包小魚幹給它,又拎起小茶壺給盛雲霄斟茶,同樣疑惑道:“那時師叔不是在閉關嗎?”

怎麽還有工夫跑去給柳新涯取名?

盛雲霄抿了一口茶,擡眸看向程接雨:“你與他同一日生辰。”

程接雨斟茶的動作一頓:“?”

盛雲霄:“十七年前那日,是你被送……入門中的日子。”

程接雨眼睛微微睜大,下意識扭頭看向柳新涯,因此忽略了盛雲霄用的那個“送”字。

柳新涯同樣滿臉震驚,怔怔地看着盛雲霄。似乎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臉上的震驚慢慢轉為失落。

原來……柳未深突然出關給他取名,并不是為他過生辰,而是因為程接雨的出現。

也許柳未深口中的“新生”,指的壓根不是他。

柳新涯豁然站起身,抿唇對盛雲霄鞠了一躬,轉身快步出了屋子。

程接雨扭頭看向窗外,只來得及捕捉到柳新涯離開的背影。

“容他自己待會,跑不了。”盛雲霄道。

程接雨一想也是,柳新涯如今已經無處可去了。若是他足夠聰明,就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歸雪峰。

若是他真的走了,那在蒼岳眼中就是畏罪潛逃,不但他與師叔今日白幫了他,往後也管不了他了。

程接雨轉回視線,欲言又止地看着盛雲霄。

盛雲霄淺淺勾唇:“過來。”

程接雨爬起來,越過小幾,挨到盛雲霄身邊。

盛雲霄展臂一攬,将他抱進懷裏。

雪茶茫然地看着突然抱在一塊的兩位爸爸,低頭繼續啃小魚幹。

“師叔。”程接雨埋在他肩頸處,抱着他腰倚在他懷裏。

“嗯。”

“十七年前回來的,是我嗎?”

“嗯。”

程接雨恍然明悟,原來他和原主雖然生活在兩個世界,但他們都是方掬水。

只不過,原主更像是軀殼,他才是主核。所以前面十七年,師叔雖然知道原主養在九霄宗,卻沒有親自照顧他。

不過那時師叔重傷未愈,想照顧原主也有心無力。

但是他一來,師叔馬上就出關了。哪怕隐瞞傷勢未愈的真相,也要來見他。

程接雨收緊胳膊将盛雲霄抱得更緊,輕輕用額角蹭他脖子,啞着嗓子道:“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

“……不久。”盛雲霄低頭親他的眼角,“只要等到你,多久都值得。”

程接雨鼻子發酸,緊緊抱住盛雲霄,企圖通過這種方式将對方嵌入骨髓,融進血肉,證明他們此刻真真切切地擁有彼此。

盛雲霄将他攬到腿上,讓他跨坐在自己懷裏。

程接雨抱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

他的睫毛微微顫抖,根部沁出濕潤的水珠,浸濕眼睫下方那顆卧蠶痣。

唇舌糾纏,溫柔而缱绻……

吻了許久才分開。

盛雲霄氣息微喘,抵着懷中人的額頭,忍耐再三才沒有做出更加越界的行為。

他捧着少年的臉,輕輕吻去他眼下那顆淚珠。

程接雨比他好不到哪去,胸膛起伏着呼呼喘氣,唇瓣被吮得紅潤潤,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樣。

盛雲霄閉上眼睛不去看他,手掌按着他的後頸,讓他趴在自己肩頭。

程接雨乖乖抱着他的脖子,腦袋枕着他的肩,閉上了眼睛。

“所以師父當時是故意派我來歸雪峰的吧。”他嘟囔道。

“嗯。”盛雲霄笑着應他。

“那,他們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是我?”

仔細想想,他穿來第一回 與師父師母和常師叔的見面,常師叔第一句話就問他:“你還知道回來?!”

而師母當時眼睛就是紅的,一副格外心疼他的模樣。

奉師叔第一回 邀他喝酒,說的也是“你可算回來了”,“我等你回來喝酒啊”。

他們一開始就知道是他回來了。只有他傻乎乎地擔心自己被修為高深的長輩們識破身份。

“師祖,花容前輩,還有藍如真前輩,他們也都知道?”程接雨猜測到。

“嗯。”盛雲霄偏頭親他的鬓發,“我們都在等你。”

程接雨張了張唇,沒說話。心裏既感動,又有些無措。原來所有人都在等他回來,等他恢複記憶……

他忽然直起身看向盛雲霄,“那你成為柳未深,是因為我嗎?”

他內心惶惶,伸手向下,覆在盛雲霄丹田之上,不安地看着他:“是因為我在這裏種了一株并蒂蓮,對嗎?”

因為他懵懂無知,自作主張,讓那團黑氣在盛雲霄靈臺內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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