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晉江文學城2020年再見
當晚,午夜時分。赤雲道長趁所有人都睡熟,在自己房間中架起了一個小型法壇。法壇的正中央放着一只畫滿咒文的瓷瓶,此時瓶口開着,瓶塞被赤雲道長攥在了手中。
赤雲道長五心朝天,盤坐法陣之前,口中念念有詞,手指結印不停。不多時,那由朱砂繪制的法陣竟漸漸泛起了幽藍的光,且有越來越亮的趨勢。于此同時,赤雲道長的語速也越來越快,直到法陣金光炸起的一瞬,赤雲道長突然住嘴,像是被點了穴又似是已入定,總之剛才那般緊張詭異的氣氛轟然而散,整間室內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
這會兒若是有人開了陰陽眼,便能看到,赤雲道長的魂魄正穿過一堵牆壁往隔壁的屋裏去。他的隔壁是李景的書房,這兩天已然成了高悅的起居之所。這會兒高悅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似乎做了什麽美夢唇角微微翹起。
透明的赤雲道長來到高悅床前,擡起一指點中高悅眉心,緊接着便嗖地一下,如一道煙霧般消失在了高悅床前。
高悅記得剛才自己正坐在極陽殿偏殿的床上指揮小幸子和小福子數錢入賬,他們面前放着十箱金銀財寶,可把三人給忙壞了。正數得不亦樂乎呢,突然聽見一陣委屈至極的哭聲,好似還在喊着什麽‘我不去!放開我!’
誰在哭?誰在喊?
高悅不過好奇了一下,眼前的財寶就沒了——他也來到了一片荷花池前,不遠處的白玉橋上一個老道正拉着一個年輕的公子往前飛奔,那公子哭鬧得很厲害,抱着白玉橋的一尊石獅子雕塑死活不撒手!池水這時突然升起一層淡淡的白霧,高悅看不清那邊人的長相,卻隐約還是能聽道那個公子在哭喊!
高悅想要走過去弄清楚,卻發現他竟然一步也邁不過去?!可他面前明明什麽也沒有啊,走了半天竟然還是在原地打轉兒!這是什麽?陣法嗎?
那我不會喊麽?高悅心念一動,大喊起來:“那邊的牛鼻子,不要欺負人!我警告你我和赤雲道長是老相識,我要是告訴他道門出了你這種敗類看他怎麽收拾你!!!”
白玉橋上的牛鼻子:……
臭小子,我就是赤雲道長啊!
不過,被高悅這一喊,赤雲道長加快了拉人的動作,他低聲對那哭鬧的人說:“貧道知道你是因執而生,眼下了結的時機已到,你再纏着高侍君也無濟于事,不如跟貧道走,至少能助你再入輪回!”
那公子原本一直在哭,聽了這話卻突然擡起臉來,那臉上竟然什麽也沒有!!白慘慘一片!!!可是,聲音卻依舊傳了出來——“你不要騙我?”
“貧道修行之人,不打妄語!十日之內定助你再入輪回!”
無臉公子微微垂頭,似是在沉思。半晌才點點頭,道:“好吧。就十日。”
這一晚,高悅的夢境換來換去,一會兒是錢一會兒是橋一會兒是皇宮一會兒是大海……他還夢見了陳謙,陳謙一直在跑,他一直在追……以至于第二日醒來高悅覺得渾身酸痛,好像晚上被什麽人抽掉了骨頭似得,他抱着被子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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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高悅要去白家客棧,起來後卻有些恹恹的。他精神不好,從書房裏出來時,正好與在院子裏練劍的李景撞個照面。高悅擡手沖他打了個招呼,說了聲‘早’,就打着哈欠兀自往外走。高悅走了沒兩步,他身後的另一間房的門也被‘哐當’一聲拉開,赤雲道長頂着一雙熊貓眼走了出來,也邊走邊打着哈欠。
李景:……
這兩人昨晚上是去偷雞了還是摸狗了?怎麽連沒精神都如此同步?!
“二位這是要去哪兒?”李景見那倆人竟然往他家的後院走,實在忍無可忍,出聲喚道。
“吃飯啊。”
高悅和赤雲道長同時回頭,異口同聲,那個誇着肩膀沒精打采的樣子其同步的精準程度,不知道的人真會以為這是對親爺孫。
李景也是敗給他們了,無奈地指着另一邊道:“飯廳在那邊!你們二位昨晚去幹嘛了?怎會如此精神不濟?”
高悅:“做了個夢。”
赤雲道長:“我也是。”
李景:你們當我是三歲還是五歲?做夢而已,至于如此疲憊?!——唉,算了,今日還是親自跟他們再走一趟吧。
白家客棧自那日被鎮東軍圍封以來,每日都有各色人等以各種名義前來打探,奈何鎮東軍素來軍紀森嚴,大帥嚴令之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會透露口風的。
今日也是一樣,門口一堆人圍着,嚷嚷着什麽自家有要入宮的采女,馬上就要啓程了,求各位将軍行行好,讓他們出去最後再見女兒一面……
李景帶着高悅、梁霄和赤雲道長才拐進平安大街,隔着老遠就聽見那邊的哭喊聲,簡直比吊喪還要喪氣。李景臉色瞬間一沉,打馬快跑,率先趕了過去。
守備的将領一見來人是他,忙小跑着過來為他牽馬,笑着問:“大帥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是要開審了嗎?”
李景翻身下馬,缰繩扔給那人,道:“裏面是怎麽回事?”
将領回頭看了一眼,有些頭疼地道:“那是薊城趕來的一戶人家,說是女兒今年參選了采女,央求着想在出發前再見一面。”
“他們是正經住店的?”李景問。
将領道:“下官之前已經核查過了,确是正經客人。入住三天,沒有去過花堂。”
“沒有去過花堂也不代表就沒有問題。再細查。還有,沒我的準許,所有人都各自回屋待審。再有出來鬧事的,來一個打一個,打到沒人敢來為止。”李景說完便回身向後望去。
那将領本還想說采女都是經過層層選拔核驗的,話沒出口就順着李景的視線,看到後面又來了三人。而他們的大帥也在這時迎了上去,走向那個白紗遮臉身穿白衣的公子,伸手似乎是要扶人家下馬,可那公子卻根本沒用他家大帥扶,就已跳了下來,看那身手幹淨利落,似乎騎術不錯的樣子。
将領偷瞄李景臉色,沒有看見所謂的尴尬,反應看到一絲疑惑在他家大帥臉上一閃而過。
李景默默收回手,視線粘在高悅身上一樣,心想這兩年你變化可真大,以前我要教你騎馬,你怕得發抖,如今竟然也已熟練得好似一個老手,果然錯過的就再也回不來了嗎?
高悅馬背上颠了一路,精神倒是稍好了些,只是他剛才一直在關注門口的鬧劇,沒看見李景要伸手扶他,否則他就算用不着李景,也會明确拒絕,不會這樣直接無視。高悅的教養源自穿書前的家教,這與是否待見李景并無關系。
三人先後下馬,門口那對鬧事的夫婦已被人拖着往裏面拉去。高悅看着那對夫婦裏的男子,突然皺了下眉,幾步沖進門裏,沖那兩個拖人的士兵喊了句‘慢着’!
士兵不認識高悅,卻看到站在高悅身後的李景此時擡了下手,也就停了下來。高悅兩步走到那個男人面前,盯着他人中兩側的皮膚看了片刻,問:“你是哪裏人?”
那男子高聲道:“薊城!”
“薊城?”高悅‘嘿’一聲,說:“薊城什麽時候也流行留人中須了?我看你不是薊城人,是倭國人才對!”
此話一出,那男子臉色驟然一變。
他旁邊的女子則是突然拔出了發簪毫無征兆地向高悅刺了過去——一切變化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有些反應不及——可這一刺,竟然被高悅側身閃過了!可見高悅也是早有防備!
這裏,這麽多士兵和将領,又不是吃白飯的,再說還有李景和梁霄,怎麽可能會讓高悅受傷?所以高悅躲過那女子遂不及防的一擊後,那兩人立刻被士兵們制住!
然而,就在士兵們把人壓住之後,那兩人竟然同時口吐鮮血,氣絕身亡了。
“這……”士兵們有些駭然,無措地望向李景。
李景沉吟不語,高悅卻道:“倭國隐士?”他說着回頭看向衆人,見李景臉色凝重點了點頭,而赤雲道長則是擠開衆人,兩步沖到那對男女面前,眉頭已經鎖成了一個疙瘩,沖所有人喊:“都離遠些,有蠱蟲!!”
“什麽?!”
衆人大駭,連忙後退。就見赤雲道長從袖袋中掏出符紙和一個陶罐,口中飛快念咒,那符紙無火自燃之際,數道金光自屍體周圍平地而起,争先恐後般跳進了那個陶罐裏。金光閃盡,赤雲道長連忙又拿出一張符紙将陶罐封口,這才松了一口氣兒,對衆人道:“噬魂蠱,好狠毒的手段。中了這蠱的人若是有一絲背叛之念,便會被蠱蟲噬食心髒,相傳這種死法的人連靈魂都是殘破不全的,根本入不了輪回。”
入不入得了輪回的,高悅也不懂,反正知道這蠱蟲不是個好東西,用他的人更是心思歹毒,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
這事李景和梁霄想到的更多,兩人小聲交流——
梁霄:“這兩人聲稱是采女的父母,那個采女恐怕也要再查一查。”
李景:“嗯,我更擔心,采女或哥兒中也混進了別國之人,那樣情況會更糟。”
梁霄一驚,忽然想起出宮前,那件後宮蠱惑案,那案子如今在逃的白少英不就是出身沽城嗎?再想到‘白’姓,莫非白少英和這白家客棧還有什麽關系不成?
高悅這時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走了過來,對這兩人道:“入宮參選的采女和哥兒現下安置在哪兒?”
李景道:“沽城轄內應是都安置的驿館,這事有府衙統一安排。”
高悅想了想,覺得這是個大事,若采女和哥兒中有外國奸細混入,一旦被選入後宮,那興風作浪起來對整個大周來說可不是一般的重創,非得傷筋動骨不可。
“這件事馬虎不得,需得細查。”高悅跟李景說,語氣中帶出了一份苦口婆心,仿佛在勸李景‘別不上心啊哥們’。
李景又哪裏會聽不出高悅的用意,暗自苦笑。心想,你要細查,無非是擔心有別國奸細入宮會對那人不利吧?真不愧是皇家後宮出來的人,如今也是時時刻刻都在為那人着想了。
高悅見李景走神兒,搖了搖頭,只覺得關鍵時刻李景也是不頂用,只好又問梁霄,“這事你也得上心,趕緊彙報吧,你不是有那個鴿子麽?就用那個,那個快!”
梁霄被高悅的直白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倒是立刻行動,朝随行的侍衛要來紙筆,當着高悅的面就寫了起來。
高悅見此,這才點點頭,卻聽到另一邊李景已經在吩咐副将立刻去通知沽城太守,嚴查采人驿館,重點是這對倭國隐士口中的那位‘女兒’。
高悅見兩人都在安排也沒打擾。這時,赤雲道長湊了過來,問高悅:“你剛剛是怎麽看出那男子是倭國人的?”
高悅微微一笑,道:“倭國成年男子素有留人中須的習俗,那胡須留了後會遮住皮膚,太陽曬後會與兩旁的皮膚産生色差,我剛才見他人中處過于白皙,色差明顯,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哦,還有這多說法,”赤雲道長恍然,随即贊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倒懂得不少。”
高悅生怕露餡,謙虛地說:“哪裏哪裏,我只是久居深宮閑來無事看得書多些而已。我倒是更羨慕道長,天下之大可随心而行。”
赤雲道長笑道:“貧道去過的地方也不多,可還沒到随心而行的地步呢!”
“那也是令人羨慕得呀,”高悅說着已舉步向前,他身後李景聽了他的話眼神明明滅滅了好一陣,才垂眸蓋住紛雜的情愫。
梁霄聽了高悅的話,若有所思,他看了眼手裏的信鴿,終還是又将竹筒裏的小紙條拿出來,在背面又加了一句‘悅慕随心行’,這才重新塞回去,将鴿子放飛。
李景幾步追上高悅,似乎有話要說。可他幾度張嘴,愣是一個字也沒蹦出來。倒是高悅見他過來,便問了句‘白家客棧的掌櫃和夥計們現在何處關着?’
“在後院,你不要去了,那邊不是幹淨地方。你若想審他們,我叫人将他們提來就是。”
後院就是花堂,跟香坊勾欄也沒什麽兩樣,都是辦特殊事的地方。李景不願高悅踏足也可以理解,再一點,他也擔心高悅再進花堂想起那天被當衆圍觀的‘恥辱’經歷,會心裏膈應。
然而,高悅卻說:“我又不是大姑娘,那地方怎麽還去不得了呢?再說,這花堂單劈出來,你就不覺得奇怪嗎?我還是親自去看看吧,沒準有什麽新發現。”
李景見勸不住他,只好跟着他一起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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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