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秋分三候 (1)

寶國公抱住了公主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僭越了,本想立刻松開認錯的,卻發現公主好像很鎮定,安安靜靜地沒動,也沒把他推開。于是,膽子大了些,他收緊手臂,抱得越來越用力,好像要在這個擁抱中将自己內心此刻澎湃的情感盡數傳遞過去……

“別這麽使勁兒,疼啊……”

而後,寶國公就聽到了公主這樣說——他的心瞬間就化成了一灘水。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的大殿裏傳出一陣巨響,好似是有什麽瓷器被狠狠掼在地上摔了個稀碎。

寶國公一驚,連忙松開了公主。

靜娴站起身,沖他笑了笑,說:“大概是鬧貓呢,我去看看。你早些休息吧。”

寶國公跟着起身,吶吶點頭望着公主婷袅飄然的身姿,只覺那是一朵夜來香,搖搖曳曳随風遠去。只這樣看着,都覺令人迷醉不已,這一刻他的腿根本不聽使喚,竟是一步也舍不得邁開。

靜娴走到大殿門口,回身一看,見寶國公竟還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看,不由莞爾,又輕笑了一聲,沖他揮了下手,才拉開殿門走了進去。

邁進殿的時候,‘她’臉上還帶着甜蜜餘韻,整個人身上都充滿了愛情滋養而出的鮮活亮麗,也因此,她一走進殿門,這滿殿燭火仿佛都因她的到來被映襯得明亮起來,蓬荜生輝大抵就是如此。

然而,這突然來臨的亮色,顯然更加刺痛了殿裏那人的眼睛,同時被紮到的還有他那顆不甘被忽視的心——

可惜,盡管他已經如此難受,靜娴公主卻好似全然無覺,見到是他,略不滿地皺了下眉,道:“來這麽早做什麽?”

“來看戲,若是再晚些,我怕會被什麽髒東西污了眼睛。”

周珧心中氣悶難當,這會兒滿腦子都是靜娴若是嫁了人,會如何如何——而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就是那個公子寶麽?!那個公子寶,他也配?!心裏想着這些,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好聽不到哪兒去。

果然,靜娴一聽這話,臉上的笑,身上的光,瞬間就散了個、精、光,她看着周珧,眼睛裏浮着周珧理解不了的譏诮和同情,周珧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嘴唇蠕動,“璨兒,我……”

“皇兄,”靜娴越過他,向殿內走去,擦身而過時,沒有一個眼神,好似眼前這個人多看一眼才會真的污了他的眼睛,而後幽幽開口,道:“這是第三個月了,我要的,皇兄可別忘了。”

這一刻,周珧也說不上來自己是個什麽感受了,自從登基他每天忙這忙那忙着實現自己曾經的那些理想抱負,他本來覺得此生不虛,大丈夫就該如此頂天立地,然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發現每每到了午夜夢回,躺到龍塌之上,總常常想起十幾年前,有個孩子曾趴在他的胸口睡得香甜又安心……

而這個孩子如今已長大,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靠在自己胸口尋求依靠與安慰了。相反,他無數次跟自己提起,想要一個愛人,讓他盡快賜婚!周珧明白,這是周璨真的長大了,他想獨立,想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家,而那個領域裏不會有他,即使他們血脈相連,無話不談,一旦周璨成了家,他照樣将被阻隔在那個獨屬于周璨的領域之外——

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回到兒時了,周璨也不可能再如小時候那般将他這個二皇兄放在心裏的第一位!

想明白這一點後,掌管天下的帝王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他固執地想要将兩個人關系拉回兒時那般,或許他心裏非常清楚,在那段時間裏,周璨給他的親情是沒有折扣,是最純粹的,而他卻一邊努力回應一邊暗中算計!

那本該是世間最美好的兄弟情義,因為周珧的野心,因為他的算計,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一晃眼就順着時光流逝,一去不複返了。

這可以算是這位帝王人生中最大的遺憾,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盡力追尋,他想回到過去,重新體會一遍,然而周璨卻已成年,他想要的,已經不是親情能夠滿足的了!

周璨想要談戀愛,周珧能給的只有親情。

周珧想像兒時那樣繼續做周璨心裏第一位的二皇兄,周璨的心卻已經為別人打開了。

一個不情願被拖回過去,一個不甘心被踢出舞臺,這個矛盾注定無法調解,盡管他們每天都在向對方訴說,努力表達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可是,若誰都不肯退讓不肯委屈自己,那麽結果注定不能圓滿——

安靜的大殿內,燭火搖動着發出‘噼’地一聲響。

周珧望着周璨冷決的背影,一瞬間,心好似被什麽人粗暴地揉搓着,疼得他眼眶都濕了!他覺得今日特別冷,冷得他前胸後背透心兒涼,他急需一個溫暖的人來捂化他這顆漸漸結冰的心髒,于是,他幾乎是遵循了本能,向周璨走了過去——

“你幹什麽?!!”

片刻後,大殿裏響起靜娴公主一聲驚愕的低吼!

“璨兒,皇兄冷!皇兄好冷!讓我抱抱,就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

又過了片刻——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

“小時候不是經常這樣,為什麽現在不行?”

“你不能!你走開!!!”

“朕不能?那個公子寶就能?”

“不一樣!你走吧!你走!以後不要再來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啊?!!!你住手!……”

“……住手啊……”

“……”

月上中天。

寝殿內的燭火忽然全部熄滅,幽暗的月光中,美人被縛,橫丘榻間。帝王卧于側,攬美人入懷,輕聲小語——

……你是否還記得,你八歲那年趴在皇兄胸口睡着了,還會流口水呢……

這一晚周珧睡得很沉,周璨嘴裏塞着錦帕,手腳捆着白娟,睜着眼睛,望着帳頂,整夜淚未停。

第二日,公主府請來了京城最好的泥瓦匠姜六爺,僅用了三天就将主寝殿翻修一新。世人皆說,這是公主準備大婚了,皇上怕不是要給公主和寶國公賜婚了!

公子寶也覺得是這樣,他這幾日往公主府跑得更殷勤,幾乎就是不請自來,他總覺得公主這麽嬌美,修那個寝殿這種粗活怎麽能讓她操心?這個時候,公主的身邊得有個男人為她撐着才行啊!而自己就該是那個站在她身前,為她遮風擋雨的人!

靜娴見公子寶這般上心,自然受用,這幾日也因他時時陪伴,心情好轉了不少。

于是,大殿修完的那天傍晚,靜娴便對公子寶道:“留下來一起用晚膳吧。”

這簡直是不言而喻的邀請,公子寶欣喜若狂!他那顆心啊,從那一刻起一直到吃完飯就一直在‘噗通、噗通’跳得急切又震顫。

那雙眼睛裏熱情滿溢,盯在靜娴身上一刻也沒離開。

這一晚,香萦落賬暖,燭燈妖冶搖,晚歌層疊起,情意自綿繞。

正是郎情妾意愛漸濃,隔牆有耳刓心刀——

周珧沒想到,靜娴重修寝殿竟然是為了把這條密道的出口給堵死。當他拉動機關,看着石門開啓後擋在眼前的這道牆時,他的心徹底涼了!

璨兒怎麽可以這麽對他?!

他怎麽能……他怎麽會——難道他已經這麽讨厭他了嗎?是真的,不想見了?!!

周珧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本來準備立刻返回,出宮,走正門去找他問個清楚,卻突然隔着這堵牆,聽到了牆那邊傳來了一些無法言說的聲音——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只不過,從來不敢想,從來拒絕去想,從來不會把這種聲音與永存心中的那個孩子聯系到一起,因此,此刻乍聞,那種沖擊堪稱蕩魂攝魄!

這一晚,周珧站在這堵牆前,直到天明才離開。

三日之後,喧旨的公公來到寶國公府,當着全府上下百十餘口的面,讀完了那道賜婚的聖旨:

……賜京城名門之後孫氏與國公公子寶為妻……一日後吉時成婚……禮部操辦……

聖旨裏都說了什麽,公子寶根本沒聽完,他甚至在太監讀完聖旨後都沒伸手接旨,好在其父母在身側,代為領了旨意,否則恐怕還要落個抗旨不遵的罪名!

那一天,平京裏很多人都看到了有一個年輕的公子瘋子一般奔跑在長安街上,他從西向東一路橫沖直撞,被他撞翻的攤位不知凡幾,各種謾罵砸打他似乎都無所覺,只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往前跑,往東跑,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整個人就像丢了魂兒……

梨園的主殿內,公子寶跪在靜娴面前,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反反複複就是一句話‘公主,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靜娴看着他,眼角通紅,想說什麽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陽光從敞開的殿門照進來,在這一站一跪的兩人身後,拉出一團巨大的影子,那影子向殿內延伸進去,穿過珠簾,融進一地破碎的黃娟碎屑間。

那些碎屑也是一道聖旨,看得出來是被地上的一把剪刀剪了個稀碎——

就在今日,靜娴公主終于等來了她心心念念許久的一道賜婚聖旨,那聖旨上寫得清楚明白,喧旨的太監也讀得清晰可聞:……賜禦前一品侍衛周楠與靜娴公主為驸馬……一日後吉時成婚……禮部操辦……

兩場倉促至極的婚禮,兩對莫名其妙的新人,同一天同一刻吉時成婚?!說皇帝不是故意的誰信啊?!

然而,天子聖裁,誰又敢多說什麽?!

這一天,梨園的主寝內響起了砸牆聲,牆塌下來的那一刻,帶起的煙塵令整間大殿的雅致蒙上了一層永遠也擦不淨的污垢。

靜娴公主脫下了羅裙,換上了長袍,摘掉了頭面,換上了發冠。他拉開機關,走進了密道,再出現時,他已站在了大周皇宮的坤寧宮裏。

這座宮殿理應是大周皇後的居所,而現今,大周的皇後卻只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才被允許進到這裏來,她平時只能依舊屈居永和宮,縱有将帥之才,卻無的放矢;縱有皇後之名卻無正宮禮遇。周璨根本理解不了,也想不通,那個李氏為何還能忍受茍活?!

權利、家族的榮耀難道比她一輩子的幸福更重要嗎?!

周璨是絕對無法忍受的,他想江山我不要了,給你了,太子的位子我也不要了,皇子的面子我也放下了,我就想要個稱心如意的驸馬,為什麽你還是不肯滿足我呢?!

二皇兄啊,二皇兄,你的心怎麽能這麽狠呢?

就像是早就料到他會來坤寧宮,周珧竟然在殿裏等着他。

坤寧宮裏沒有一個宮人,只有一個皇帝守着這座空落落的宮殿。他三天沒有上朝,沒有用膳,沒有合過眼了!

原本他的眼珠一動不動,像一尊木雕般呆滞無神,直到他聽見身後的牆上傳來了陣陣響聲,才轉動眼珠扭轉脖頸,向後望去的過程中人仿佛才跟着活了過來,他看到了當年大周皇宮裏那顆‘玉樹’,一步一步向他走了過來——

只不過,與當年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沒有了那時的欣喜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怨恨和寒霜。

“你終于來啦。”周珧聽到自己說。

周璨走到他面前,道:“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周珧說:“我只想和你過以前的日子。”

周璨說:“不可能了。我接了你的聖旨,如今不論和誰,我都要成親了。”

“朕可以,可以收回聖旨!”

“也不可能了!那聖旨已經被我毀了!二皇兄啊,”周璨寒涼的眼眸中,眼底的那面湖在漸漸結冰,他說:“既然是你安排的,一日後我會嫁給那個侍衛。不過,在我心裏,我的驸馬只有阿寶一個!”

他說完要走,周珧卻慌了。

他連忙站起來,一把拉住了周璨的手,痛和苦同時爬上他的喉頭,他的嗓子沙啞得像被粗劣的瓦罐磨過的糠,近乎哀求地道:“璨兒,璨兒,皇兄錯了,你不要嫁人,別嫁了吧!”

周璨揚手,一把甩開他,身體前傾,逼近了問:“這麽多年了,我一直想問,皇兄難道是想要我嗎?!”

話音落時,他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帶,‘啪’地一下,拍到周珧胸口,逼迫道:“你若覺得死後有臉見大周的祖宗,那就來,來啊!!咱們今日做個了結,一筆勾銷了也圖個清靜!”

晴空烈日,忽然驚雷炸響!就像是回應周璨的話,大周的祖宗們仿若突然顯靈,就見平京城的上空雷聲滾滾,大風忽起,風雲際會間,烏雲滾滾來,竟是一派暴雨預來的前兆!!!

閃電道道劈下,好似什麽人正怒不可遏,忍無可忍地發着脾氣!

周珧腦袋嗡嗡作響,他盯着青年散開的衣襟,眼中的震驚如溢出地面的泉水瞬間湧出爬遍了整張臉,他囔囔地說:“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朕不是這個意思!!璨兒,璨兒,朕不是!!!”

“哼!”

周璨聳肩冷笑,譏诮地瞥了周珧一眼,那腰帶随手一揚,扔在了周珧的臉上。随即,周璨就那樣衣袍大開着轉身走了……

雷聲漸漸隐去,巴掌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噼裏啪啦的暴雨中,帝王滿目愕然,目光直直地落在掌心托着的那條腰帶上!久久沒有動!

一日後,靜娴公主和寶國公同時大婚,卻各自嫁、娶了別人,對于這二位曾經的各種傳聞因這場出人意料的婚禮,被傳播議論最終也不過是化為了靜娴公主注定傳奇一生的一個談資。

當晚,洞房花燭,當周璨坐在大紅的喜床上,久久未等到驸馬來掀蓋頭,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預感。然而當他聽到牆壁傳來熟悉的響動時,那不好的預感立刻成百上千倍被放大,他一把掀了蓋頭,果然看到皇帝周珧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那個人身上還穿着大紅的喜服,那喜服的腰帶上還挂着周璨親手為他系上的玉佩,種種跡象無不彰顯着這人就是他今日驸馬的身份,可是——

為什麽?!!

為什麽他的臉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那是一張與周珧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小了一圈兒而已!!!

周璨見此,簡直暴跳如雷!

他氣得兩步沖到皇帝面前,薅住他的衣領,額爆青筋,怒氣沖沖,指着皇帝身後那人喝問:“他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到底在幹什麽?!!”

周珧好似喝了不少酒,竟然笑意盈盈,心情極好地說:“璨兒,皇兄想過了,皇兄其實是有個願望,就想陪着你過一輩子。但你總要嫁人,你總要有自己的家,皇兄便想出了這個主意,你看現在,有他陪在你身邊,是不是就像是皇兄陪着你一樣!你每日看到他,都會想起我是不是?是不是呀?”

周璨松開了手,好似渾身的力氣都被周珧這番話吸走了一樣,他哭笑不得,搖頭不止,眼中溢滿悲哀之色,喃喃道:“你瘋了,你瘋了!你這個瘋子,你是個瘋子!”

周珧還在兀自呢喃,說:“璨兒啊,他就是皇兄送你的新婚賀禮,你喜不喜歡呀,喜不喜歡呀?!”

周璨說:“你走吧,你們都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還有——這張臉!”

周珧卻沒有動。

他突然喋喋笑了起來,道:“你怎麽能不喜歡?你肯定是喜歡的呀!來來來,你們快喝合卺酒,喝完了,他會讓你滿意的!”

‘驸馬’上前端起桌上的酒,将其中的一瓢遞給周璨,“公主請。”

明明他的動作稱得上溫柔克制,周璨卻依然像是被蛇蠍蟄了般一揚手将那酒打翻在地——“滾!你滾!!”

這一幕,落在周珧眼裏,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消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涼涼的聲音,“喂他喝!”

溫和的驸馬在這一聲令下後,像是立刻被撕開了那層溫和的面具,突然變得冷硬起來,他又端起桌上的另一瓢酒,一把捏住周璨的下巴,不顧周璨的拳打腳踢,将那瓢的邊緣按進周璨的唇齒之間,對着嘴給他灌了下去——

酒液順着嘴角流淌下來,與此刻順着眼尾滾落的淚珠交應着一同沒入了周璨的衣領內。

“……唔唔唔……”

公主被驸馬壓在了床上。

皇帝親手為他們放下了紗帳。

他就像是在欣賞一件傑作一樣,目露精光,透過紗帳望着裏面的兩人,看着驸馬将一件件大紅的嫁衣撕裂,扔到他的腳下,竟然奇異般地獲得了一種扭曲的安慰……

周璨只覺得此時此刻他的天,塌了。

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拔下了自己的發簪,也不記得是怎麽樣刺入了那人的腦後,他只知道當一切終于平息,他的鼻息間,他的臉龐上,他的雙手、雙眼除了一片血紅再無其它——

都去死吧,都去死!!!

周璨不顧渾身不正常的燥熱,一腳踹開身上那具漸漸冰涼的軀體,手中攥着發簪,尖叫着向紗帳外的那人撲了過去,他毫不手軟,像一匹被逼瘋了的狼,咬牙切齒,狠絕無情,那一簪子紮了下去,手腕卻被緊緊抓住,任他如何發狂,也再進不得分毫——

淚水在他的臉色肆無忌憚地橫流着,周璨吼:“我殺不了你?!我為什麽殺不了你!你松手!讓我死!”

周珧見他不再刺自己,而是轉而要往他自己身上刺,且那份瘋狂好似是從靈魂深處燃起的戰火,真得被吓住了,他一邊緊緊抓着他的雙手,一邊不顧周璨的踢打掙紮,急得又勸又哄:“璨兒璨兒,別說傻話,皇兄再也不敢了,皇兄真得不敢了——”

“啊——”

周璨聽了那些話,反而嘶吼起來,那份痛苦,就在周珧眼前,他卻完全不懂!

而後,他也不需要懂了,因為——周璨的情潮終于爆發了!

他癱軟地倒了下去。

“璨兒!”

周珧慌得六神無主,他從來不知道,在他手握天下之後,還有一天會這樣慌亂恐懼,只因周璨看起來好似快要死了!

他好像喘不過氣來,手都要擡不起來了,還在努力扯着自己的衣衫!

而周珧只能看着,他什麽也做不了。

周璨憋着一口氣,雙目赤紅,瞪着周珧,好似攢着力氣,好一會兒才開口,“去,去帶他來!求你了,二皇兄!”

一句二皇兄,周珧的心軟了下去。

他大步走到殿外,叫來暗衛,如此這般一通吩咐——

當晚,寶國公喝得爛醉如泥,他在洞房門外,扶着牆吐了又吐,哭了又哭,他的父母看着心疼在一旁勸了又勸,終于勸動了他去洗漱更衣……

浴桶嘩啦,寶國公看着屏風上那件嶄新的大紅喜服,只覺得胃裏再次擰攪着疼了起來,他吩咐管家:“拿件黑色的袍子來。”

黑袍上身,好像是在祭奠某種死物。

夜風之中,管家打着燈籠,寶國公走在國公府氣派的回廊裏,只覺得這一切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天而将,管家吓得正要大喊,就聽那黑影道:“公主有難,要見你。”

公子寶當即大驚,忙道:“那快走!”

公主府,梨園內,暗衛回,國公到。

一夜春宵淚滿襟,血染洞房驸馬消。

帝王立于紅賬外,誰人又理帝心燥。

本是天賜良緣機,怎乃此生無命好。

苦命鴛鴦纏綿盡,咫尺天涯再不聚。

三日後,公子寶離開梨園前,周璨對他說:“我不願過無名無分的日子,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公子寶頹然淚下,他道:“我懂。可是公主,若他日有用人之際,只需公主一聲令下,阿寶願為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嗯,你走吧。”

周璨轉過身,一步跨進了殿內。

公子寶于殿外廊下,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他鄭重叩拜,額頭觸地時,說:“公子寶此生,生是公主的人,死也是公主的奴。願公主此生安康喜樂,再無煩惱。”

那一瞬,周璨的身形微微一頓,雙眼豔尾,頃刻齊紅。他猛得回過頭去,卻只看到寶國公一個蕭索的背影。

三個月後,靜娴公主有孕。

世人皆知她親手殺了自己的驸馬,這身孕說不清道不明。周璨的脾氣是絕不允許也絕不會忍受這種事情帶來的非議。因此,消息被封鎖,他只在次年生下一雙兒女,女兒送到他母後的母族——渭南何家以嫡女身份養大,兒子由京城何家代為教養。

幾十年過去,女兒早已嫁人,嫁得是當時渭南當地有名的才子喬宗,也就是喬環的父親喬大人。兒子也已成家,生了一個出色的孫輩兒,便是如今京郊大營的副帥何幻。

無人知曉,這兩人血脈裏流着周氏之血。

那日,公子寶一別周璨,只覺人生灰暗,再無生機。他不斷回味着與靜娴公主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只覺得胸口脹滿了酸酸澀澀的美與好,人間至善皆可由此而生,他本有機會守着這份善,光彩圓滿地渡過一生,然而,天意弄人,他公子寶注定此生無緣善根,那便做個十惡不赦之人,至少要與這不公不正的命運抗争一回。

哪怕不為了自己,至少為了那個人也要搏上一搏。

公子寶本身資質并不差,是一個胸中自有溝壑的人。原本就是可造之材,只不過在成材的路上突遇坎坷,又無人引導,加之心灰意冷,仇人又是九五至尊,他會幹出什麽事,可想而知。

那日之後,平京裏的人漸漸發現,纨绔子弟浪蕩風流的名單上,漸漸多了一個公子寶。後來,世人皆說寶國公風流成性,胸無點墨,是個只知吃喝不谙政事的草包。就連他那個兒子都從小和他一個德行,是個娘胎裏就帶着壞出生的惡胚!

因為惡名在外,京城裏的正經權貴很少跟他往來,寶國公雖也還是位列三公,卻沒人真把他當回事,一提起來,都說還不是當年仗着油嘴滑舌騙了公主歡心,這才爬上來的。不過,好在陛下英明,沒把公主許配給他,不然就他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兒,真當了驸馬還不得把公主氣死。

氣死當不至于,我看等公主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八成也會賞他一劍!

哈哈哈,說得就是!

這些話寶國公渾不在意,他要做得,他想做得這些年一刻都沒有停過。靜娴公主到底是誰,二十幾年過去了,他當然早就搞清楚了——她根本不是什麽何皇後的義女,他是何皇後的親生兒子,曾經的太子,周璨!!!

若非他是哥兒,這大周的天下本就該是他的!

可是,即使是哥兒,又怎麽了呢?哥兒為什麽就不配做帝王?哥兒為什麽就不能君臨天下?!

在寶國公心裏,周璨若為皇,定然不輸任何一代明君!

而他所要做得,就是終其一生鞠躬盡瘁也要将他送上那個位子。

這件事,他本細細謀劃了很多年,一邊在京城裏放着浪蕩子的煙霧彈,一邊在這煙霧的遮擋下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地積攢着力量。這期間,他根本無暇估計孫氏如何,他那個兒子又如何。關于那個孩子,只看他給他取的名字為孫,也知道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過。

孫,乃其母姓,給兒子取了母親的姓氏為名,能代表的僅僅是這個孩子乃是孫氏所出,但凡一個正常的爹,也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些年,寶國公在外面花天酒地,孫氏早已心死,她只盼着兒子将來能成為依仗,因此從小就極盡寵溺。那孩子便如一棵歪脖小樹一樣,漸漸長大,因從小也沒得到過多少父愛,反而越發以模仿父親為榮。不學無術,二十來歲還每日沉溺于捉鳥遛犬就知道這是一個真的胸無點墨不成氣候的敗家子。

如果,沒有他掠走十一歲的高悅那事,或許用不了幾年大周的天兒真得就要變了。可他偏偏幹了那件得罪了李家又得罪了三殿下連帶還把高家得罪了個遍。

高家表叔那時已拜入了戶部尚書劉大人門下,高悅出事之後,表叔也曾相方設法要教訓公子孫。劉大人為愛徒出氣自然順理成章。

說起來,寶國公通敵案表面上是李家和皇後李氏出的手,實際上背後卻還有兩只看不見的推手,其一,是劉尚書,其二,是當時還是三殿下的周斐琦。

所有人想要針對的一開始只是公子孫,奈何他有一個做國公的爹,要想動他首先要把他爹拉下馬。本來大家也只是想扯一把寶國公出出氣,卻沒想到這一扯就一不小心扯出了一個驚天大窟窿。

其實,當時兩方也鬥了一陣子法。畢竟,李景一劍把公子孫砍成了太監,寶國公就算再不靠譜,為了自己的面子也要給兒子讨個說法。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鬥了幾局後,皇後李氏、劉尚書等人才驚覺,這個寶國公可不是個簡單人物。那麽問題就來了,這樣的人為何這麽多年甘願頂着一個那麽爛的名聲,而無所作為呢?

皇後李氏是很早就跟着周珧的人了,對于周璨、周珧、寶國公當年的恩恩怨怨算是半個知情的人,她想得極深,因此便設了一局,加以試探——

她向皇帝進言,提議要立周斐琦為太子。彼時,周斐琦十三歲。若說立太子其實言之過早。

但是,皇後提了,其兄鎮國公又在朝堂之上明确說了,周珧作為皇帝自然要召集大臣禦書房議事。立儲畢竟是大事,三公九卿四大将軍,齊聚一堂,衆人皆勸帝王需謹慎,畢竟之前出過兩任太子皆是哥兒的先例,大周立儲皇子不滿十八,臣子們都不放心。

議論紛紛中,寶國公一言不發,直到皇帝點了他的名,他其實可以不說,或者随大流勸皇帝等皇子們再大些,可是那天,寶國公卻沒有忍,也沒有再僞裝,就着這件事,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他說:“三殿下若是明珠,何必因哥兒蒙塵?”

如此一來,不但李氏警覺,就連皇帝也起了疑心。

那日之後,暗衛、戌衛、哨探傾巢而出,寶國公很快便意識到他這些年的經營恐怕就要敗露,可他一點兒也沒有後悔,手裏這一盤棋,被他拆拆卸卸,埋、掩、藏、挪,最終留給皇帝的只剩水面之上可尋的幾片落葉。

寶國公想,若有一天,那個人想通了,要用人了,這些都可為其助力。我最終還是愚笨,致死都未能給他帶來一件好事!

寶國公一心等死。

皇後李氏卻與皇帝連談了三日。

皇後李氏有武将之風,亦有将帥之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亦能為常人所不敢為——

她對皇帝道:“陛下若解心結,可納寶國公之議。”

李氏這時的目的很明确她要助自己的養子入主東宮。只有周斐琦越早确立儲君之位,她的後位才越穩固,她們李氏一門在朝堂的地位也才能更穩定。她不是無謀的何氏先後,也不是軟弱的何氏繼後,她是李氏出來的将門虎女,既忠于大周又能顧及家族。

因此,她這一局抓住了皇帝心結這個軟肋,利用寶國公這顆棋子一箭三雕——

這第一箭便紮在了皇帝的軟肋上。她跟一路跟着周珧走來,很清楚皇帝周珧的心結就是當年利用了幼弟的信任,在他的日常膳食裏混入了抑制哥兒發育的藥物,等他長到十七歲,順利被封為太子後,又用藥誘發了他的情潮,且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讓他那個自負高傲的父皇顏面掃地,一舉擊潰了老皇帝的心理底線,畢竟連着封了兩個太子兩個都是哥兒,他們那個好面子的皇帝老爹怎麽可能還受得了?!尤其是周璨是老皇帝放在心坎上寵過的,給予厚望的最優秀的兒子。

而周珧也在照顧周璨的過程中,借此之便,潛移默化在老皇帝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不知不覺就取得了皇帝老爹的信任,那麽在周璨被發現是哥兒之後,皇帝老爹傷心失望之餘,積極地為老爹出謀劃策安慰寬心的周珧自然而然就走進了老爹的內心,再選太子,皇帝難道還會考慮別人嗎?

這是當年,李氏冷眼旁觀看清的事實。而周珧登基之後的所作所為,無非是在那漫長的等待裏,感受到了周璨的一片真心,他當然知道那很難得,所以就無限貪婪,在大事已成後,一邊抓住不想放手,一邊想要彌補那些當年因利用留在心裏的愧疚,可惜一步錯步步錯,最終兄弟反目,兩敗俱傷!

可這些事,在李氏眼中,其本質不過是周氏先祖對哥兒的偏見所致,她能看出,皇帝周珧心中也很清楚這點,所以在他執政的這些年裏,他會重用後宮裏最出色的那個高家哥兒,不但采納了他敬獻的計策,還允許他進禦書房,甚至說他有宰相之才!

這些舉動又何嘗不是皇帝做出來給那個人看得呢?他大概是想告訴那個人,朕在努力,改變世人對哥兒的看法,一旦哥兒可以參政,你便是做太子做帝王都是順理成章的了,你看,你當初說要和我共享江山,我一直都記在心裏!我也在為你努力着!

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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