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秋分二候

高悅腳步沉穩,神情堅毅,這一刻他的背影落在身後衆人眼裏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氣勢,仿佛無論什麽樣的艱難險阻擋在他的面前都無法阻擋他前進的腳步,那種由內而外所散發出來的堅定,特別感染人,也無形中撫平了人們內心的恐慌,帶給人勇氣和平靜的力量!

高悅都沖了上去,侍衛和禦林軍更不會落後。早就有人從宗祠裏搬出了□□,立在匾額旁的垂梁上,有侍衛身手敏捷地爬了上去,然而,那人只看了一眼,便目露疑惑,擡手想要将那層覆在匾額上的‘東西’揮落,手指才剛觸到匾額的邊緣,突然慘叫一聲,渾身也只在眨眼間就如被抽空了骨頭的肉鋪兒三颠兩頓地跌了下來,他摔在地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話都沒來得及說人就已口吐白沫暈了過去!

高悅:!

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

“太醫!”

高悅話音才落一人已沖了過去,定睛一看竟是赫連野!

這次,高悅是發自內心的想,不論赫連野是愛表現也好,出風頭也罷,都不可否則,這家夥在關鍵時刻是真好使!

赫連野搶救落梯侍衛,高悅便又吩咐:“再上去一人,看一下是什麽東西?不要碰它!”

有侍衛立刻爬了上去,眨眼間又跳了下來,回高悅道:“禀報畢焰君,那上面是一層紅色的蜘蛛。”

聞言,高悅冷冷地扯了下嘴角,他猛然回頭往已退後數丈的兩架車辇看去——

車辇四周都是百姓,那原本挂起的紗幔此時都放了下來,如今只有垂落的幔尾被風吹得翻飛起伏,卻已看不清車內人的神情。

紅茉頂赤蛛,不久前才在良人所見過的情形,如今紅茉不在,赤蛛倒是又爬了出來。只不過,它們這爬出來的時機可真是‘好’,爬上的地方選得也真是‘妙’,都這樣了,高悅要是再猜不出這是有人暗箱操控,他可就真是對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高悅讓那侍衛讓到一邊,一手扶着梯橼,一腳踩上了梯格。

衆人見他要上□□,集體震驚,只有少數侍衛想起高悅曾在檔籍所失火那夜護衛宮人只身擋蠱,知他身上應是有個錦囊,可就算這樣,蠱蟲和紅蜘蛛到底不同,依然為高悅暗暗捏了一把汗。

就在這時,身後百姓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赤蛛現世乃是皇室祖先載靈返照,畢焰君萬不可輕舉妄動!”

另一個方向又有人喊了句:“赤蛛遮匾寓意不得入門,畢焰君這恐怕是皇室祖先不認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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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句話分別來自不同的方向,摻雜在人群嗡嗡的低語聲中,一聲竟令人分辨不出是誰人所說。但禦林軍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已沖進人群搜尋。但是,在他們揪出造謠之人前,圍觀百姓顯然受其影響,言論方向已被帶偏——

人明明都退到了幾丈之外,高悅卻聽到好幾個聲音在說:“這畢焰君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不然皇室祖先為什麽顯靈不讓他進門啊?”

“我看八成是用了什麽不光彩的手段上位吧?”

“聽說,他是踩着之前的四君林青叔上得位,具體是幹了什麽就不知了!”

人聲紛紛亂亂,如傾盆暴雨令人生厭。

高悅收回了手腳,轉身望向議論紛紛的百姓,忽然開口,高聲道:“大周皇室祖宗也是随便就能議論的?!”

這句話聲音并不高,但一出口,所有人如被禁言般立即閉嘴。

四周終于安靜了,高悅又道:“我乃大周皇帝和太後親封畢焰君,今日來宗祠是來祭拜周氏先祖,祖宗是否認可我,豈是旁人說了算得!”

言罷,再度轉身,提袍蹬梯。大小太監怕他摔着連忙聚了過去,小幸子急得更是在底下小聲勸道:“主子莫要以身試險啊!”

高悅沒有回答,幾步登高,就在所有人眼前,擡手揮袖,向那匾額撫了過去——

神奇的一幕就在那一瞬間!

明明剛才還咬傷了一名侍衛,的那些赤紅蜘蛛,在高悅的手即将碰觸到它們之前,便瘋狂地躁動起來!

這種躁動,離得遠是看不真切,但因赤蛛數量衆多,此時一同躁動,即使幾丈之外也能看到那匾額不知被什麽力量帶得正震動不止。加之高悅的手将觸未觸,很多人順理成章就理解成是高畢焰在發什麽神功了!_(:з」∠)_

只有高悅清楚,他哪有什麽神功?這震動不過是蜘蛛因他的接近想跑,而控制着它們的人卻不準它們離開,這是控與被控之間的角逐,跟高悅一點關系沒有!

但,沒有關系?呵呵,那我就自己制造點聯系呗——

衆人正指着匾額連連稱奇,就見高畢焰抿着嘴唇,表情兇悍,毫不客氣,一巴掌就拍到了那匾之上!

周圍立刻響起一大片抽氣聲,主要是大周開國百餘年來,還從來沒有誰敢爬到□□上‘抽’這塊金匾呢,這個畢焰君可謂此道開山劈地之祖!牛X!

然而,随着高悅這一巴掌呼過去,那原本就在掙紮的蜘蛛們終于扛不住了,就見自高悅的手掌四周很快便出現了一片金光,這金光當然是被高悅吓成僵直狀态的蜘蛛噼裏啪啦掉了下去後露出了之前被它們覆蓋住的金匾!

高悅見管用,立刻再接再厲,‘魔爪’四處亂伸,同時吩咐早已看呆的梯下衆人,道:“立刻派人散入人群,探查異行之人,務必抓到訓蛛人!”

又道:“小幸子,你替我去各架馬車裏慰問一下各位主子,看看有沒有人受傷。”

小幸子初時還沒領悟高悅是什麽意思,等走出去幾步才猛然明白,主子這是連嫔妃都懷疑上了?思及此,他一顆心都顫了兩顫!邊加快了腳步,邊感嘆,這後宮的争鬥可真是無時無刻無處不在啊,好在他們主子聰明果敢,今日這事若是換個稍微軟點兒的主兒,恐怕早就第一時間被有心人操控着被剛才那陣吐沫星子給噴死了!

高悅仗着身上赤雲道長給他的那個‘百蟲不侵’小錦囊,可是好一通出氣!不過片刻功夫,金匾又恢複如初。而裝死的蜘蛛摔在地上,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侍衛們剛找來的石灰給埋了起來,這下好了,紅珠全變成了一個個小白球兒,自有人清掃幹淨。

高悅還回頭囑咐了一句:“這東西得上火刑,膽敢冒犯皇室宗祠就算是只蟲,也絕不姑息!”

此話一出,許多人莫名打了個寒顫。

高悅已下了□□,回身望去,見小幸子匆匆向這邊兒跑了過來,就知道,那兩輛攆車裏必然是有情況——

“怎麽了?”高悅低聲問。

小幸子也壓低聲音,道:“喬尚人吐血了。”

“喬尚人?”高悅挑眉,這個答案顯然出他意料。不過,他很快斂神,道:“你帶赫連野去給他看看。”又扭頭對禮部司官道:“大典繼續。”

唱司官連忙走上前,于宗祠大門口開始唱偈。

高悅面向百姓,展臂振袖自有太監上來為他整理衣衫。

這一刻的高悅,在百姓們眼中,美麗、強大、威嚴又耀眼!令他們不自覺便向前湧動,想要離得更近,看得更清!

而一直躲在車裏的嫔妃們,這時也在太監們的攙扶下,陸續走下車來。此舉立刻吸引了周圍百姓的眼球,只因宮裏的妃子就算不是人人都像畢焰君那般風華出衆,放在普通人堆兒裏卻也絕對是雲泥之別!因此,他們一下車,就引得周圍百姓陣陣驚嘆。當然,有軍兵攔着,就算百姓們激動擁擠,也不可能近得了他們的身。

祭祀大典金匾遮紅這個插曲看似結束,那也只是皇家宗祠這邊因高悅強勢破壁,才穩住了局面。而此時,在整個平京城裏,各條大街小巷早就亂了套——無數百姓就地翻滾,渾身抓撓,好似正在被什麽蟲子啃咬,又癢又痛,不堪忍受。

京衛營守備提督卞易,已連續調出了三個營的守備兵專門沖進人海安撫、救助百姓。可随着受傷之人越來越多,官衙的藥堂眼看就要放不下了,卞易頭疼不已,只得即刻下令,就近征用平京大小藥館為被蟲子咬傷的百姓及時醫治。

因晉封大典還未完成,這件事一直被壓着沒有上報,可是,如今受傷之人越來越多,俨然已經到了卞易壓不住的時候了。他煩躁急了,背着手在守備營裏走來走去,正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是好,外面就跑進來一個小兵,驚喜地禀報:“大人,李将軍來了!”

“哪個李将軍?”卞易虎眼圓睜,一把抓住那小兵。

小兵忙道:“是鎮東将軍李将軍啊!”

“快請!”卞易喜出望外,搡開那小兵,又轉了半圈,道:“算了,還是我親自去迎吧!”

李景會來這裏,當然是聽說了京城異動。

他們李家在平京耳目衆多,今日又是那個人的晉封典禮,李景便動了一些勢力暗中看顧,這會兒早就聽說了皇室宗祠門前的那場大戲,聽完後只覺得如今的高悅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了。可當他再聽說平京有不少百姓正在被不知名的蟲子侵咬時,以李景那敏銳的政局嗅覺立刻就想到了很多……

也因此,他第一時間将百姓的情況彙報了皇帝。周斐琦聽完後,順水推舟便将這事交給了他來處理。這也就有了李景這趟守備營之行。不得不說,他如再晚來半刻,卞易恐怕就要跳腳了。卞易這人性子中有直、沖的一面,若是真跳起腳兒來,誰也說不好他會幹出什麽!

兩人一照面,卞易立刻拉住李景,道:“将軍你可真是下官的及時雨啊!”

李景笑笑,道:“無需客套,備馬,咱們得一同去現場看看。”

“好,下官立刻準備。”

兩匹駿馬若是往常過街,行人自會避讓。可是今日,守備營四外的街道上随處可見翻滾在地的百姓,形容凄慘,橫七豎八,哪裏還顧得上躲避什麽駿馬?

不得已,李景和卞易只好棄馬步行。走了三條街道,李景便看出了些問題,他問卞易:“你最早是在哪兒發現的傷民?”

卞易道:“最早應該是在玄武大街和怡園道交叉口,那個異動聽禦林軍說還是畢焰君站在攆車上看到的。”

李景推算了一下時間,道:“也就是說兩個時辰前就已經有人在被蟲子咬了?”

“是啊,”卞易顯然沒懂李景關注的點,就問:“将軍可是想到了什麽?這和時間有什麽關系?”

李景沉吟道:“我也只是猜測,剛才咱們一路走來,你也看到了,受傷的百姓大多都集中在你的守備營附近,而且越靠近守備營越多,而怡園道的另一頭連着的也是一處守備營,”說到此,卞易臉色已經變了,就聽李景又問:“你今日共調了多少兄弟出去?”

“三,三營!”卞易似乎想到了什麽特別可怕的後果,幹笑着自我安慰,“不至于吧,哈哈!這蟲子難道還成精了不成?”

李景道:“你可知,皇家宗祠那邊畢焰君給禦林軍下了什麽命令?”

卞易已經不敢亂開口了,只愣愣搖頭。

李景嘆了一聲,“他讓禦林軍盡快找出行蹤詭異之人,說百姓中混入了訓蟲人!哦,不對,是訓蛛人,那邊出現了赤色蜘蛛。”

“紅蜘蛛?”卞易倒底樞密院出身,似乎是聽說過這種東西,聞言皺起眉頭,道:“前些年,我還在樞密院時,曾聽聞過花自盈将軍有次與苗蠻開戰,首戰告敗,便是敗在了這種紅蜘蛛手上。後來,他之所以能反敗為勝,是發現那種紅蜘蛛怕一種香料,具體是什麽香料我忘了,但這個可以查,那一戰的卷宗應該還收在樞密院!”

李景聞言,立刻回身對跟随他的李家忠仆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遍,那忠仆連連點頭,小聲問:“老爺如今還在宮裏……”

“那你就入宮。”說完,李景又拉了他一把,道:“騎我的馬去。記得從東北處的貞順門進,找禁軍副都統梁霄梁大人,他會領你去見我父親。”

仆人連忙一一記下,翻身上馬,打馬向皇宮飛奔。

李景見他走遠,又忙問卞易:“你今日調得三營守備軍都是何處?”

卞易道:“除總營外,還有怡園道、迎賢道兩處。”

“拿地圖來!”李景發話,卞易忙讓跟随的小兵去取馬匹挎鬥裏的平京地圖。

這副地圖一展開,三處守備營的位置以及周邊事物便清晰可見。因此,也很容易看出,怡園道守備營位于平京主城西北,再往外是西笾門,出了西笾門主城外多是京中貴胄的別苑和園子,再往北是密林、山麓、仙山,可謂地廣人稀,正是蛇蟲鼠蟻隐藏身份的絕佳之地。而迎賢道還在怡園道之北,只是迎賢道向東,一直走到頭再往北走不多時,就是安定門。而怡園道向西,這兩處守備營的位置和卞易的守備總營正好連成一個三角,而這個三角幾乎的等邊的……

李景的手在地圖上畫了三道,卞易馬上點着那個三角的正中心道:“若有訓蛛人,定然在此處!”

而他此刻手指壓着的位置地圖上标着一個名字——禦馬場。

這地方光看名字也知道了,這是給皇上養馬的地方,也是供皇上騎射放松之所。

若是換了平時,恐怕很難想象這種地方能随便混進什麽人來隐藏身份,可是近日臨近大朝貢,八方使臣陸續進京給大周納貢,這貢品裏自然包括各種良駒,且各國皆有送入,還真是一時難以判斷這個訓蛛人到底是何身份。

不過,現在抓人才是第一位,抓到了人還怕問不出來他的身份?!

卞易被這蟲子折磨了這大半天,早憋了一肚子火,現在既然知道了操控它們的人在哪兒,那還能忍?!立刻便嚷嚷道:“奶奶的,這幫賊鼠小人,看老子今日逮着他,不把他大卸八塊!!”

“你馬上調集人手圍住禦馬場,不要讓任何人出來。我先趕過去,你我一明一暗,到時候你知道怎麽聯絡!”

卞易忙道:“下官明白。”

李家有死士,自然也有暗箱聯絡的信號,作為鎮國公一手提拔起來的守備營老大,卞易有幸知道這個。

李景也沒再叫人備馬,直接運起輕功,飛燕一般往西南去了。他邊飛檐走壁邊吹響了哨聲。不多時,他的身後便跟上來幾道黑影。

再說那進宮通報的李家忠仆,按照李景的交待找到了梁霄。梁霄果然給他放行,不僅如此,他還親自帶着這個仆從去了月華殿。

仆人就算是李家的人也沒資格進殿,他便讓人在門口等着,親自進去,先是見過了皇帝,小聲說了句:“李家有仆從進宮要見鎮國公。據說是關于近日百姓受蟲襲之事。”

“嗯,你去跟鎮國公說吧。”

梁霄這才走到鎮國公李衍泰面前,悄聲說明了情況。鎮國公深知李景脾氣,自然也猜到他讓仆從進宮報信兒,必然是事急從權,于是也就起身去了殿外。

那忠仆一見鎮國公連忙跪地,将李景所求複述一遍,末了還加了句:“……百姓受傷者衆多,大公子一時脫不開身。”

梁霄是陪着鎮國公一起出來的,這會兒聽了那仆從的話,心中震驚,連忙又反身回去,将這情況禀報了皇帝。周斐琦聽完後,對他道:“你親自去盯,樞密院的卷宗若是找到,同時謄錄,拿給朕看。”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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