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戰亂·告別之夜

第22章 戰亂·告別之夜

沈季本來以為相伴的快樂日子總能多延續幾天的——事實上他也不敢細想,這太糟心,想得多了他心裏就難過。

從鐘山上秋獵歸來的三天後,那天晚上李翼和蔣鋒在房裏商議了格外長的時間,出來後神色都非常凝重,飯桌上李翼也沒有跟以往一樣,總說出些什麽不好聽的話來,而是快速吃完就回房了,蔣鋒随後跟上。

“是發生什麽事情了麽?難道他們要走?”沈季心裏惴惴不安地猜測,共處了小半個月,真是舍不得!可當時七爺住剛來時就明說了,在沈家就是歇腳,不會待太久的——非親非故、想攔一攔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洗完澡後他在房裏心神不寧地踱來踱去,手裏倒是捏着一本書,可根本一頁都沒有翻動,“要不,我直接去問問三哥好了!”沈季定下心來決定,反正自己再怎麽猜測也不知道事實,不如直接開口問。

“叩叩”剛想出去找蔣鋒問問,房門就被敲響——這是頭一回有人敲他的房門,沈季頓時心裏更加不安,一把把門拉開,發現蔣鋒站在門口。

“三哥過來了啊,來,快進來坐!”

蔣鋒一貫是沉默的面容,進來坐下後,垂下眼簾,似乎是想着要怎麽開口更加合适,房裏一時靜谧下來。

沒錯,他确實是過來跟沈季告別,準備離開的。不日就是夏國萬壽節,契國使臣們早已到達邊城都府,只等着王爺過去彙合,共同出發前去賀夏王萬壽。而這段日子裏,他和李翼一直都在暗中籌劃、推演,已經把計劃都定下來了,離開沈家前往都府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怎麽跟沈季開口比較好。

“三哥,你跟七爺……是要走了麽?”很少看到蔣鋒有這麽為難的時候,沈季故作鎮靜地開口打破了沉默。

既然開了頭,話也就得接下去,蔣鋒颔首:“是,有要事在身!”

桌上的油盞“啪”一聲,爆了朵小小的燈花,屋子裏除了沉默對坐的兩人,還有燈光照射下影影綽綽家具的影子,沈季伸手拿竹簽挑了挑燈芯,讓屋子裏重新變得明亮些,此刻他忽然不止覺得難過不舍——還覺得非常委屈。

是的,他覺得委屈!

像是從前知道了穆東要離家投軍的消息,年幼的他抱着哥哥哭得聲嘶力竭:一方面是難過、不舍,習慣從小跟随着前方穆東高大背影的他,根本無法接受哥哥要去遙遠的賀州去了——不僅輕易不能回家、還可能有生命危險,他居然有可能永遠失去這位可敬可親的兄長;另一方面,他心裏覺得穆東這樣是不對的,做哥哥的怎麽能随便抛下爹娘和弟弟,自己一個人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了呢?明明從小這麽疼愛自己、在家裏也住得好好的,為什麽非得走呢?

此時他同樣板着臉、犯倔了,覺得三哥蔣鋒這樣也是不對的,在沈家住的好好的,明明知道沈家就自己一個人待着,可他同樣也是說走就走!好歹……強烈的委屈和憤怒,讓他迅速鼻酸眼熱,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又不敢擡頭,怕被蔣鋒看見自己哭泣。伸手拿着竹簽,胡亂戳着燈芯,發洩自己的不滿——終于,成功地把燈盞給滅了,室內頓時一片漆黑。

——這下好了,什麽也看不見,無聲地落淚也沒人看得見了!沈季擡起頭,任由淚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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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自己說出确定要離開的話後,蔣鋒看着沈季垂下去的頭就沒擡起來過,看他一聲不吭、微微發抖地手緊緊捏着竹簽,洩憤般把燈滅掉,蔣鋒心裏明白,這是少年傷心了、氣狠了、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黑暗中兩人對坐,人的感官在這樣的環境中格外靈敏起來,側耳傾聽,有人發出壓抑的、小小的抽噎聲。

沈季努力睜大眼睛,一邊強迫自己立刻停止哭泣,一邊望着黑暗中蔣鋒的輪廓,他心裏還尚存一絲希望,他在等着期望中的解釋。

等了良久,他聽到對面長長嘆息了一聲,一只粗糙的手掌小心地撫上自己的眼睛,慢慢把淚水拭去,黑暗中傳來低沉的安慰:“你哭什麽?怎麽動不動就哭呢?嗯?不想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本來蔣鋒過來是想着告訴沈季,自己必須得出任務去,讓他安心在家裏等候,可以先把行李收拾好,等着自己辦事回來,就可以帶着他一起回賀州——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沈季光聽到自己要走,就掉眼淚掉得這麽厲害!讓他的心鈍痛不已,現在算是了解了這小東西是何等的不安、脆弱,那他的計劃就完全沒有辦法說出口。

此次任務,不可謂不兇險,或者說每一次的任務,從來就沒有百分百全身而退的把握,雖然他直至目前還活得好好的,可下一次能否平安歸來——只有老天才知道答案了!如果貿然開口,讓沈季在家裏等着自己歸來、一同去賀州,他肯定會乖乖的等、極有可能還是癡癡的等,某些方面這少年一直愚拙。

如果自己受傷了、甚至戰死異國了呢?杳無音訊,這就等于是進一步傷害了沈季——算了,就讓他先以為自己永遠離開了吧,如果老天眷顧、再讓他活着平安歸來,那麽必定要再來這鐘山腳下,帶着沈季一同回賀州;如果……如果有了萬一,想必沈季年紀還小,等過些年,結識了更多的人、見識了更廣闊的世界,自然會把前塵往事看淡的。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盡量別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別給他留下過多的回憶。蔣鋒明白,自己已經對這個少年抱着有不可告人的意圖,其實是很卑劣的小人行徑: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有意無意的仗着自己年長,見識、經歷都比沈季豐富,暗中不動聲色地誘導他,讓他一步步心甘情願地走到自己身邊,眼下明顯已經取得了些成效——沈季是極為信任自己的。

“三哥……你真的……必須要走麽?”沈季擡頭,不死心地追問,臉上的溫熱手掌寬大修長,讓他覺得心安。

雖然黑暗中看不清楚,可蔣鋒分明已經感受到近在咫尺地肌膚溫度,知道沈季此刻必定是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可惜此刻他心意已決,硬逼着自己開口:“沈季,我真的得走了,不能耽誤了正事!”

“那……那事情辦完了之後呢?”你還會來看我嗎?在我家你不是住得挺開心的麽?恍如抓住了唯一的機會,沈季趕緊站起來,拉着對方的手緊張地發問。

“這只有等事情辦妥了才知道。”果然,這小東西是抱着這樣的想法,那自己就更加不能輕易許諾了。

失望忍不住浮上心頭,他松開蔣鋒的胳膊,勉強出聲:“哦……這樣啊,那……你……和七爺,要多注意安全。”

“嗯,會的!沈季,你在城裏有親戚麽?如果有,搬過去住,別一個人住這兒!”怎麽放心得下呢?文弱又膽小,外頭随便來個人就能把你制住。

“沒事的三哥,我一個人住都習慣了,你和七爺來之前,我就住得挺好的!”

——那天晚上吓得臉色雪白、哭得跟花貓樣兒的是誰?

“沈季,你給我牢牢記着,面對強大的對手,如果你有先下手的機會,千萬別手軟,活下來就是最要緊的,知道嗎?”即将分別,要叮囑的太多,在他看來,沈季想獨立生活還差得太遠。

“……”何當共剪西窗燭、再續青城夜語時?

靜谧黑暗的室內,蔣鋒慢慢地把想到的事情都交代一遍,沈季低頭呆呆坐在對面,被失望籠罩着,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困得坐不住了,就趴在桌子上接着聽,意識即将抽離之時,他恍惚覺得三哥把他抱上了榻,給他脫鞋、蓋上被子。

“你叫沈季,那你哥哥叫什麽呢?”三哥似乎是直接貼着自己的耳朵發問,又熱又癢,沈季下意識縮着脖子、把頭偏開,他困得睜不開眼睛,根本不想開口說話。

黑暗中空氣仿佛粘稠得化不開似的,迷茫中,總有人在自己耳朵、脖頸處來回摩挲、撫弄,這種感覺太奇怪,可沈季卻依然安心躺着,因為他相信蔣鋒。

“……唔……”感覺耳垂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他人又掙紮着清醒了一會,還是緊緊貼着耳朵的問話:“告訴三哥,你哥哥叫什麽,不然不給你睡覺!”

“三哥別鬧我,已經很晚了啊!”帶着濃濃地困意嘟囔着,又過了好一會,腦子才反應過來,他睡夢中還是帶着些得意地回答:“我哥哥啊,我哥哥叫穆東!”

穆東!籲,原來還真是穆東,雖然兄弟倆不同姓讓蔣鋒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好歹問出來了,看來這小子一直誇得天上地下全無能比、人間只此一個的兄長,還真是賀州大軍的參将。不過,如果是穆東,那就怪不得沈季這麽崇敬了,那确實是個鐵骨铮铮的硬漢。

此時他坐在床邊,借着窗棂出透進來的幾縷皎潔月光,沉沉地盯着酣夢中的少年——真是考驗人的自制力啊,剛才抱着他上榻、伺候他蓋被子的時候,就忍不住借着逼問他兄長姓名的由頭,俯下身去糾纏了好一會,氣血翻滾之時,情實難自抑。費多大的心力才逼着自己放開他、重新坐起來。

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蔣鋒才最後快速俯下身去,輕輕印上榻上之人光潔的額頭,再次給他掩了一次被角,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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