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白露一候 (1)

趙美人似乎是被吓怕了,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特別恐怕的回憶,被梁霄這樣一問,整個人竟然就狠狠打了個哆嗦!不過,因梁霄關注,現在所有嫔妃也都湊了過來,大家都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人一多,趙美人好似也受到了鼓勵般,深吸口氣,道:“就、就是幾天前,有一日我晨起梳妝時,剛打開香粉就感覺腳脖子一涼,似乎是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從腳面上‘嗖’地一下爬了過去,我當時吓得不敢動,讓太監去看,他們說有有個綠色的東西沿着牆根兒在爬。我就讓太監們抓,那東西爬得很快,一轉眼兒就不見了。後來,他們晚上值夜又在外面的花叢裏看到過,說是一條大長蟲!!”

趙美人說完就捂着臉又哭起來。

其餘人:……

蛇的世界我們不懂,但它既然都爬你腳上去了,卻又沒咬人,被人發現不攻擊人,只知道跑——這聽起來,就有些不大符合邏輯了。

梁霄也覺得,趙美人這話好像漏洞百出,因為她遇到的那條蛇好似跟剛才襲擊皇帝和高畢焰的蛇明顯不是一個脾氣啊,畢竟一條是主動攻擊人,另一條是慫不拉幾見人就躲,這要是同一條蛇,也太精分了吧?

不過,現在會攻擊人的蛇已經被大卸八塊了,如果趙美人說得那條和這條不是同一條的話,那不攻擊人也得盡快找出來除掉,畢竟——蛇的世界,我們不懂啊!

梁霄拜別各位嫔妃,又向皇帝陛下說明情況後,就急忙帶人直奔儲秀宮。

周斐琦和高悅這會兒也沒有急着離開禦花園,他們聽梁霄轉述了趙美人的話,心中都有些暗自可笑,高悅對周斐琦道:“這儲秀宮還真是人才輩出呢,前邊剛出來兩個養蠱蟲的,緊接着就又爆出了蟒蛇的蹤跡,不知道的還得以為這個儲秀宮裏住得都是後宮的奇葩。”

“奇葩聚集地。”周斐琦也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想去看看嗎?”

高悅想了想,道:“也行吧,反正閑着也是沒事兒。”

兩人相攜着往儲秀宮走。

其他嫔妃見皇帝動了,紛紛随後跟上。于是,就像是糖葫蘆效果,高悅和周斐琦身後,跟了一串高矮不等的莺莺燕燕。也因此,齊鞘從東邊的良人所趕到北邊的禦花園時,正看到皇帝牽着高悅的手走在最前,身後跟着大隊嫔妃,一行人浩浩蕩蕩正在向西行去。

齊鞘剛才聽說高悅被蛇襲擊,就匆匆忙忙跑了出來。他擔心高悅,如今見人好好的,這一顆心算是放下了。只不過,眼下到底是個什麽形勢,他怎麽有些看不懂了——算了,先追上去再說!

片刻後,就連嫔妃們都沒發現,是什麽時候在大隊人馬的隊尾多了一個齊良人。

這個時候的儲秀宮裏,其餘嫔妃都去禦花園裏看皇帝了,鹹鈎卷卷帶着她的侍女正滿院子轉悠,她們倆邊轉邊小聲呼喚着一個名字——‘蛋黃?蛋黃你在哪兒啊蛋黃?快出來啊,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鮮花餅,趁她們都不在,你快出來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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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黃——”

侍女也在喊,兩人廊前、殿後找了一圈兒,也沒發現所謂‘蛋黃’的身影,鹹鈎卷卷直起腰,問她的侍女:“花叢裏找過了嗎?”

侍女道:“找了兩遍了,它平時都藏在那裏,”侍女邊說邊指着一片花朵全滅的‘花叢’,道:“公主,會不會那些花吃完了,它太餓,就跑別的地方去了呀?”

鹹鈎卷卷想了想,道:“不會的,它那麽膽小,晚上不抱着我都不敢睡,怎麽可能自己跑出去……”

侍女:呵呵,那可能是你對‘膽小’有什麽誤解。

兩人正議論着,忽聽院外響起陣陣叽叽喳喳,連忙抄起食盒,跑回屋裏,從窗縫往外探望。然後就看到了一大隊侍衛率先沖了進來,緊接着是手牽手的皇帝和畢焰君,再之後幾乎宮裏所有的嫔妃都來了——

鹹鈎卷卷: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然後,她就聽見了獨屬于趙美人的抽泣聲,趙美人指着那片被啃禿的花叢,道:“陛下,臣妾聽太監說他們就是在這裏發現那條蛇的!”

周斐琦給梁霄使了個眼色,梁霄忙帶人探查起來。

高悅盯着那片‘詭異’的花叢看了兩眼,小聲和周斐琦說:“宮裏不會随便種雜草吧?那片為什麽一朵花都沒有呢?這個時節不正是茉莉花開的好時候嗎?”

“看着像是茉莉,太後宮裏也種了許多,我早上才剛見過。”

“我過去看看。”高悅道。

高悅來到這片沒花的花叢前,借了梁霄的刀鞘,剛翻看了兩下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開門關門的巨響,他回頭看去,就看到高山國送來的那位公主跪在周斐琦面前,明明在行禮,卻偏着頭盯着自己的方向,确切的說她盯得是自己和梁霄手裏的刀和鞘,就是她的眼神戒備又寒冷。

發現了這些,高悅基本已經推斷出事件的大概了。他把刀鞘還給梁霄,向鹹鈎卷卷走去。鹹鈎卷卷這會兒行完禮,站到一衆嫔妃間,看到梁霄把刀回鞘,好似松了一口氣。然而她對高悅的突然靠近依舊目露驚異,皺着眉看着高悅一步一步走近……

高悅見她這樣,便笑了,問:“鹹鈎容媛,這幾日你可有見過一條綠色巨蟒?”

鹹鈎卷卷的臉色在衆目睽睽之下走馬燈般變了數變,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立馬否認,道:“沒有。”

“哦,那就好。那東西可是會襲擊人的,今日在禦花園竟然襲向陛下,如今已被侍衛斬殺,各位大可安心了。”

高悅邊說邊觀察鹹鈎卷卷的臉色,當看到她聽說‘已斬殺’時,渾身一抖,若非攥拳忍住了,估計當場就能哭出來——高悅已基本斷定,這蛇就是鹹鈎帶進宮來的!

而且,鹹鈎卷卷這個反應,那蛇恐怕還是她的寵物。

可是飼蛇為寵到底還是太不應該,畢竟巨蟒乃兇物,暴起襲人,若不打死,後患無窮。但是,鹹鈎卷卷不承認,高悅就算揭穿她也沒有意義,只是該給的警告還是不能省,就道:“猛獸入宮,恐其傷人,即日起梁大人還需增派人手,加強搜訓,保證後宮各位主子的安全為首任。”

梁霄忙拱手行禮,道:“下官遵旨。”

高悅說完,便走到周斐琦身旁,皇帝陛下待他走近,輕聲問道:“累不累?不如回宮吧?”

高悅便答了一聲‘好’。

兩人相攜着離開,留下一院嫔妃,大眼瞪小眼地茫然相望。片刻,後衆人覺得反正今日也就在皇帝面前又刷了一次臉,而皇帝對她們的态度好似一點改變也沒有,瞬間覺得好沒意思,原打算就地解散,還沒轉身就聽到身旁傳來一聲嚎哭,這次可不再是趙美人了,竟然是鹹鈎卷卷——

嫔妃們:幾個意思啊?儲秀宮的人怎麽都這麽愛哭?

菡嫔最受不了嬌滴滴的女人,總覺得那是矯揉造作的狐貍精,這會兒便率先撇了撇嘴,不屑地說了句‘裝可憐給誰看?切!’皇上都走了,你哭他也不會回頭看你一眼!憑白丢人!

哪知鹹鈎卷卷聞言,竟然一下撲到菡嫔面前,像是急需宣洩某種情緒一樣,一把抓住菡嫔的衣襟,邊哭邊喝問:“你說誰?!”

菡嫔某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雙腳有離開地面,好在她是武侯府出身,多少還是有些本事,立刻用了個千斤墜這才免于被這個瘦不拉幾的小丫頭提起來的尴尬,但是她的火爆脾氣也因此被激了上來,瞪着眼睛,喊:“就說你怎麽了?就說你了!你哭還不是裝可憐,裝都裝了還不讓人說了?!”

“你懂什麽?!”鹹鈎卷卷抹了一把淚,推開菡嫔,兀自抱着手臂蹲到了地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抹都抹不幹淨,嘴裏還念叨着:“我的蛋……碎了……□□……”

衆嫔妃:……

娘啊,本宮都聽到了什麽?!——蛋碎了?——這人是高山國的公主吧?

“蛋黃!!!!嗚嗚嗚!!!”

蛋黃又是什麽鬼啊?

嫔妃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次是懵逼得更徹底了。

高悅和周斐琦從儲秀宮出來,高悅已經小聲将剛才自己的推斷都講給周斐琦聽了。

周斐琦道:“按說嫔妃入宮是不可能帶着那種猛獸進來的,這宮裏出來進去檢查的十分嚴格。那條蛇定然是自己爬進來的。只是,它會突然襲擊人,看鹹鈎剛才的樣子似乎也很出乎意料。或許不是她特意的安排。”

高悅道:“我覺得可能跟那片無花茉莉叢有關。有沒有一種蛇是以食花為生的?”

周斐琦搖了搖頭,動物世界對他來說也是超綱題。

高悅卻沉思了片刻,才又道:“你還記得趙美人說那蛇第一次爬她腳面時,她正在幹什麽嗎?”

“嗯,她正梳妝。”

高悅道:“不是,她說她剛打開脂粉盒子,我想那蛇可能是對花香或者香氣敏感,類似于聞到了那種香氣便能激起它的食欲。”

“你是說,那蛇那會兒攻擊你,是因為你身上殘留的百合香氣?”周斐琦笑着搖了搖頭,無奈地睨了高悅一眼,突然嘆了口氣,道:“唉,如今我是真的淪落了,”

高悅:?

周斐琦好笑地說:“防男防女也就罷了,竟然還要防蛇,不是淪落了是什麽?”

他說完也不等高悅反應過來,忙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前面去。

高悅:我¥……,突然好暴躁啊啊啊啊!

他臉憋得通紅,正待喊住周斐琦理論一番,就聽身後有人焦急地叫他的名號。回頭一看,竟然是好久不見的齊鞘。

齊鞘顯然是追着他跑過來的,這秋高氣爽的天兒他追過來整個腦門都是汗,高悅忙擡袖子要給他擦,齊鞘卻連忙後退了一步,小聲提醒:“別招我,你身上都是百合味兒。我可不想這時候被你傳染出情潮來!”

好吧,那我就不管你啦。

高悅道:“你跑這麽急,是景陽宮有什麽事嗎?”

“沒有,就是好長時間沒見你了,想和你說說話,不行嗎?”齊鞘自己擦幹淨汗,笑盈盈地看着高悅,語氣輕快,多日不見,倒是一點兒沒顯出生分。

這一點令高悅覺得挺好的,朋友之間就該這麽自在。客客氣氣的反而顯得生疏又尴尬。

“行啊,怎麽不行呢?我好久沒回景陽宮了,走吧,咱們回去看看。”高悅說着便拉上齊鞘,走上了東南的宮道。

齊鞘卻遲疑了一下,問:“你不跟陛下說一聲?”

高悅笑了笑,“有人會告訴他的。”

這個人當然就是胡公公。當周斐琦大步流星走出一段路後,發現他們家高畢焰并沒有跟上來時,就着人問了,胡公公連忙道:“高畢焰偶遇齊良人,現已回了景陽宮。”

周斐琦只點了下頭,心裏卻有些悶,心想看來光防男人防女人防動物顯然是不夠的,還得時刻防着這宮裏的某些哥兒啊,否則,稍不留神媳婦就被別人截胡了,這誰受得了啊——唉,皇帝陛下覺得,他太難啦!

時隔多日,高悅重回景陽宮,這令景陽宮一衆宮人們過年一樣高興,是真得打心眼兒裏高興。雖然平日裏他們沒惹過誰,也沒什麽人敢惹他們,但是主子在殿裏和不在殿裏對他們來說,那腰杆兒的硬氣程度可還真是不一樣!

高悅這一回來,齊鞘明顯發現景陽宮裏的宮人們,幹活都更有勁兒了,一個個跟突然打雞血似得,精氣神兒提高得不止一個檔次!

他見此就對高悅道:“你這一回來,大家好像都在過年似得。”又問,“若陛下不召,你還回極陽殿嗎?”

高悅笑道:“不回去,景陽宮才是我的地盤。”

齊鞘立刻笑了。

小福子和小幸子這些天雖然極陽殿和景陽宮兩頭跑,隔一天總能見到自家主子,可那感覺真跟天天能伺候到不一樣,畢竟極陽殿那是張公公和胡公公說了算,這景陽宮才真正是他們倆的大本營。今兒高悅回來,這倆自然伺候得更加殷勤,生怕主子住慣了極陽殿再把他們撇下一樣,很有那麽點兒待撿貓兒狗兒的可憐勁兒。

高悅被景陽宮這些人的表現生生搞出了一股莫名的歸屬感,想來人和人相處的時間長了,總會無形之中建立起某種羁絆和感情,他甚至覺得景陽宮就是他在大周帶的第一個團隊,目前看來,還挺成功的。

齊鞘跟着他進了主殿,高悅便随口問了句:“怎麽沒見喬良人呢?我想着今晚在景陽宮請你們吃個飯,他不是一直吵着要吃永壽宮大廚的手藝嗎?”

齊鞘卻臉色尴尬地笑了下,有些話他說其實不合适,小幸子正巧在高悅身旁,聞言,直接撇了撇嘴,道:“主子您不知道,這些天你不在景陽宮裏,那大廚早就被喬良人當成他的私廚用了!奴才不敢說那位良人,齊良人說他他也不聽,一提就是高畢焰才不是那麽小氣的人,那這話堵衆人的嘴!他要是自己嘴饞用就用了,您知道他有多過分嗎?他竟然用着太後給您配的大廚,拿着那些吃得去讨好頤和軒裏那三個,奴才真是快要被他氣死了!”

“啊?還有這回事?”這倒是出乎高悅的意料,他向齊鞘看去,見齊鞘黑着臉點頭,便明白,小幸子這話是一點兒沒誇張,“這個喬環……我還真是小看他了。不過,他和三番那幾位哥兒套近乎是為什麽呢?”

齊鞘道:“為了求一副美人圖。”

“美人圖?”高悅不解,“美人圖不是他自己就能畫嗎?難道三番這次送來的哥兒裏還有誰比他畫得更好?可我當初考教他們才藝的時候,也沒見他們展示……”

“不是的,就是喬環自己畫。他想畫百羽鳴喧,說是禦花園裏花開正好,好花配美人才能成就他的傑作。但百羽鳴喧不肯去禦花園,只讓他在頤和軒畫,他又嫌頤和軒施展不開,這不就一直僵持了這許多天。如今,他到是天天長在頤和軒裏了。”齊鞘邊說,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之感。主要還是看不慣喬環這種上趕着貼人家冷屁股的行為。

高悅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只點了點頭,沒再追問。又對小幸子道:“這幾日我會住在景陽宮,你把大廚叫來吧,我有事囑咐他。”他說着站起身,又補充了句:“直接叫到書房來吧,我單獨囑咐他。”

他說了要單獨聊,齊鞘便知趣兒地沒有跟過去。

高畢焰如今在後宮的地位早就在宮人心目中無人能敵,他要見大廚,大廚自然誠惶誠恐。而且他聽小幸子剛才嘀咕了句‘喬良人’如何如何,想着自己雖說只是被迫受用,到底還是聽了高畢焰之外的人的話,也不知一會兒高畢焰會不會怪罪他!

因此,大廚一見了高悅就直接噗通一聲跪下了——

“高畢焰奴才知錯,求高畢焰高擡貴手饒了我這次,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

高悅心想,這就是典型的做賊心虛麽,我還什麽都沒說啊,便問:“說說吧,你都犯了那些錯!”

大廚道:“第一,我不該瞞着您私自給喬良人做飯,用得,用得都是您的份例;第二,我不該把景陽宮的廚房借給喬良人用,還、還替他瞞着;第三,我不該收他的銀子,我現在就都拿出來還給他去!”

“還有嗎?”高悅面無表情,心中卻有些詫異,他剛才聽了小幸子的話本以為喬環就是趁機占景陽宮點便宜,可現在聽了大廚這番話,這是顯然還有內幕啊。有內幕,當然要繼續深挖啊!

大廚支支吾吾,眼神游移,光是看表情也能猜到,這肯定是還有了。

高悅也不催他,直接靠進了椅子裏,顯得耐心十足。

好一會兒,大廚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砰砰給高悅磕了好幾個響頭,道:“不該替他給冷宮送飯!”

冷宮?!高悅琢磨了一下才想起來,如今大周後宮裏能被稱為冷宮的地方是哪兒——前青叔君的住所,青叔殿。林敬之和喬環之間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交情麽?

看來自己這些天沒有在景陽宮,錯過了許多暗中觀察的好時機呢!當然,也正是因為自己沒在,有些人可能放松了警惕,小尾巴便悄悄露出一個尖尖,否則,還不知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發現這些蛛絲馬跡……

高悅一番權衡過後,才開口,對大廚道:“我不管喬良人給了你多少銀子,但我這裏有一千兩,你若想領,便要按我說得去辦,你可明白?”

大廚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高悅說得是什麽意思,一千兩在大周對富豪們可能不算什麽,但對他來說确是一筆巨款,這都不是主要的,關鍵是這筆錢是高畢焰準備給他的,也就是說,高畢焰不但不責罰他,還要重用他?!

這個結果,對大廚來說,簡直可以媲美天上掉餡餅了!

他連忙糊撸了把臉,沖高悅砰砰又磕了三個響頭,顫着聲道:“一切旦憑主子吩咐。”

“你先起來,”高悅道,視線随着大廚小心翼翼地起身而逐漸擡高,直到看大廚站穩,他才又道:“喬良人借我們景陽宮的廚房幹了什麽,你可清楚?”

“他,他就是親手給林敬之做飯,說,我的永壽宮的廚子,若是給罪妃做飯恐犯了太後忌諱,所以他要親自動手。”

“他做了什麽?做了多少日?都什麽時辰給林敬之送飯?為什麽會讓你替他去?”

大廚道:“他做得簡單,就是蒸饅頭,一日一送,一次三個。每日都是趁掌燈前去,昨日,他說要去頤和軒來不及,便讓我替他去了。也是因為這事,他給了我一百兩銀子。這銀子奴才一會兒就還給他!”

“不必了。”高悅臉色有些凝重,似乎是被某種不太好的預感籠罩,他對大廚道:“今日,你我之言不可再讓第三個人知道,另外,日常與喬良人相處自然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大廚怎麽會不明白,連忙點了點頭。

高悅又道:“你如今就住在景陽宮,也算是我高悅的人,我這宮裏的人都是什麽品性什麽能力,你來了這麽久,應該也都看得出來,我對你就一點要求,不要讓我失望,可懂?”

大廚聽到那句‘也算是我高悅的人’眼淚就控制不住下來了,他抽抽搭搭地一個勁兒點頭,不住地‘嗯、嗯’,其餘的話竟然是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兒,感覺這會兒說什麽好像都不夠分量似得。

高悅卻已經站起身來,對他道:“別哭了,擦幹眼淚,該幹嘛幹嘛。記住我的話就好!”

大廚跪地叩拜,之後擦幹淚水紅着眼圈退了下去。

高悅從書房裏出來,覺得自己有必要見周斐琦一面,然而,他人還沒邁出門口,景陽宮的大門口就響起了胡公公那極有特色的高唱——“皇上駕到!”

高悅心想:這來得還真是時候!

他連忙出門迎駕,齊鞘一直在等他,這會兒也連忙跟着一起出來。

周斐琦揮手免了衆人的禮,卻雙手握住高悅的手腕将人托了起來,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抱怨:“一會兒沒看住,你就撇下我跟別人跑了,我心都碎了,哥你說怎麽賠我吧?”

高悅簡直哭笑不得,但是,眼下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呀,他直接無視了周斐琦的撒嬌,小聲說:“我擔心林敬之可能出事了!”

周斐琦立刻收起了一臉不正經,單手牽着高悅,道:“裏面說。”

齊鞘站在院子裏,眼睜睜看着皇帝直接無視了自己,把高悅給拽了進去。齊鞘覺得,皇帝好像就是故意要塞這口狗糧給他吃,好叫他長些自知之明?算了,我還是回後面的良人所待會兒吧。

高悅被周斐琦拉進了書房,就将剛才大廚那番發現講給他聽,周斐琦聽完,卻有些不解,道:“喬環當年進宮是他父親禮部尚書親自來找我說的,他說他那個不争氣的兒子為了搜集天下美人圖,每日發狂,吵着鬧着要進宮給我畫像,他實在沒有辦法才來求我。”

高悅卻道:“這也只能說明,他一開始進宮是個好的。現在咱們得去趟冷宮,看看林敬之到底有沒有問題,如果沒有問題,那就當是我多想了,如果林敬之出了事,那喬環絕對脫不了幹系。他若出事禮部尚書喬大人恐怕也會受牽連,現在可是大朝貢準備的關鍵時期,正是禮部出力的時候,若是這個時候後宮生變,牽累前朝,我怕最終耽誤的還是大朝貢。”

“你不要急,我讓暗日現在就去冷宮看看。”

他說完,就推開窗戶,因為背着光,高悅也沒看清他打了個什麽手勢,但一陣黑影晃過,暗日已經到了眼前。

周斐琦言簡意赅,道:“現在去冷宮,看看林敬之如何了。”

暗日又一陣風般飄走,高悅被這如風似電的身手驚呆了。周斐琦見他那個表情,就湊過來,小聲嘀咕了句‘我也能,我輕功也很好的’。

高悅:……

為什麽,這種事情也會吃醋呢?

暗日這一去,許久都未回來,高悅隐約覺得應該是出了什麽事。周斐琦見他憂慮,便道:“不放心,咱們就去看看?”

沒等高悅回答,胡公公便一臉大汗地跑了進來,“陛下,冷宮出事了!林敬之死了。”

高悅的一顆心就此沉了下去。

周斐琦一把拉起他,道:“走,陪朕去看看。”

高悅點了點頭,一言不發,一路上也異常沉默。他總覺得今日之事,不可深想,因為但凡抛開表面的這層沙霧,他能看到一口深不見底的井,這井就擺在他的面前,深不見底,好似是有人摸透了他的脾氣,精心為他準備,只等着他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他想,今日這一局,是有人逼着他在做選擇——逼着他在救別人和保自己之間做出一個選擇!布局之人顯然是一個玩弄人性的高手,因此高悅很清楚,在面對這個選擇的時候,他毫無疑問會選擇後者!因為他從來都不是什麽白蓮聖父,哪怕日常他再明事理再大度,生死攸關時,他也絕對會優先自己!

他都如此,何況大廚!

現在,只看這一局,還牽扯了哪些人進來吧!

可嘆,他剛剛才和大廚說了那樣一番話!

冷宮內,梁霄已聞訊帶着侍衛趕來,暗日似乎又隐入了暗處,至少高悅和周斐琦到的時候沒有見到他的身影。這座原本按照四君規格修葺的宮殿,随着林敬之在後宮的隕落,如今不過數月,高悅再次踏入,已不見昨日欣榮,只剩一片陰冷之象。

周斐琦緊緊握着高悅的手,牽着他踏過院中許久無人搭理的青草,來到廊下,還沒進殿就聞到了一股腥臭的血氣。大殿門口跪着一個兩個小太監,此刻澀澀發抖一副随時要尿的慫樣兒。

殿內,兩個仵作正在驗屍,高悅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捂住嘴轉身幹嘔起來——

只因林敬之的屍體似乎是被什麽猛獸撕咬過,皮開肉綻,橫沉殿中!

周斐琦看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邊攬着高悅為他順背,邊轉而問那兩個小太監,道:“怎麽回事?”

其中一個小太監哆哆嗦嗦地道:“昨、昨日,景陽宮的大廚給庶人送了幾個饅頭來,庶人吃了後,半夜竟來了情潮,而後他便發起狂來,奴才們害怕不敢靠近,今晨給送了飯,他還吃了——那小門裏是他吃過的空碗,那個,陛下,奴才不敢說謊,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沒的!”

他們不知道,仵作卻可以推斷出來。

幾乎是在這個小太監說完,裏面就有個仵作怒斥,道:“這人明明是昨天半夜沒得,你這奴才竟敢欺君?!”

另一個仵作站起身來,給皇帝和高悅相繼見禮後,很冷靜地道:“陛下,畢焰君,下官們可以肯定庶人林敬之是昨晚醜死三刻氣絕身亡的,這屍體不會說謊,身上的各種特征換誰來驗都不會錯。望陛下明鑒!”

那兩個小太監一聽這話,連忙磕頭道:“奴才們也沒有說謊,今早給林敬之送的飯,他确實是吃了的!那飯可是景陽宮的大廚昨晚特意留下的桂花糕,說是早上吃更養胃,奴才眼饞都沒敢動一口,今早放進小門,一眨眼就被吃了個精光,那地上還有碎渣,這大殿的門是鎖着,鑰匙也不在奴才們手裏,那麽遠總不能是奴才們故意撒過去的!我們就算是想也夠不到啊!!”

高悅嘔勁兒過去,緩了過來,沒有問那大廚如何,而是先問仵作:“庶人的死因可有驗出?”

仵作道:“看傷口,似乎是被大蛇襲擊,蛇牙有劇毒,乃中毒身亡。除此之外,他确實是來了情潮。”

高悅說完,看向周斐琦,兩人一個眼神便彼此明白,無需多言,高悅知道周斐琦此刻正在盛怒中,也明白周斐琦這份怒火的來源無非是他也意識到了,這一局是有人在針對高悅!!!

高悅怕周斐琦一時暴走,忙小聲提醒道:“大廚可是太後指派,陛下需謹慎處理。”難得,高總這個時候還能保持這份理智,冷靜地看透眼前局勢。

周斐琦深呼吸,對梁霄道:“這兩個太監壓下去。回景陽宮。”

回去的路上,高悅見周斐琦走得飛快,便伸手将人拉住,輕聲緩調耐心地道:“別生氣,就像我們剛才分析的那樣,現在這個結果起碼說明一點,若那大廚說得都是實話,喬環定然是不幹淨的了。不過,動他,會牽連禮部尚書!眼下,是有人給我擺局,進而探觸你的底限,阿謙,你得先冷靜下來,想想咱們如何破了此局!”

周斐琦停步,又做了一個深呼吸。他細細地看了看高悅,說:“我不想瞞你,我現在真的想把那個愚蠢的廚子立刻殺了!可我知道,那是一條人命,你不會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可是,眼下直接殺了他才是最省事的!”

高悅一驚,脫口而出,“剛剛那兩個小太監……?”

周斐琦沒說話,臉色陰沉地回過頭,舉步繼續向前。

——那兩個小太監,梁霄自然知道怎麽處理,這還用得着他來教嗎?!

高悅看着周斐琦的背影,第一次發現作為皇帝,周斐琦的背影顯得特別孤冷,好像是一把随着待命的奪魂刀,若在砍向敵人時稍有猶豫,便可能被壓進他自己的身體裏,那是人的後心,一刀即可斃命!

這樣的周斐琦,看起來既令人心疼,也令人膽寒!

高悅想,二十年,環境造就人,可無論如何,他都會陪着他。于是,他快步追了上去,緊緊拉住了周斐琦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溫暖毫無保留地盡數傳了過去。

高悅想,反正我愛他,無論他變成什麽樣子,這一點都不會變!

周斐琦幾乎在被高悅握住的瞬間就反手緊緊握住了他的,他手比高悅大一圈,這會兒整個将高悅的手包裹進來,像一只水囊吸附熱流般,緊緊地包着,嚴絲合縫,生怕熱水流出,空了自己。

兩人就這樣一路回了景陽宮,可才走到通往景陽宮的官道上,就見小幸子火急火燎地沖了過來。

“主子!!”還隔着老遠,小幸子就喊上了,這一看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好在他還知道輕重,沒有當街大喊,而是到了高悅近前給皇帝也行了禮,才壓低聲音說:“大廚自盡了,死前在咱們小廚房的牆壁上留下了血書,寫了好多混賬話,奴才要不要馬上鏟了?”

高悅道:“趕緊回去看看。”

一行人回到景陽宮,高悅明顯感覺到宮人這會看他的眼神以及隐隐透出的氣氛都與剛才大相徑庭,看來大廚一封血書威力還是很大。

小廚房外已經站了不少宮人,戰戰兢兢又竊竊私語。他們見高悅和皇帝陛下來了,才連忙止住話頭,躬身避讓。

小廚房裏大廚七竅流血,靠牆歪着,他身後的牆壁上有數行鬥大的血字——

畢焰君,奴才幸不辱命替您拔出了心頭刺,如今林氏已死,奴才恐冤魂擾您清夢,現就以此賤命抵債!望您珍重、保重!來世奴才再做牛馬以報您的恩情!

“還愣着幹什麽?!擡走!鏟了!”

周斐琦寒着臉,一聲令下,衆人連忙照做!

高悅卻在愣了片刻後,一把拉住周斐琦道:“津州刺史府是否在薊城?”

他不過這麽一句話,周斐琦立刻明白了他想說得是什麽,此時那臉上寒霜眼看着就又厚了一層,明明外面烈陽高照,皇帝周圍卻好似冰凍三尺,令人見了,只想繞道而行。

“這可不止是要陷害我,其用意恐怕是要激化薊城官場的争鬥啊!”

林青叔出事的時候,周斐琦念在林刺史為李氏助力,只處理了林青叔并未動林大人刺史之位。後來,薊城太守王美人的父親因私藏蠱蟲案重犯王簡氏和王富戶被罷了官,這空出來的職位,皇帝親自點了戶部侍郎高大人,也就是高悅的表叔去頂缺兒,林、高皆在薊城,雖暫時為上下級,但又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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