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秋分二候 (1)

二公主:“我旁邊坐了個人我知道,但那人我不認識啊?我還在納悶,他是哪國的皇親怎麽會坐到我身旁呢!”

高悅:!!!

“可是他不是也穿得高山國的服飾嗎?”

“服飾只是相似,許多細節是不一樣的。”二公主有些着急了,因為憑她的腦瓜兒,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以及由此引申而出——她那個傻三弟很可能安危不保,那是她的親兄弟,她怎麽可能不着急?!

鹹鈎卷卷倒是還沒有想那麽遠,她在高悅和二公主之間來回看了看,還在央求高悅:“高畢焰這件事,萬望您能出手相助啊!我三皇兄那個人從小就愛闖禍,可人不壞,這次他可能也只是玩兒心太重,一時冒犯了大周!我想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二公主卻拉了鹹鈎卷卷一下,道:“先別說了,這事沒那麽簡單。”她說完就看向高悅,臉上又急又憂,曾經那麽硬氣的姑娘,這一刻,好似随時都能哭出來。

“這件事确實不簡單。”高悅說完就站起身來,邊往外走邊對那兩人道:“我帶你們去見陛下吧,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主。”

鹹鈎卷卷一聽要見大周皇帝,就莫名其妙打冷顫,人才走出書房,剛進院子裏,冷顫已經不足以表達她內心的抗拒,直接打上了冷嗝——

高悅:……

二公主:……

他們兩人回身看着卷卷,均是一臉無語凝噎。

二公主甚至有些後悔,當初沒有更堅決一點兒跟她母後要求,替卷卷嫁過來得了,如今見她這樣兒,回到高山國後,自己也難免日日揪心,這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小幸子,”高悅喊了一聲,“拿一盅熱茶來給鹹鈎容媛吧。”

鹹鈎卷卷喝熱水的時候,高悅站在一旁忍不住囑咐了一句:“你不用緊張,在我身後跟着就行了。”

鹹鈎卷卷捧着茶連連點頭,高悅在一旁看着,只覺這個小丫頭大眼忽閃的樣子就像一只乖得不能再乖的小柯基,唉,也難怪二公主這麽疼她。就連高悅都覺得,這會兒她乖巧聽話的樣子有那麽點萌。

在去極陽殿的路上,高悅小聲詢問二公主:“下晌宴會時,那個坐你身旁的男子有沒有和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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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主搖了搖頭,道:“他什麽也沒說。”突然想起什麽,忙又補充道:“對了,你和陛下有一段時間不是一同去更衣了嗎?你們走後不久,他也就走了,之後我就再沒見到他。倒是,後來陛下回來了,我就看見百羽尚人的那位族姐緊随陛下身後進了殿,她沒有參加晉封典,卻在這時露面,我們當時很多人都以為,是陛下特意招她進宮來的呢。”她邊說邊小心觀察高悅的臉色,見高悅除了沉思,臉上看不出別的情緒,才又大了些膽子繼續道:“這個,有個事你聽了可不要生氣?”

高悅:“嗯?”

“就是,之前我們和其他三番的親眷一同聚過幾次,私下裏很多人都覺得那位百羽尚人和你長得有些相似,但我和卷卷都覺得單論五官的話他那個姐姐其實長得更像你。”

“我到,沒這種感覺。”高悅道。

二公主便只點了點頭,猶豫了一會兒才又道:“那位姐姐就連身上帶的荷包都是百合味兒的,是否東施效颦不便評價,不過他們私下從未掩蓋過想要争寵的意圖。”

“哦。”

二公主還等着高悅的下文,然後,就沒有下文了。她不免詫異地向高悅望去,就見高悅不知想什麽,好似又走神了——這還真是,該說他太自信還是不上心啊?

此時,高悅正根據二公主提供的有限信息,推斷那個三皇子的替身入宮之後的去向。

至于後宮的嫔妃們想要争寵什麽的,在高悅看來就是正常現象,除非是被迫入宮,而在入宮前又心有所屬的人,進宮後不會對周斐琦這樣年輕有為的帝王動心。其餘人,在見過這位大周第一美男子之後,心動、想嫁、愛上他,都是很正常的現象啊,嫔妃中有這樣想法的人就更正常了,畢竟嫁都嫁了,宮都入了,還不準人喜歡、愛慕,那也太逆人性了吧?

不過,別人喜歡周斐琦也好,愛周斐琦也罷,那都是別人的事,每個人都有選擇愛情的權利,高悅不會吃飽了撐的閑着沒事兒去管這些,那是自尋煩惱!

他在意的從來都只是周斐琦而已,他們倆人的感情經歷了這麽久那麽多次的轉折考驗,如今兩人依舊只屬于彼此,難道還不足以說明這份愛足夠純粹、堅定、強大嗎?

只要周斐琦不會被人傷害、欺騙、背叛,高悅可以無視一切,永遠堅定地站在周斐琦身邊,與他并肩面對一切!如今他們兩個有了共同的奮鬥目标,為了這共同的理想早日實現,高悅很忙,哪兒有那個米國時間去在意不相幹的人怎麽想?除非,那些人争寵要來害他,否則他的理智就會提醒他,那些都可以一概無視。

二公主猜不透高悅的心思,只是覺得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人。

極陽殿,當胡、張兩位公公看到高畢焰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的那一刻,互相之間飛快看了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了然的笑意——就說嘛,這宮裏哪兒有真把皇上往外推的妃子?看,這才過了幾個時辰,撐不住了吧?

咦,不對啊,高畢焰來找皇上,怎麽還帶着鹹鈎容媛啊?他難道不是來找陛下重溫舊好的?還是說,今晚又出了什麽大事?

思及此,胡公公連忙上前詢問,高悅道:“勞煩公公通禀,就說我帶着鹹鈎容媛來求見陛下了。”

什麽鬼?還真是帶鹹鈎容媛來見陛下的?胡公公內心一串問號,卻也不好問,連忙進了大殿。

高悅在門口也就站了幾息,便聽見一個聲音自殿裏傳來,那人喊了一聲‘悅悅’同時大門被人拉開,皇帝陛下竟然親自出來了!

估計是皇帝出來的太突然,高悅明顯聽見他身後的鹹鈎卷卷又開始打嗝了……

唉,關鍵時刻這鏈子掉得——跟赫連野可以組一對反義詞了。

衆人參拜皇帝,周斐琦一句免禮話音才落,就把高悅拉進了懷裏,“外面露重,快進來吧。”

二公主此刻看着皇帝擁着高畢焰的背影,忽然有些明白高畢焰為何會對嫔妃們争寵這個話題無動于衷了。

高悅邁進大殿,就見門口兩側分別立着李景和梁霄,有些驚訝地問周斐琦:“我是不是打擾陛下了?”

“沒有,你來得正好。”周斐琦面不改色地道,仿佛到了這時才看到高山國的兩位女子,說:“是為高山國的三皇子嗎?”

“嗯,”高悅心想看來李景和梁霄多半也是為此事而來,便道:“鹹鈎容媛及其皇姐救兄心切,望陛下能夠通融。”

周斐琦看向那兩位女子,道:“三皇子,無恙。你二人大可以安心,只是若要相見還需再等些時日,今日,夜已深了,你們先回去吧。”

鹹鈎卷卷還想說什麽,被二公主拉住了,兩人連忙向周斐琦行禮,退了出去,前後沒超過五分鐘。

這種情景,胡、張、梁早就見怪不怪,李景卻是第一次見,心中震撼之餘,忽然想起上次他妹妹那句話‘後宮生活并不辛苦,只不過蹉跎年華罷了’。

确實是蹉跎年華,因為皇帝陛下明顯對除高悅之外的人毫無興趣,好似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最是無情帝王家,可這個看起來冷血無情的帝王此刻望着那個人的眼眸中卻明明愛意滿滿,好似随着都能溢出眼眶——

這也并非就是好事呀!

李景垂下眼眸,忍不住又操起了閑心。

梁霄見皇帝獨留下了高悅,已猜到了用意,但想到今日景陽宮的情形,不免提醒道:“陛下,今日喬良人薨逝,禮部尚書喬大人昏倒,據說至今還卧病在榻,尚書之位不可或缺,還望陛下早做打算,且良人後事也需有人主持才行。”

“嗯,”周斐琦停下腳步,沖外喊了句,“胡公公你來。”

胡公公就在門外,聞言,立刻跑了進去,就聽皇帝道:“替朕拟一道诏書,喬大人病假期間,禮部尚書一職暫由欽天監監正葛旺代掌,着禮部其餘人等傾力相輔,務必保證大朝貢期間不出差錯,另外喬良人的後事,就由你和張公公一同協助禮部操辦了吧。”

胡公公連忙領旨謝恩,張公公站在門外也連忙跟着跪了下去,他可是聽得真切,剛才陛下也點了他的名呢。給嫔妃操辦後事,這裏面學問很大,可肥可瘦,張公公心裏明白皇上還是很信任他和老胡的。

之後兩人囑咐了小乙子等人好生伺候陛下,便忙着傳旨的去傳旨,主持後事的去主持後事。大殿裏的幾人也再度回到書房。高悅進門沒走兩步踩到了一顆‘小石頭’,硌硌得,低頭一看,竟然是一枚棋子——

高悅:?

他彎腰撿起,疑惑地看向周斐琦,就見皇帝陛下面不改色地将那枚棋子從他的指尖摘走,轉臉就扔給了梁霄,道:“收拾一下。”

高悅視線追着梁霄,這才發現,窗畔的棋盤上有一下到一半的棋局,只不過,此時局已亂,棋子散滿地面,看樣子好似是有什麽人輸不起‘悔棋’了,實際上那只不過是帝王剛才聽說他來了,情急之下,一時失察,走得太快,袍袖掃到了棋局……

周斐琦攬住高悅肩頭,帶着他往前走,道:“不用管這些,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正在商量大朝貢期間的布局之事,你也來聽聽吧。”

書房裏,周斐琦落在主位,高悅坐他身側,李景、梁霄坐在了書案對面。案上擺着一套筆墨紙硯,周斐琦卻并未動筆,而是說道:“眼下的情形有些複雜,今日鎮東将軍于禦馬場抓蟲師及相關人員,裏面有一人是高山國的三皇子,這人自己聲稱他有替身混進了皇宮,目前已審出那替身來自東屬番國,這次來貢的番國東邊有三,分別是高麗、千島和羅什。這位三皇子恐怕也是受人脅迫,口吐真言立即斃命!還有——”

周斐琦見高悅聽到這裏整個人都震了一下,猜到他應是想到了什麽,立刻話鋒一轉詢問道:“怎麽,你是有頭緒了?”

高悅道:“你們還記得原檔籍所掌事陳公公嗎?”

梁霄和周斐琦立即恍然,道:“你是說,他中了蠱蟲?”

高悅點頭,一臉憂肅,道:“七、八成。蠱蟲案,自沽城到後宮深受其害的人中,大多都不能說實話,說了就是當場斃命的下場,這個三皇子也很可能被人下了蠱,受其所控。”說到這兒,高悅想,喬環難道也被什麽人下了蠱嗎?否則,以他的脾氣總有更圓滑的手段可以處理這個問題——

“我有個疑問,”高悅視線掃過面前的三人,道:“如果,有蟲師被人下了蠱,他還能操控蟲兵嗎?”

這個問題,眼前的三人都無法為他解答,周斐琦便着人去請子弦道長來。等人的期間,他問高悅:“為什麽問這個?”

高悅搖了搖頭,道:“只是突然想到了這樣一個細節。”

李景在一旁聽他們說了半天,這會兒突然開口,道:“不然。因下官今日正好抓到了一個蟲師,當時他正在禦馬場的梁上畫蟲陣,朱砂硯裏裝得就是鮮血,只不過,後來赤雲觀的道長們驗過了,那些鮮血不是他本人的——”

“你說什麽?!!”

聞言,高悅突然從椅子裏站了起來,一副馬上要撲過來薅李景衣領的架勢,這模樣驚呆了旁邊的三位帥哥!

然而,高悅馬上又調整了情緒,深吸一口氣坐了回去,盡量平和地道:“請鎮東将軍詳述。”這期間,他沒有看周斐琦,但他知道,周斐琦一直盯着他,目不轉睛。

李景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梁霄,見這兩人都望着高悅皺眉擔憂,只好将今日抓那蟲師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期間還講了一下,他和卞易是如何推斷出蟲師藏在禦馬場的,這便又涉及到了那個三角形的區域,以及區域內和區域外因守備營空、忙而可能引發的一系列隐患……

高悅聽着李景娓娓道來,眼眶已疼得有些發熱——

那些血,是喬環的!!!

那是喬環的血!!!

事情的真相進一步清晰,高悅的心也比之前更加沉重!!!

喬環練習了操控赤蛛,這一點毋庸置疑。高悅甚至親眼所見,喬環院子裏那兩盆紅茉莉上全部都布滿了赤蛛,那個數量足夠布滿那面皇家祠堂的匾額,他既然可以操控那些數量,那麽以他的性格和對高悅脾氣的了解,甚至出于他自身的既得利益他都不會真心去阻止晉封大典的進行——在高悅揮趕匾上赤蛛時,喬環一定會像那次在小院子裏一樣讓那些赤蛛逃跑,避讓,不會真傻到與赤雲道長的罡氣對抗。

可當時,高悅拍上匾額時,那些赤蛛卻沒有動,為什麽?

因此,操控它們的蟲師正在被迫接收更多蟲兵的‘接觸’——有另一位蟲師,正在用喬環的血為媒介,以喬環這個人為餌,誘惑不計其數的赤蛛前來,他将喬環當成一具傀儡,隔着他操控着那些大隊大隊的蟲兵弑咬百姓。蟲兵一瞬間數量得激增,才是致使喬環吐血的真正原因!!!

而将那個蟲陣畫在禦馬場,其真正的用意恐怕——

等等!

高悅突然再次起身,這次卻是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

禦馬場,草料房,蟲陣,人血,火!筆尖頓了下,又将火劃掉,該成了‘煙’!

他寫完後,再次跌進了椅子裏,而李景的聲音也在看清這幾個字時戛然而止!

梁霄甚至低呼了一聲,盯着那張紙,怒目圓睜。

只有周斐琦從始至終只施舍給了那紙一眼,他的目光始終放在高悅身上。也正因此,他早已看出,高悅似乎正一個人肩負着某種沉重的壓力。

其實,從今天高悅說想自己一個人待會兒時,周斐琦就知道,高悅有些事情瞞着他,只不過,他那時以為那是高悅一個人的秘密,如今看來,并不是秘密那麽簡單,否則高悅不會像現在這樣沉重得好似随時都會被壓倒,到底是什麽事情,他非要自己去扛?!

高悅的精神狀态實在糟糕,周斐琦便抓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握進掌心。他什麽也沒有說,只将自己的溫度通過高悅冰涼的指尖源源不斷地傳遞過去,高悅深吸了一口氣後,人就平靜了下來。他終于,向周斐琦看了過來,這次眼底的波濤不再如剛剛那樣洶湧。

周斐琦又緊了下抓着他手的力度,才道:“你想到了什麽都可以跟朕說,不要一個人藏在心裏。”

高悅又垂下了眼眸,輕輕‘嗯’了一聲。

聽了周斐琦這話,梁霄才發現高悅今日好似真得有些異樣。

而李景則是又一次,陷入了震驚中。因為他再次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高悅對他來說,真的太陌生了!

在他眼中,今天的高悅是高瞻遠矚、氣勢驚人的!他甚至還沒有從這個新發現裏回過神來,就被周斐琦的一句話再度推進了震動的漩渦!

他不禁更加好奇,高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樣幹練、強勢?!而在這樣的蛻變過程中,他都經歷了什麽,每一步是如何邁出又是如何走完——這一切若非一直陪伴在他身旁,恐怕很難發現他細微之處的不同。

可是,此刻,同樣坐在高悅身邊,周斐琦卻能一語道破高悅內心,而他只能驚詫于眼前所見——如果說感情是一場拔河,他可能連拿起繩子的資格都沒有了,這才真是輸得徹頭徹尾!

李景兀自神傷,高悅卻已就那幾個關鍵詞,開始了他的推斷說明,只不過,他依然沒有提喬環的名字——

“那個蟲陣既然赤雲觀的道長們鑒定過,是以一人的血為媒介誘蟲前來,供應驅使,我姑且叫它聚蟲之陣,那麽畫這陣的人最終的目的或許就是要将蟲兵聚集到這裏來,而在此之前,那些蟲兵所過之處百姓被咬,這些赤蛛喝了那些血,相當于每一只都可以看成是一滴行走的人血。”

他說到這裏,看了幾人一眼,見無人有疑,才繼續道:“這些赤蛛只是承載人血的工具,在它們帶着血液,受聚蟲陣的召喚來到禦馬場後,自然是進入草料房。而畫陣之人為何會選擇草料房呢?我能想到的也無非就是草料易燃,起火可引起騷亂,再一點,赤蛛加人血燃燒後定然會産生濃煙,這煙是否有毒,有什麽功效目前我們都不知道,卻不妨礙我們假設一番——

第一,禦馬場若是起火,受到波及的會是哪裏?”

梁霄早已在周斐琦的授意下,取來了京城地圖,此刻已鋪在了書案之上,禦馬場占地可不小,四外皆是成片的民宅,小巷曲折,交聯相通。不過,距其西南方向三裏就是水源——後海湖。若是這裏着火,最終能燒成什麽樣子,造成多大的損失又不好說了。

幾人看過地圖後,周斐琦手指點在禦馬場北側一處,大家順着他的指尖看去,竟然是拈花、千佛兩座寺廟,這兩座寺廟因各有一座燈塔,又并稱雙塔雙寺,和禦馬場北門僅隔着一條大道。

高悅正在琢磨這兩處有多少米,就聽周斐琦說道:“不足二十丈。”也就是說不到六百米,草料房就在禦馬場北牆裏面,要是這樣的距離,兩座寺廟被大火波及不過就是一陣強風吹個火星子過去的事兒,而雙寺着火再想救火,那水源就算離得不遠可是隔着整座皇家馬場要大量運水除非繞路,可是那些能繞的路,因晉封大典人滿為患,再加上被蟲咬了的百姓橫摔街頭,水車想過?!呵呵,可沒那麽容易咯!

高悅道:“我其實想不明白,引火燒寺的目的,那寺廟裏不就是和尚嗎?難道那天去寺廟的香客裏有什麽重要人物?”

他說着說着就發現面前那三人的臉色齊齊變了,難道真是香客裏有——

周斐琦看出他的疑惑,道:“就是和尚。”

高悅:?

“暗日。”周斐琦喊了一聲,一道黑影出現在書房裏,周斐琦想了想,道:“去查一下,靈隐寺今日出寺人的名單,去了何處,幹了什麽,還有時辰。”

暗日領命飛走。

高悅也終于明白,因為聽到了靈隐寺,這是皇家寺院,那裏确實有位曾經極不安分的大皇子,只是他那樣的人可能被允許輕易出寺廟麽?

“你們的那位武僧師父不會輕易放大皇子出寺廟吧?”高悅問。

周斐琦道:“是不會。不過,師父會出,也有可能帶他同行。”

高悅便點了點頭,這也說得通——若是武僧師父自己去了雙寺,這火一燒起來,難免會受到波及,死傷難免,都不好說;若是武僧師父帶着大皇子出來,到了雙寺,這火一起,大皇子趁亂逃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總之,這事在暗日回來前,無可定論,暫停讨論。

于是,高悅便開始第二種假設,他道:“現在,咱們假設這赤蛛加人血被大火焚燒後産生的煙,是有毒的,那麽這煙塵散開後,若是産生如瘟、疫般的效果,那整個京城,至少京北六區恐怕在劫難逃,到時,人人自危,若是有人趁此攻城,恐怕輕而易舉!”

書房裏霎時無聲,好一會兒周斐琦道:“這才是最可怕的。”

幾人正說着,外面小乙子回禀子弦道長來了。

“快請。”

子弦深夜被喊來,已經料到定是出了大事。再進書房見李景、梁霄和高悅都在,桌案上還鋪着地圖,就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于是,臉上神情也越發蕭肅。

他一來,高悅便一連串的問題丢了過去,首先就是:如果蟲師身中蠱蟲,這位蟲師還能操控蟲兵麽?

子弦道:“蟲兵和蠱蟲同屬蟲類,據貧道所知,這天下能號令百蟲的只有蠱王,而蠱王全天下只有一只,是在江湖某個教派的教主手裏,那位從不摻和朝堂之事,蠱王更是不會交予他人,因此,蟲師若是中了蠱蟲便不能再號令蟲兵。”

高悅點頭,心想,這樣說來,喬環并非被蠱蟲脅迫才做出這番糊塗事,那脅迫他的人定然是用了其他手段——一般這種情況,攜妻兒老小以驅其為己所用是最常見的,那也就是說真的有人以其所愛至親要挾了他,可是喬環的所愛至親在大周都是權利金字塔的頂層,這樣一群人肯定是有自保能力的,不說周斐琦是大周皇帝,就喬環的父母,禮部尚書極其夫人,也不是随便什麽人就能——

等一下!若是脅迫他的人同樣也處于權利金字塔的頂層呢?比如那個大皇子?!

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真是大皇子出手,恐怕喬環還真有可能無力反抗!

可話又說回來,大皇子被武僧師父看着,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呢?這宮裏跟他有關的只有一個九歲的周斐珏,那還是個孩子,一個九歲的孩子。而且還是一個被皇帝和太後給養成了天真浪漫不谙世事的性子,這樣的一個孩子,有這種能力嗎?

想不通這一點,高悅卻還是沉吟着,對周斐琦道:“喬環——”

周斐琦聽他終于肯提這事,呼吸都微微屏了一下。他對高悅的事一項上心,自然早就想到了高悅想一個人扛的那份壓力應是于喬環之死有關,現在聽他主動提起,心裏其實是有些高興的。

然而,高悅卻說得是:“他臨死之前,說了三個字‘爹’‘娘’‘離’,我想他大概是放心不下父母,卻也沒能見上一面心有不甘吧!”

周斐琦卻一下就聽出,這不是真正給高悅造成壓力的原因,不過,高悅選擇在這個時候說出這句好似于局勢毫不相關的話,定是想提醒他什麽,于是,他便對李景道:“你一會兒出宮後,立刻調集喬大人府附近的守備營兵力加強對禮部尚書府的護衛,若有異動随時來報。”

“臣,遵旨。”

周斐琦吩咐完後,見高悅悄悄松了口氣,更加确定心中猜測,造成高悅心中重壓的事,就是跟喬環有關!!算了,他不願說,可他總有辦法搞清楚!!

“子弦道長,”高悅又問,“赤蛛喝了人血後,若是被大火焚燒,産生的濃煙,是有毒的嗎?”

子弦道:“你上次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後來我還特別去尋了一些赤蛛來,”他說着便将自己的衣袖撩了起來,衆人能看到他的手臂上這會兒還有幾個沒有消散幹淨的紅斑。

“你這是,”高悅覺得子弦道長的研究精神簡直太可敬了,“以身試毒?”

“不錯,”子弦淡然地将衣袖拉好,道:“這種赤蛛每食一次人血後,毒素會番一倍。它若初次咬人,只會造成局部的麻癢,喝過的血次數越多,人被它咬中所受傷害越致命!今日我聽赫連野說,那皇家宗祠的匾上層布滿赤蛛,有侍衛被其咬傷後昏了過去,那些赤蛛必然是喝過數次人血的,也可能就是有人故意以鮮血飼喂,因此,貧道可以斷定,皇家宗祠那所謂異象是人為操控,至少焚燒赤蛛産生的煙毒性如何,大抵也要看赤蛛本身的毒性,若是可以,貧道倒想出宮一趟,收集些今日傷人的赤蛛燒燒看,這樣也好早做防範。”

周斐琦道:“道長,可能還不知,今日赤蛛在平京城內已傷多人,李将軍已去過赤雲觀請了你的師兄弟下山,想來控制赤蛛,驅逐、治愈的法子,他們應已有了眉目。”

“如此更好,那貧道明日正好去找他們,一同商讨。”

“也好。”

其實,剛才聽子弦道長那番話時,周斐琦和高悅就不約而同在腦海裏想到一個詞——生、化、武、器!

這個想出火燒人血蜘蛛的人,想要幹的事情,就是要聚集數以萬計的人血蜘蛛,用這樣的辦法生生制造出一個巨大的生化彈,再用一把火點燃,企圖兵不血刃就将平京夷為平地!!!

一刀切!

隐于暗處,笑看蒼生!

這樣的心腸,不可謂不狠毒!

這樣的手段,不可謂不強硬!

只是,這樣的方式太過殘暴無情,簡直就是瘋子、神經病!若是大周落入這種人手裏,可想而知,天下百姓會是怎麽樣一番水深火熱,到時候,定然民不聊生,浮屍遍野!

子弦道長一席話,說得大殿裏,又是一番靜默。

所有人都在慶幸好在禦馬場的火沒有燒起來,否則,那煙一傳開,平京危矣!

然而,他們的慶幸餘波尚未清散,就見子弦道長指着長案上那張地圖的幾個标識‘咦’了一聲,衆人連忙詢問,子弦道長皺眉道:“這些标識為何會在這個位置?”

周斐琦問:“可有什麽問題?”

子弦道:“這好像,是三分奇門局,嘶,容貧道再參詳一二。”

大家聽他這麽說,便将那張地圖轉了個方向,好叫他站在書案外面能看得更清晰。片刻後,子弦對周斐琦一拱手,道:“陛下,可否賜筆墨一用。”

當然是可以的呀。

梁霄和李景甚至主動将地圖拿了起來,一左一右為他展開在側。高悅将桌上的紙收了,重新為他鋪開一張白紙,子弦執筆,看一眼地圖,畫一筆圖,好一會兒才直起身來,那張白紙上也确如他所說,出現了一個以皇宮為原點,玄武大街為中軸,東、西各自展開了六十七度半的扇形。

這确實是一個奇門局中八門占三的構造,子弦道長分別将那三個守備營分到了三個門,且寫上了景、杜、傷,唰唰幾條線分完後,此次事件中各種現象所對應的符號被一一填入了奇門局中,口舌血光軍、械、彈、藥為景門,後海湖落在景門應水,應天蓬星,寓有開疆破土之能人,行激進冒險之暗事。此人相貌又黑又醜絡腮胡,唯有一雙大眼明亮有神。

百姓受蟲傷街道擁堵最嚴重的是卞易的那個守備營,而這個守備營也正好落在了傷門之內,所應之兆完全對得上,說明子弦道長的預判沒有錯,今日這事确實是在啓動一個以平京十二區為羅盤基底的奇門局,目前看來只開了三門。

而禦馬場落在了杜門,又因禦馬場‘預’火,九星應天英,天英星乃是一顆煉化之星,也就是說——

子弦道長推演到這兒,突然特別嚴肅地對那幾人道:“此次,馴蟲之人恐怕不只是要以血煙屠城,其意更在于要将血蟲煉化。貧道不能等到明日再出宮了,陛下,請準許貧道即刻出宮,那些血蟲如今沒有聚集到一處,煉化之兆尚未成立,但是若有人成心要用這個奇門局,必然會千方百計将煉化之事完成,這人會采取什麽法子貧道實在想不出來。

另外,陛下,請您即刻派人請我師尊出山吧,這個奇門局,以我的修為無法以此三門之數推出全貌,但師尊修為深不可測,有他出手,定然可以複原全局。屆時,通過全局進行推演,定然可知其人目的。陛下也可阻斷其先機,令其陰謀不成!”

至此所有人都已明白,今天這個事,究其根本是有人提前排布了一個奇門局,這個局應是對那人有極大好處,因此他以平京為盤,按照奇門局上的各種指示,依次将其實現——說白了,就像是一張專屬于那人的任務清單,八個門裏包含的各種元素(相當于各種小任務)全部實現,那人的最終目的就能實現!

今天這一天,這人一下開了三個門,禦馬場這個任務沒有完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啊,他肯定還得想別的辦法完成那個煉化,不然這一整天搞出來的事豈不就全白費了!

這個時候,子弦要出宮,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奔赴戰場了。周斐琦起身,直接将他送到了門口,又叫來侍衛隊長周桓,陪着子弦一同出了宮。

這一番分析推演,耗時不可謂不長,衆人這會兒随皇帝站在門口,眼看着東邊的天際都亮起了一條白線。

而調查靈隐寺武僧出行的暗日,也終于在天亮之前趕回來了。

他帶回來的消息是,今日靈隐寺為大周晉封大典誦經一日,無一人出過寺廟的門。也就是說,那把火确實不是要燒雙寺,這更應證了子弦道長剛才那番奇門局推斷的正确性,禦馬場的那把火真正是意圖是為了‘煉化血蛛’!

“暗日,”周斐琦站在極陽殿主殿門口的廊下,遙遙望着東邊天際的那一線亮光,道:“你即刻去赤雲觀,請赤雲道長入宮吧。”他說着,擡手自腰間摘下了一枚羊脂白玉,那玉石上一面刻着麒麟,一面刻着海妖,這是當年周斐琦出生那天赤雲道長親手為他雕刻的護身令牌。

這裏面的隐喻只他二人知曉,今日周斐琦讓暗日将這面令牌帶給赤雲道長,他想道長一見這令牌,必然能明白此時大周所處的狀況撲朔迷離,已經到了必須道長出手的時刻了。

暗日雙手接過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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