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晉江文學城1月你好 (1)

“什麽叫‘小局連大局’?”梁霄偏頭看他寫完,不解地問。

高悅道:“後宮是小局,津州是大局。以蠱為惑,亂天下,謀——”

高悅沒有說下去,梁霄卻聽得冷汗都冒了出來。他道:“若如此,那背後這人會是,”

“不知道。”高悅搖搖頭,又說:“登高望遠,這事不是你、我能參透的。”

其實,他還有未盡之言,後宮這個小局意在挑撥皇帝和太後的關系,成效如何看皇帝和太後如今不過是表面不和就知道了,其實沒什麽大用。頂多就是暫時壓制住了淑貴妃和林青叔,未傷太後根本,太後完全可以再扶一個可用之人上來,那不過就是她一句話,動動嘴的事。

津州這邊的大局卻不同,以蠱為引,明确地将目标鎖在今年參選的采女和哥兒,這些人被蠱蟲控制的越多,到時候送到京中,入不了皇帝的眼,也會被賜給貴胄要員,到時候要做什麽事豈不是方便得很?

這一計,相當于直命大周中樞,想要幹什麽,相信不用高悅多說,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關鍵是,這計策就算暴露,背後的人都早選好了替罪羊,便是津州刺史林大人和沽城駐軍大帥李景。這兩位又是太後的人,皇帝要追責,勢必将削弱太後李家的實力,而皇帝之所以能登基,卻也全是靠着李家的扶持。

這樣一來,等于是逼着皇帝自斷雙臂,實乃刁鑽毒辣至極之策。

一箭雙雕。

高悅能看出這些,卻不能說。他相信以周斐琦的政、治嗅覺早晚也能夠想明白。至于到底是誰在劍指皇位,恐怕皇帝心裏應該是有數的。

在這場連環局中,高悅想要知道的無非就是一人的去向——茱二。他總是記得阿婆的好,想要幫她找到兒子。高悅甚至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茱二只剩一具屍體,入土也該回到家鄉那片土地,靈魂才算徹底得到安息。

這些心事,他也沒人可說,就算是梁霄,他也不準備讓其知道。人嘛,總要有一些秘密,否則會失去自我。

那張寫滿字跡的紙,在梁霄的勸說下,高悅當着他的面燒了。

梁霄見此總算放心,又提起了別的事,他道:“沽城局面既非你我可轉,不如早些啓程回京?”

提到回京,高悅的神情立刻垮掉,任誰也看得出來他不情願。可事已至此,就算再拖下去,又能拖幾天?早晚還是得回去,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以大周目前之鼎盛,就算高悅越過邊境,那也是大周的番國,除非他跑去一直不服軟的倭國,否則想擺脫周皇帝的魔爪真得很難。

折騰了這好幾天,也跑出來了一趟,現在讓高悅回去,他心裏自然不甘心。可眼前梁霄苦口婆心,字字句句為他的安危着想,加之白家客棧那一趟遭遇,高悅也明白他一個哥兒孤身一人闖世界的想法,在大周這個背景下,多少還是有些風險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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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固然極具誘惑,可要他為此擔着淪為玩物的風險,那也更非他所願。兩相權衡,高悅決定,還是先回去,另作他圖。

梁霄見高悅點頭,當即不再耽擱,立刻出了書房着手安排回京之事。

傍晚時分,赤雲道長和李景先後回府。高悅也是到了這時才知道,白家客棧因蠱蟲衆多,需以火滅蠱,就在剛剛已被一把火燒了。赤雲道長晚上還要去大獄那邊為吃過埋了蠱蟲糕點的采女和哥兒拔蠱,一時半會兒的,怕是不得脫身。

赤雲道長今日算是立了大功,可他神色間卻無一絲喜悅,只是在細細看了一番高悅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說了句‘祥瑞之氣終于罡陽穩固了,不錯,不錯’!

高悅是不知這老頭到底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麽,只單聽這老頭的話口,想也知道之前他說的那什麽‘死氣’應該是除去了。至于怎麽除去的,那是玄學範疇,對高悅來說,就是完全超綱,因此他幹脆問也沒問。

這日晚膳,人難道聚齊,只是席間氣氛有些過于冷清。梁辰作為家主之一,全程只顧自己吃,偶爾和梁霄說上兩句話,視李景如空氣,根本理也不理。

赤雲道長急着去救人,飛快吃完就匆忙走了。估計他壓根就沒發現這飯廳裏氛圍不對。

高悅想到明日就要回宮,再想起宮裏那個難纏的壞心眼兒的家夥,不知不覺那筷子就在碗裏戳戳戳,半天夾不上一粒米來,看着倒像是典型的食不下咽。

梁霄想着自己難得來一趟沽城,走之前至少得緩和一下弟弟和李景的夫夫關系,吃飯的時候便一直在撮合兩人。直到散席,梁霄陪着弟弟散步消食,遠遠看到李景跟在高悅身後一路往書房走,而梁辰冷冷哼了一聲,梁霄才明白,從始至終在狀态外的人,好像只有他自己。

梁霄無奈苦笑,對弟弟道:“他估計是有事和高侍君說,必竟白家客棧那事——”

“切,”梁辰都沒讓他哥說完,就不屑地道:“他就是有那個賊心,也得有那個賊膽!敢動皇上的人,他們整個李家都得跟着陪葬!”

“話不能這麽說,你畢竟也入了李家的門兒。”梁霄還是以勸為主,“而且你既然知道他不會幹什麽,那還生什麽氣?看這嘴撅得,都能拴頭驢了!”

“我只不過是看不慣他那副負心漢還裝可憐的嘴臉!哥,他這人我算是看透了,他就只愛他自個兒,自私得很!”梁辰邊說邊氣哼哼地往前走了。

梁霄又回頭看了眼書房,最終嘆息一聲,跟了上去。

書房裏,高悅進來後直奔內室,他本以為李景跟來是要用外間寫字批文,沒想到這人竟然跟在他身後,一路也進了內室——

“你,有事?”高悅站在內室門口,回身看着李景。不知是否這兩天習慣了,他現在看到李景這張臉,雖然還有些別扭,卻因知道這人不是‘陳謙’,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不适感。

“嗯,有些話想對你說。”

李景倒是直接,說完後見高悅有些詫異,他便垂眸壓了壓眼中情緒,深吸了口氣,擡手自衣領裏抻出一根銀鏈子,拇指食指輕輕摩擦着那上面的一枚平安扣,道:“謝謝你送這枚平安扣給我,我一直帶着。”

他說完,連忙擡眼去看高悅,然而令他失望地是高悅一臉懵懂,完全沒有領悟他這話裏的隐意。高悅甚至幹笑了兩聲,視線飄忽了兩下,來掩蓋自己不明前因的尴尬。

李景想,他真得都忘了,還是直說吧,便道:“此次沽城之事,非同小可,以我對陛下的了解,沽城鎮守或會換将,屆時我會回京,若你有機會出宮省親,我——”

這回高悅聽明白了,連忙道:“我應該沒功夫出宮省親!我這次回宮之後,又要給太後養花,又要給皇上研墨,還要管良人所,每日事務繁多,活都幹不過來,哪兒有空閑省什麽親啊!再說,我若想見家人,皇上可以安排他們進宮,應該也不會再讓我出宮了。還有,梁辰快要生了,我勸你還是多陪陪他,有句話老話說得好,‘風雨傷花落,憐惜眼前人’。李景,之前種種到此為止,咱們以後見面也能自在些。”

高悅一番話,連珠炮一樣,說得李景半晌啞口無言。

“你真的變了。”好一會兒,李景道,說完便垂下頭,神情極黯。

高悅不想再跟他糾纏,道:“李将軍若是無其他事,便請回吧。那日你在白家客棧救了我,高悅無以回報,此次回京,我會向皇上為你請功,相信他定不會再撤換你守城大将軍之職。”

李景一口氣噎在胸口,憋得心肺簡直都要炸開。他說會被撤換,說會回京,難道是為了讓他為他請功嗎?!高悅!你怎能……怎能……

然而,高悅說完後,看也不再看李景一眼,往後退了一步,邁過門檻站到門裏,之後便将兩扇門左右一拉,啪地一聲關上了。

關上了門,高悅才籲出一口氣,心想,啊,這個李景也好難纏。

一門之隔,李景站在門外,此刻望着緊閉的門扉,第一次無比切實地體會到了,他與高悅的那些過往,終究也如這扇緊閉的房門,被隔絕在了過去的記憶中。可悲的是,這份記憶,如今也只存于他一人心中,或許終其一生,都将成為無法修複的遺憾。

……

第二日,梁霄率百餘侍衛護送高悅回京。赤雲道長和太守以及柳青風都來相送,甚至梁辰都因不舍親哥,出現在了送人的隊裏,唯獨最該出現的李景,始終沒有露面。

臨行前,赤雲道長将一個金色的小錦囊悄悄塞進高悅手裏,囑咐他‘随身帶着,保你百蟲不侵。’高悅一邊‘哦哦哦’地乖巧點頭,一邊也囑咐赤雲道長‘你在沽城也一切小心,雖然法力修為聲望都很高,但也千萬注意,別被年輕人騙了’。

“……”赤雲道長哭笑不得。

高悅沖他調皮地眨眨眼,轉身上了馬車。坐好後,他還掀開車簾,沖送行的人揮了揮手,又大喊了一句‘道長也要平安歸來,我在京城等你’。

赤雲道長無奈失笑,搖了搖頭,再次感慨‘高侍君果然就是稚子心性’啊!

……

從沽城至平京走官道,快馬加鞭需兩日。高悅他們清晨出發,第一日在大良鎮驿館歇腳,第二日傍晚即可抵達京城。

大良鎮位于八線山十九連峰西南方向的山腳下,是一個有着千餘戶人家的熱鬧小鎮。這裏因離官道近,又守着一座寶山,鎮上的村民大多以兜售山貨為生,因往來人流較大,鎮上的百姓生活還算富足。

高悅他們在傍晚抵達大良鎮時,正趕上鎮子的夜市開場。孩童們一路在大街上奔跑,一路笑着嚷嚷,‘神仙送子,今夜開場,夜市東南,錯過憾生’!

也不知是誰編得歌謠,這明顯就是在打廣告。高悅坐在馬車裏,閉着眼靠在軟墊上,随着車廂晃動迷迷糊糊地吐着槽。他們這一隊人馬過街,百姓們自動向兩邊避讓,因誰都看得出來有這麽多護衛護着,那馬車裏坐得定是某位貴人,普通百姓誰也不想沖撞了貴人,惹禍上身。只有那群孩子,依舊嘻嘻哈哈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嘴裏不停喊着這歌謠。

高悅本都要睡過去了,忽聞有個童音在離馬車極近的地方大喊了一聲‘神仙送子——’,高悅被這一聲喊,震得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掀開車簾往外看,那個調皮的小家夥早就喊完這嗓子,咯咯笑着跑遠了。

‘神仙送子?’高悅念着這句話,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他一時沒想起來,便打了個哈欠,隔着車簾問梁霄:“還有多久到驿館啊?”

梁霄騎馬走在車側,聽他問就道:“快了,再拐過這條街就是了。”

今日的大良鎮驿館,因鎮長提前接到消息說是有京中貴人下榻,早早得就命人收拾出了一整層屋子,又裏裏外外打掃了一番,因此高悅到時,只覺得這驿館處處都很幹淨。他住的屋子裏還擺了兩盆開得正豔的紅蕉花,看着很是喜慶。

高悅進屋後,推開窗子。因這裏是八線山腳的小鎮,開窗後還能看到山景,不由更加滿意。然而他原本只想看眼山邊落霞,這一擡眼突然看到了一隊身穿白色衣袍的人在山道上穿行,看那樣子似乎是在下山。而在他們身後,竟跟着許多百姓,邊走竟還在對他們叩拜,這怎麽看,也不是一隊普通人了。

此時,鎮長、梁霄和驿館主使正站在高悅屋門外寒暄客套,高悅看出那隊人不對勁兒,就沖門外喊了聲‘瑞景,你來看,這邊可有意思了!’

‘什麽有意思?’梁霄推門進來,身後跟着鎮長和主使。那兩人一見高悅,紛紛驚呆,片刻後才忙收斂視線,低下頭不敢再看。

兩人均想到,這麽好看的人,怕不是宮裏的哪位貴人吧?

而高悅壓根兒就沒顧上別人怎麽看待他,他正指着山道上那大隊人,道:“瑞景你看那邊,那是在幹嘛?”

梁霄皺眉看了一會兒,他習武之人,視力比高悅還要好幾分,這會兒自然看到打頭的那些白衣人邊走邊跳着姿勢奇怪的舞蹈,而身後的百姓在跪拜時手裏還都人人捧着一個布娃娃——

“看樣子像是一種求子的祭祀。”梁霄道。

他話音落,那鎮長連忙接上,道:“梁大人好見識。那正是求子祭祀!這是咱們鎮上的王富戶請來的送子仙人,上個月仙人們在他家做了一場法事,這個月王富戶的媳婦就傳出了有孕的消息,鄉親們覺得靈驗,便請仙人們今晚在夜市公開做法,大家好一起沾沾喜氣。聽說這仙人送來的子嗣資質非凡,将來定能考中狀元光耀門楣!”

高悅聽着鎮長一頓解說,腦中靈光一閃,終于記起他之前在哪兒聽過‘仙人送子’的說法了——是在阿婆家,當時阿婆說過,縣城裏來了好多外鄉人,面善心惡,害了許多戶全家橫死。那些人打得就是這個‘仙人送子’的幌子,專挑富戶下手。按說那事在阿婆家那個縣城已經傳遍了,那幫人應該也不敢再出現了,沒想到隔着一座十八連峰,這幫假仙還翻山越嶺,又跑到這邊來害人了!!

高悅回頭看向鎮長和驿館主使,見兩人望着窗外的山道一臉憧憬,料想他們或許不知這幫假仙的底細。可出于謹慎,高悅還是決定先試探一下,于是,他問:“鎮長可有聽說山那一邊有個縣城出過一起全家滅門的慘案嗎?”

“貴人說得可是白古縣的富戶那事?”鎮長眯眼思索,吸着氣兒道:“嘶,這事聽說是江洋大盜的惡行,白古縣衙已經派出捕快全面緝拿了,只是這些天過去,進展甚微,也不知最後能不能緝拿歸案,唉!”

驿館主使也忙跟着附和,道:“那江洋大盜一連害了數條人命,想來近段時間應是不敢再來這片地界,貴人大可放心,咱們驿館守備森嚴,定會竭盡全力保證貴人安全。”

鎮長連忙也道:“那是,那是!咱們定會護着貴人!”

高悅見他們倆完全把話題扯到了另一個方向,判斷他們應是不知實情。但是白古縣衙處理這事的态度就很有問題了。明明百姓們都說就是那些仙人住過的富戶才會橫死,縣衙卻還把消息封鎖,說什麽江洋大盜作案,而放着真正的疑兇跑到山這邊來繼續明目張膽地大行法事,這真得有些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高悅到底還是信不過鎮長二人,也沒點破,和他們又寒暄了兩句,便說自己累了,打發他們出去了。梁霄把兩人送出驿館,再回來就直奔高悅的房間。高悅早就開着門等他回來,兩人一照面,高悅便擡了下巴,示意他關門。

屋裏只有他倆,高悅才壓低了聲音,道:“白古縣那事不對勁兒,我曾聽百姓議論過,那幾個富戶都是請了送子仙人去家裏住,才會全家橫死。我想那些仙人恐怕就是大良鎮的這一批。”

“這事我也聽說過,”沒想到梁霄竟然知道,高悅‘哦’了一聲,挑眉示意他繼續。梁霄道:“在尋你的路上聽說的。只是,當時我們急于尋你,并未過多關注。但當地的百姓很多也确實提到了仙人送子,只不過縣衙那邊為何會說是江洋大盜也有待核實。”

“其實,這些所謂的仙人有沒有問題,晚上去夜市走上一趟,自然會有分曉。”高悅道。

“不行!”梁霄立刻拒絕,道:“你去太冒險了,還是我派幾個侍衛去看看吧。”

高悅嘆了口氣,見梁霄态度堅決,知道擰不過他,只好道:“那就讓侍衛兄弟們換上常服,不要暴露,先摸清底細再說!最好能抓個活的回來問問!”

梁霄道:“這個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安排。”

之後梁霄在侍衛中選了三個激靈的人,帶着他們上了街。他們先是在成衣鋪子買了衣服,換了裝,又在梁霄的叮囑下混入人群,往夜市的方向去了。

這幾個侍衛都是跟了梁霄很長時間的心腹,又是一路從沽城回京,且親身參與了沽城事件,對于仙人送子那套把戲,可以說是看了個開頭就猜到了其中的門路。因此,當夜幕降臨,一個侍衛匆匆跑回驿館,在高悅的房間裏找到梁霄,如此這般一說,梁霄和高悅的神情便同時一凜。

高悅問:“你親眼所見,那些仙人在給百姓分發送子馍馍?”

“是,屬下親眼所見,那馍馍呈金黃色,和沽城采女送人吃的那種糕點一模一樣,就是換了個名字改了個形狀,屬下擔心那馍裏也被下了蠱蟲,便急着回來通報。”侍衛擦了把頭上的汗,繼續道:“另外兩個兄弟現在還在夜市盯着。梁頭兒,要不要抓人,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咱們都聽你的!”

梁霄看向高悅道:“咱們這裏沒有人會識蠱,事情弄清楚前,眼下最重要的是要阻止百姓誤食埋了蠱蟲的食物。這事本該縣衙出面,但眼下來不及了。侍君,”梁霄鄭重地喚了高悅一聲,才繼續道:“下官這就帶人先将那些仙人拿下,再派人去赤雲觀請一位道長下山,畢竟是赤雲道長的徒弟,想來識別蠱蟲應難不倒他們。只是這樣一來,會耽誤幾天,只能委屈侍君暫時屈居這驿館之內了。”

高悅道:“無妨,你趕緊帶人去吧。不要讓那些假仙再害人了!”

“屬下遵命!”梁霄鄭重向高悅行了一禮,考慮到高悅身邊還有暗日帶領的一隊暗衛,料想也不會有人專門來觸高悅的黴頭,便帶走了大半侍衛,領着百十來禦前侍衛直接沖進夜市,圍了那什麽仙人的法壇。

這一出兒,可真是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那些所謂的白衣仙人見到梁霄的侍衛隊,一開始還想端個架子,可被侍衛哥哥們三拳兩腳踢翻了兩人後,全部識時務地跪了下去。

百姓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不惹官兵,因此倒還算順從。只是當他們看到剛才還被自己奉為神仙的一群人此刻也和他們一樣跪在地上,甚至其中還有人在不斷求饒,瞬間就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而這時,梁霄又喊了話,讓所有百姓千萬不要吃那個送子馍馍以防中毒!若是有誰吃了,要趕緊出來自行列隊,以便之後醫治,百姓們終于不再沉默,開始出現了慌亂。

夜市的鎮壓和緝拿還算順利。這番動靜,最終自然也引來了鎮長和衙役。鎮長看到仙人被捕大驚失色,還以為這裏面有人對驿館裏的貴人圖謀不軌,直到梁霄将他拉到一邊說明情況,鎮長才知道,原來這些所謂的仙人才是白古縣滅門慘案的疑兇——他想到下午的時候他還給這些仙人說過好話,而且還是當着那位貴人的面兒說得——此時抓人都沒知會他一聲,就覺得自己恐怕被懷疑成了幫兇,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鎮長一時急得當場暈了過去。

此時,驿館中,高悅面前放着一張地圖,這地圖上已被他提筆标注了幾個位置,其中有白古縣、大良鎮、沽城、平京四個點。标完這些,高悅也算看了出來,白古縣和大良鎮之間隔着一座十九連峰的八線山,這兩處分別位于山的南北兩側。而這兩個小縣城則距離沽城和平京基本同距,相當于是處于兩座大城的中間地帶,這一帶多是山裏的村縣城鎮,又因為地處平京、津州兩地交界的邊緣,更有深山做掩,若是想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到不失為一個好的據點。

此時,高悅手邊又放了一張寫滿字跡的白紙,那上面現在寫着‘送子’‘蠱蟲’‘林青叔脈象’等字樣,可以看出,高悅這是在分析事件之間的聯系——

紙上,他有寫:送子既操控蠱蟲改人脈象——殺人滿門,為何?

又寫:沽城蠱蟲操控倭國人混入大選采女居住的驿館,送蠱蟲糕點,只為多控制一些采女為其所用?

白家客棧為何養蠱?所控何人?為誰所用?

若林青叔所中之蠱與仙人送子之蠱相同,而被仙人送蠱之富戶皆已身亡,那麽——為林青叔下蠱之人,其用意莫非是——想殺他?!!!

這個結論,令高悅不解又愕然。随即他又想到,那天若非赤雲道長進宮識破了林青叔是中了蠱蟲,以皇帝寵幸後宮的那個狀态,林青叔爆出喜脈确實必死無疑。因為皇帝是不可能留那樣一個人在後宮給自己添堵的。如果林青叔死了,誰會受牽連,誰又會受益呢?

受牽連的人首當其沖将是他的父親林大人,這種情況輕則削爵罷官重則滿門抄斬!如果林大人因此被牽連丢了官職,津州刺史之位便空了出來,誰接替他上位,誰就是那個受益之人!!!

而這個受益之人也最有可能是策劃了這一切的幕後主使之一。原因相當明顯,沽城便是津州的七成之一,這人若以沽城為起點,利用控蠱之術,将津州一舉拿下,以津州和平京這樣的地理位置,僅僅靠一座八線山十九連峰相隔,那麽,不用多說,平京危矣!!

自古皇權之争,都少不了兵戎相見。真打起來,那都不是一、兩個人會被牽連,恐怕兩域之內的百姓也再難有安穩日子過了。

除非其中一方為了百姓妥協,否則兵戈交鋒,注定血流成河。

好深的計謀。

高悅想通這一層,臉色凝重。擡手忙将那張寫滿字的白紙就着燭火點燃,待它燒得一幹二淨,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現在心中有些焦急,竟是隐隐希望快些回宮——雖說這國家誰當皇帝他其實都無所謂,可自己現在卻挂着周家後宮侍君的名頭,若真是眼睜睜看着天下易主無動于衷,最後他這個侍君甚至整個高家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說到底,現在的皇帝周斐琦就像是一棵參天大樹,若他被連根拔起,如高悅這種樹葉上的伏蟬自然再無栖息之地!

且不說他現在和周斐琦的關系實際上如何,在外人眼裏,他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還是得盡快告知周斐琦一聲。

高悅想着這事,這一晚都沒怎麽睡。

梁霄就幾乎更沒怎麽睡了。

他夜市抓了那群跳大仙的後,又将聚集的百姓分別疏散——沒吃送子馍馍的百姓登記在冊,令其歸家;吃了馍馍的百姓令其原地待命,等着赤雲道長的弟子們趕來後為其診斷。因這次參與的百姓人數衆多,這一晚光是捋清這些就足夠他忙得了,更何況還有那些假仙需要一一過審。

天蒙蒙亮的時候,梁霄才回了趟驿館。這會兒高悅早洗漱完畢,正坐在大堂對着一桌子早餐發呆。其實他心裏有些着急,昨晚他推斷出的結果總想着要盡快告訴周斐琦,這事關系身家性命,與此相比,他和周斐琦之間其他過節都不值一提。

高悅正考慮着自己提前回京的可行性,擡頭見門口出現了個人影,在夏日清晨的細碎金光中有些模糊,便眯了下眼才看清,來人正是梁霄。他連忙站了起來,追問:“怎麽樣了?問出什麽了嗎?”

梁霄走至他身前,高悅就說:“坐下來一同吃吧。”

“謝侍君。”梁霄行了一禮,他這會兒時間緊迫,也沒再推辭,坐下後,道:“那些假仙審了一晚,紛紛一口咬定不知白古縣的兇殺案,且不認蠱惑之事。說他們給百姓發的饅頭就是普通饅頭,不過做法開了光,确實有招福賜子的功效!還說若我們不信,讓去問城裏的王富戶。”

“那你可有提審王富戶?”高悅問。

“嗨,別提了,那王富戶昨天就全家回他媳婦娘家了。她媳婦娘家在沽城,我已派人去追,只是不知這消息真假!”梁霄呼嚕嚕幾口喝光了碗裏的粥,将碗遞給一旁伺候的士兵,那士兵連忙又給他盛了一碗。

高悅神情微閃,眯了下眼,道:“如此看來,這個王富戶怕是看夜市情形不對,提前跑了。”

“我也是這樣覺得。”說話間,梁霄又喝完一碗粥,筷子夾起一個饅頭,大口啃起來。

梁霄一番話,高悅也聽出來,大良鎮這邊形勢也不容樂觀,只不過那王富戶若與假仙們是一夥兒的,這樣讓他跑回沽城恐怕不妥——只因,整場事件裏,沽城貌似才是蠱之源頭,這王富戶往沽城跑若是去通風報信,恐怕那些暗中之人還會再使手段,如此一來再生變故,簡直防不勝防!

高悅就道:“沽城那邊可還能聯絡上?最好通知一下他們王富戶這事,他們明着抓人也好,暗中監視伺機順藤摸瓜也罷,總之咱們要有所防範,我總覺得,這事還有內幕,并非咱們看到的這麽簡單。”

至于昨晚他推導出的結果,高悅沒有跟梁霄說,卻是提了一下他想盡快回京,道:“眼下,大良鎮這邊你還抽身不得,赤雲道長的弟子們什麽時候能到?我恐怕要盡快回京,有些事情需盡快禀明陛下。”

梁霄一聽這話,微微愣了下。道:“剛剛收到下屬飛信,道長的弟子們午時過後就可抵達。侍君為何急着見陛下?”

高悅道:“情況緊急,有些細節需面聖詳述。”

梁霄想了下,道:“既如此,容我再飛信與陛下,看陛下如何定奪。”

“也行。”

這事定下,高悅才有了些食欲,便端起碗,慢慢喝起粥來。

這兩日,皇宮的鴿子滿天飛,極陽殿幾乎每個時辰都能看到白鴿降落,此景并不多見,自然引人矚目。九皇子是個貪吃的小胖墩兒,宮裏日常的山珍海味早就吃膩了,這兩日也不知他從哪兒聽說烤鴿子別有一番風味兒,這便盯上了極陽殿的白鴿。

後宮裏的人都知道,不論是什麽食材,只要被九皇子盯上,那基本就沒有能逃出那雙小胖魔爪兒的可能。這不,極陽殿此時就因九皇子突然造訪,亂做一團。

一群太監宮女在極陽殿的大院子裏,圍成了一個圈兒。圈兒裏張公公正滿臉堆笑,彎腰耐心地哄着一個七八歲的胖小子,那胖小孩兒此時正雙手抓着一只白鴿子,滿臉戒備地往身後藏。他邊藏還邊道:“你們大膽!!皇帝哥哥早就說過,這宮裏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誰若敢苛扣本王的膳食,一律問斬!現在不過是只鴿子!本王要吃它,那是它的福氣,你們膽敢攔着?!是不是活膩了?!!”

別看九皇子才幾歲,那真是鬼精鬼精的,一番話說得張公公等人啞口無言,一時急得抓耳撓腮,不知該怎麽勸才好。若這鴿子是只普通的肉鴿也就罷了,偏生這是皇上禦用的信鴿,此時鴿子腿上還綁着竹筒,這顯然是有情報送來了。

現在九皇子要吃了它,還不聽人勸。張公公苦口婆心又勸又哄,只是想将那鴿子腿上的竹筒解下來,就被九皇子誤會成要搶他的吃得了。眼下,這孩子防備得很,張公公也不好直接上手搶啊。

他實在沒轍,連忙沖小甲子擠眼睛,示意他趕緊去禦書房禀報胡公公。一轉臉,張公公繼續哄九皇子,道:“殿下有所不知,這鴿子不是那平常的肉鴿,瘦得很,不好吃。殿下想吃鴿子還不簡單,奴才這就讓人去禦廚房捉上幾只肉多的鴿子,到時候殿下好好挑一挑,看上哪只咱們吃哪只?”

“我不,我就要吃這只!”

九皇子固執的很,邊說邊把小手背到身後,背到身後,還擔心身後的人趁機搶他的鴿子,時不時回頭瞪兩眼站在他身後的小太監。

“這——唉,這只真的不行啊!殿下啊,這是信鴿啊!陛下留着還有用呢啊!”張公公都快要急哭了,他早就聽說九皇子饞蟲上來不好惹,今日算是見識了,這哪裏是不好惹,這根本就是惹不起好麽!

九皇子被這麽多人圍着早就不高興了,張公公還一個勁兒在他耳邊叨叨,惹得他又煩又氣,突然大吼一聲:“你再多嘴,我就把你煮着吃了!!!”

張公公一聽,知道這小家夥是被惹急了,連忙噗通一聲跪下來,道:“殿下饒命啊!老奴也是沒辦法了,殿下今日就算要煮了老奴,這鴿子也不敢讓您吃啊!!!”

“你這狗奴才!!”九殿下氣得一腳踹過去,他人小力氣也小,鉚足了勁兒踹張公公,自己也被反作用力撞得一個沒站穩,噗通一聲來了個屁蹲兒,這下可不得了——九皇子懵了一下,立刻大哭起來。

他一開始哭,那鴿子就不背身後了,直接抱到了胸前,兩只小胳膊緊緊夾着鴿子,兩只小胖手抹眼淚,看起來就是個被一群太監欺負了的孩子,特別可憐。

張公公見此,已經無語。他身邊的那群小太監更無語,一群人連忙跪在九皇子身邊,膝行向前,試圖把九皇子扶起來。

然而,九皇子一見他們湊過來,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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