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孔雀妖族

孔雀一族容貌出衆，孔淩的三個女兒亦是如此。

長女娴靜溫婉，次女飒爽利落，小女兒最是嬌俏可愛。

長女逝世多年，宴白依舊不能化形。九尾狐族上下懇請妖王迎娶繼後，延續子嗣，鞏固妖王之位。

選來選去，又選中了孔淩的小女兒。

然而，大婚前夕，小女兒孔珍失蹤了。

九尾狐族指責孔珍逃婚，妖王宴宸惱怒，此後閉關不出。只有孔淩堅信孔珍遭逢不測，苦苦尋其蹤跡。

然而數十年未能如願。

直到前陣子，突然有人前往山海妖境，拿着一支尾羽，打聽一個孔雀妖族。

孔淩見到那人，一眼便識破他是魔修。

亦是從那人口中得知，小女孔珍當年竟然“誤入”封魔煉獄，妖丹遭魔氣侵蝕，差點暴斃而亡。

幸得一魔修出手相助，孔珍以半魔半妖之軀活了下來，卻意外失去記憶，留在了那魔修身邊。

後來，二人日久生情，孔珍為那魔修孕育了一個孩子，卻因盛雲霄殺入魔門，二人雙雙逝世，只留下一枚孔雀蛋，被柳未深收養。

“颠倒黑白！”柳新涯怒而起身，捏緊了拳頭怒道：“分明是魇寐囚禁了母親——”

孔淩雙眸陡然睜大，難以置信地看着柳新涯。

柳新涯喉嚨一哽，別開臉不敢看孔淩的表情，“……雲霄前輩斬殺魇寐之前，母親已經逝世了。”

孔淩垂下眼，雙手緊緊攥在一塊，死死咬着牙關，仍是未能忍下一聲苦痛至極的嗚咽，瞬間淚如雨下。

Advertisement

“囚禁”二字足以刺穿心髒，殺死一個苦苦尋找女兒三十載的母親。

怪不得珍兒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消息也無，原來竟是被囚禁在魔門之中，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不見天日，含恨而終。

孔淩擡手捂臉，咬牙哽咽，心中悔恨萬千。

前陣子那魔修拿出這番說辭的時候，她便知一個字都不可信。只因一切都過于巧合。

且不論珍兒何如‘誤入’封魔煉獄，怎會恰好在危急之時遇見一魔修救她性命，又恰好失憶，再恰好與對方日久生情，最後恰在盛雲霄斬殺魇寐時被波及——

種種巧合，就像一個精心編纂的故事，而非事實。

最大的疑點則是，孔淩了解并相信自己女兒，即便是失憶，也絕不會與魇寐的爪牙日久生情，又怎會被盛雲霄清算？

此刻孔淩才知道，珍兒就是落在了魇寐手中，被囚禁了那麽多年。

她無比怨恨自己，怨自己無能，稀裏糊塗弄丢了珍兒；怨自己被蒙蔽了雙眼，未曾想到親自去魔門查探；怨自己沒能早些救出她，以致于又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孔淩深吸一口氣，擦去臉上淚痕，緊緊握住柳新涯的手，哽咽着問：“……你母親的屍骨，在哪？”

柳新涯再度慚愧搖頭，“……我不知。”

他不敢告訴孔淩，當時魇寐聲稱要将母親的挫骨揚灰，後來他成為戮魇魔門少主，也遲遲未能查到母親屍骨葬于何處。

見他搖頭，孔淩眼中僅剩的期許落空，怔愣着再次紅了眼睛。

柳新涯心中澀得發疼，回握住對方的手，坐回對方身旁，笨拙地安慰她，“母親是為了我——”

他垂着頭，回憶起當時母親溫柔而疲憊的語氣，心中愧疚又感激，“盡管母親并不期待我的降生，但還是傾盡全力孕育了我，最後還……将畢生妖力傳給了我。”

孔淩收緊握着他的手，狠狠閉上眼，卻攔不住滾滾而落的熱淚。

柳新涯沒有抽出被對方捏紅的手，而是嘗試着安撫對方。

“那人騙了您，也一直在騙我。”柳新涯道，“他早已被幽魇魔門舊人奪舍，與我空有主仆之名，卻時常違背我的命令行事。”

孔淩睜開眼，詫異地看向他。

柳新涯：“他前往山海妖境騙取您的信任，不過是想借山海妖境的力量，對付盛雲霄前輩。”

孔淩擰眉：“他……想為魇寐報仇？”

柳新涯點頭，又道：“他見我力量不足，便總是慫恿我到山海妖境尋求助力。”

“那你為何不來？”孔淩心痛道，“若你早些找過來……”

她就能早些得到珍兒的消息——可那又有什麽用呢？她的珍兒早就遇害了……

孔淩心中悲怆，再也說不出話來。

柳新涯這才解釋道：“先前不确定母親的身份，但曾聽她說過，她信錯了人，才淪入那般境地。”

他頓了頓，試探着看向孔淩，“我擔心是母親親近之人對她不利，所以不敢貿然上門。”

孔淩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抿唇狠狠壓抑着情緒，握着柳新涯的手将他攥得生疼。

良久，她才重新開口，語氣充滿疲憊，“你猜得沒錯，我也對此早有懷疑。”

當年珍兒毫無征兆地離奇失蹤，若說沒有妖族中人的謀劃，孔淩半分也不信。

“只是當年你母親失蹤得突然，我毫無線索，始終未能探得真相。”孔淩滿目哀痛，對愛女感到萬分歉疚，“如今又時隔多年，怕是更難查到真相。”

柳新涯同樣明白，若是當初就有線索，外祖母不至于一直找不到母親。

“但還是的查。”孔淩的目光重新變得堅毅。

“那個魔修便是線索。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世，又有你母親的尾羽，還敢改編故事來山海妖境尋人，定然知道與你母親有關之事——”

說着孔淩話音一頓，突然想到，當初她不信那人的謊話，卻又想套出更多消息，便留那人在山海妖境住下。那時，蒼岳似乎派人打探過那人的身份——

孔淩看向柳新涯，“我聽聞蒼岳也知道你的身份，昨日還刻意針對你？”

柳新涯先是點頭，接着一怔，“……您怎麽知道？”

孔淩不明他為何這般反應，如實告知：“方才那位後生告訴我的。”

她今晨抵達九霄宗，先拜見了溫鴻曦掌門。

溫敬之恰好在邊上，得知孔淩可能是柳新涯的外祖母，此次特意來在水一方尋柳新涯，立馬主動提出為孔淩引路，并在路上透露了昨日發生的事。

得到想要的回答，柳新涯眼睫微微一顫，心中百感交集。

他垂着眼掩飾心中酸澀，回答孔淩先前的提問：“應是阿彥在山海妖境接觸過蒼岳前輩，洩露了我的身份，蒼岳前輩因此懷疑我指使他謀害小白。”

“可我雖是半魔半妖，但對小白，對雲霄前輩，絕無惡意。”柳新涯終是忍不住，對面前看起來慈祥又包容的外祖母道出心底的委屈。

孔淩聞言心疼不已，一把拉起柳新涯，“走，外祖母帶你去同他理論。”

半魔半妖又如何？她見到柳新涯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那雙與小女珍兒一樣玲珑剔透的眼睛。

有這樣一雙眼睛，絕不可能奸惡陰毒之人。

若是她看走了眼，珍兒的孩子當真長歪了，也該由她正過來，輪不到蒼岳來指手畫腳。

孔淩拉着柳新涯出門，盛雲霄、程接雨與溫敬之還候在外頭。

孔淩先走到盛雲霄面前，對其欠身鞠躬：“多謝盛師弟護我孫兒。”

“前輩言重了。”盛雲霄及時扶住孔淩胳膊，側身避過這一禮。

“蒼岳那頭由我去同他理論，盛師弟可否将與那魔修有關的線索相告？”

盛雲霄擡手示向許久未曾見客的小廳，“前輩這邊請。”

程接雨連忙進去，使淨塵術收拾一番，奉上茶水，然後退到了廳外。

出來便見溫敬之與柳新涯站在院中，默然相對。

程接雨反應過來，這倆自從昨天那事曝光，還沒說上話，估計此刻滿腹衷腸待傾訴，他還是別在這裏耽誤他們才好。

他悄悄挪動步子想溜開，那兩人卻齊齊轉頭朝他看過來。

柳新涯先開口：“不是要陪我去上早課？”

程接雨：“……”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逃避。

山下早課早已過半，如今去已經遲了。但看柳新涯一副不想與溫敬之溝通的樣子，程接雨不得不上前充當粘合劑。

三人一道往院外走，邊走，程接雨邊問柳新涯：“孔前輩真是你外祖母？”

“嗯。”柳新涯将方才與孔淩的談話道出，隐去盛雲霄便是柳未深這一事實，解釋自己的身世。

程接雨一聽就明白，柳新涯主要是在說給溫敬之聽，以這種別扭委婉地方式解釋自己潛入在水一方的原因。

懷着一種促成兒子們談戀愛的老母親心态，程接雨自然而然地幫腔，“那魇寐植入你體內的魔元，如今還在？”

柳新涯“嗯”了一聲，始終垂着眼躲避溫敬之的視線，“我尚未找到剔除它的辦法。”

“回來我們問問師叔。”程接雨說着，又看向溫敬之，“師父師母也許也會有辦法。”

一直沉默不語的溫敬之停下腳步，終于開口：“嗯，我回頭問問父親母親。”

柳新涯擡眸看了他一眼，撞見他的眼神，又飛快垂下眼簾。溫敬之竟然不怪他的欺騙與隐瞞，還願意幫他？

程接雨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一下他，“快謝謝大師兄。”

柳新涯心中動容，擡眸看向溫敬之，“多謝。”

溫敬之望着他，輕聲嘆了一口氣，“新涯，我同你說過，也許你可以試着相信我們。”

柳新涯一怔，雙眸微睜，回想起溫敬之當時的話。

“或許，大家即便知曉了你的情況，也不會對你抱有異樣的眼光。”

……原來，溫敬之早就對他交付了信任，只是當時他不願信。

從來不是旁人懷疑或防備他，是他始終不願意相信旁人會善意地對待自己。

柳新涯心中懊悔，微微顫抖的睫毛彰顯着他的心虛與慌亂。

“……對不住，是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嗯，确實如此。”溫敬之道。

柳新涯愕然擡起頭，緊張地看向溫敬之。怕他責怪，又怕他連責怪都不曾有，只當錯識了自己。

卻見溫敬之拍了拍他的肩，溫和笑道：“所以，在你徹底剔除魔元之前，我會一直監督你。”

柳新涯聞言怔住，鼻尖驀然一酸，眼眶中湧上熱意。

他慌忙垂下頭，話音輕而顫，“……多謝。”

程接雨望着兩人，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多餘。

大師兄這麽會，哪裏需要他來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