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戰亂·屈辱(下)

第25章 戰亂·屈辱(下)

趙樹皺眉盯着那溪澗,張旭忠擡眼瞧見了,趕緊去看另一個護衛劉二——這個可一貫是小少爺的忠實狗腿,他要是發現了還不上趕着邀功才怪了!還好,這人一直低頭幫張祖林止血,倒沒有瞧見。

既然剛才已經出手相幫,那就要幫到底,于是老人厲聲質問:“趙樹!少爺派你們出去打探消息,竟一無所獲麽?還是玩忽職守去了?啊?”他要賭一把,賭這個新來的侍衛願意遮掩他的所見。

“張管家,局勢已經穩定了,鎮南王那邊已經派人鎮守了丹州,夏國那幫賊子已經被打退了。”趙樹慌忙回神,剛才老管家看向他時眼裏分明有些驚慌,但既然是張府裏的管事老人先出言定論了,他一介新來的小小護衛,也沒有必要跟他對着來,畢竟小少爺重傷還不知能不能救活,索性裝傻。

“那還愣着幹嘛?趕緊搭把手,把小少爺弄下山去,如果小少爺有個閃失,你我都知道後果!”自己也只能幫到這裏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爺的意思吧,老人心裏長嘆着離開。

三個人趕緊将張祖林傷口緊緊壓住,擡下山去。

當時戰亂毫無預警的發生,青城縣也被波及,卻不是因為夏國敵軍,當時敵軍攻破的是府城丹州城門,距離青城縣還有段距離。只是三人成虎、人人自危,消息閉塞的小地方才最容易被煽動、引發亂局。

沈季也很快知道了這些消息——虎威镖局的二镖頭趙奎第一時間騎馬趕到沈家,叫沈季先把貴重物品藏好,鎖好家門跟着自己到镖局裏頭避難——衆镖師們都是走南闖北、頗有見識的人物,他們知道此時多半一時半會打不到這邊,靜觀朝廷應對後再做打算不遲。

沈季跟着趙奎回到縣城,被街上那些驚慌奔走逃難之人感染了,他也開始害怕起來,到處都是亂糟糟的,有許多生面孔,衆生百态在災難來臨的時候,一一展現。

镖局裏還住着其他镖師們的家眷,好幾十口人聚在一起,統一食宿。由總镖頭安排,一天不分早晚,都有人帶刀把守保護。一連過了七八日,才聽說丹州的守城軍已經抵擋住了夏國的進攻,重新守住了城池。青城縣令也開始派衙門官差鳴鑼巡街,宣告朝廷派鎮南王馳援丹州的消息,安慰百姓不必驚慌,大局已經穩定下來。

又過了兩三日,街上開始有商戶重新開門做起了生意,一切秩序都在恢複,镖局裏人也都回了自己的家。沈季心裏始終惦記着蔣鋒辦完事後可能回來尋他,到時候自己家中空無一人,三哥肯定要失望離去,說不定就永遠見不到他了。

為此他極力推拒了趙師母的挽留,承諾自己會整日關門閉戶,發現不對勁就往镖局跑,不會陷入危險當中的,就這樣他堅持回到了自己家中。

張祖林就是在局勢最混亂的那幾日,帶着老管家和兩個護衛來到了青城縣,過慣了揮霍無度的日子,他根本忍受不了清苦的生活,四處閑逛之下,就來到了鐘山,敲響了沈家的房門。

沈季本來不想開門,可看到那同行的老人頭上帶傷流着血,那張祖林看到自己眼神就是一亮,一副心急萬分的懇求姿态,好話說盡,他一時間心軟,就把這些人放了進來。

包紮傷口、熱水熱飯端上款待,剛開始張祖林還是彬彬有禮的貴公子做派,自我介紹說是北方來的客商,來丹州收購藥材的,誰知恰巧遇上了戰亂。又聽說了沈季對藥材也頗有研究,更是打起精神來天南海北地和他攀談,讓涉世未深的沈季高興不已。

甚至張祖林說要去鐘山游玩,沈季也欣然同意。一連兩三天都去了,沒想到最後一次就把事情鬧得這麽大。張祖林确實一眼看上了沈季,渾然天成的好模樣,年歲又小,涉世未深,單純可欺。他本來還想來個你情我願的,幾天相處下來,倆人相談甚歡,他認為和沈季已經是情意深厚,自己開口表白心意、不就是水到渠成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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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沈季剛開始根本沒聽明白他的意思,張祖林露骨地解說了一遍,最後還直接上手了——沈季終于明白過來了,從來沒有遭遇過這種情況的他覺得惡心又難堪,憤怒地指着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罵他恩将仇報、禽獸不如,結果撕破臉皮後,張祖林直接想用強的。

沈季在劇痛中清醒過來時,只覺得整個人暈眩無力,右手傳來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他想睜開眼睛,可誰知右眼竟然睜不開了——老天爺不僅讓我遭受這等侮辱、竟然還想我變成個瞎子麽?心中頓感無比悲涼。

緩了片刻之後,他才再次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左眼沒有問題,右眼也沒有什麽異常感覺,就是眼皮上糊了東西粘住了。

打量了幾眼,他發現自己面朝上躺在一大堆枯枝、雜草和爛樹葉上面,身下軟綿綿的,栖身于一個圓潤的石窩裏——原來當時他被張祖林一踹,橫着摔進了岩石密布的溪澗,先是砸上了對岸光滑的岩壁,這一下讓他摔斷了右手小臂、擦傷了額頭并昏迷,接着倒向對面一個水流沖刷形成的小小半圓空地上,上面積攢着暴雨和山洪帶來的各種殘枝斷木以及落葉。

沈季不敢動彈,恐懼的一幕已經深深被印在了他的腦海裏,凝神靜聽了許久許久,确定周圍沒有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還是大大松了一口氣。也許剛才他那一刀刺中了那禽獸的要害,估計此時他們忙着救人呢!

坐起身來,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勢——右小臂骨折無疑,現在已經紅腫得不堪、額頭上火辣辣的、左邊的大腿隐隐作痛——是被那王八蛋踹的。右眼皮還是睜不開,十有□□是被血糊住了,沈季俯身從旁邊撩起溪水,慢慢清洗眼皮,好一會才給化開,剛想拿袖子把水擦幹,卻發現自己的衣服被人扯得七零八落,上身肌膚被擰得青紫交加,見狀沈季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恐懼和悲憤,拼命壓低聲音嗚咽着,抖着左手把眼睛擦幹,這才得以順利睜開。

勉強拉着破碎的衣服遮好,他知道該早點離開,誰知道那幫人什麽時候又會回來呢。那把匕首就掉落在旁邊的溪水裏,他俯下身去撈起來,今日真是多虧了這匕首,不然都不敢想後果是怎麽樣的。

單手費力地從衣擺處割下幾條碎步,就近撿起幾根筆直些的樹枝,忍痛哭着為自己正骨、固定好綁起來;大腿處他仔細摸過,應當只是輕微骨裂;至于額頭上的傷口,既然血已經自己止住了,那目前就不用管它。

淚水怎麽也止不住,沈季狠命揉了一把眼睛,拿好匕首,慢慢扶着岩壁站起來,在溪澗中張望了半天,才選定了一條容易攀爬的路,忍住傷腿處不大能發力的不自然,硬是從對面上了岸。接着看了之前混戰的地方,發現空無一人,他現在不敢回沈家,他擔心那幫惡賊弄不好就在家裏等着他,眼看着天色已晚,看來今夜必然露宿山林了。

既然要躲,就得走遠點,沈季一點一點從茂盛的藤蔓中鑽過去,往山上爬,這條路——根本沒有路,他真真切切被吓破膽了,生怕自己留在原地會被人返回抓住,因此一邊壓抑地低聲抽泣着,一邊埋頭往前走。

慢慢地、天黑了,什麽也看不見了,沈季直到全身脫力才停下來,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靠着一棵不大的樹,躺下喘息。打定主意等明日天亮後,就從另外一條路下山,進城去,找到怡安堂或者虎威镖局的人。

籲了一口氣,又冷、又累、又餓,關鍵是還非常口渴,沈季有氣無力地躺着,開始後悔,怎麽剛才在溪邊有那麽多水、自己都沒去喝上幾口呢?

腰間硌着個東西,沈季想了想心中一暖,原來他是把蔣鋒留下的腰牌牢牢地系在了自己身上,這個木牌他一看到非常喜歡,佩戴上之後,就好像三哥還是住在家裏似的。

把木牌放到心口捂着,他忍不住想起上次和三哥、七爺他們一起上鐘山游玩,當時多麽開心、三哥一直那麽照顧自己,就像親哥哥一樣——不過跟哥哥穆東相比,又好像有些不一樣……慢慢回憶着,手裏牢牢攥住匕首,沈季在漆黑冰涼的林子裏閉上了眼睛,可每次要入睡的時候,他就被周圍的響動給驚醒——也不知道是動物還是風聲,這都讓少年瞬間成為驚弓之鳥,睜大眼睛惶惶然半天,才又慢慢入睡,如此反複再三,最後他直接昏睡,什麽也聽不見了!

再次醒來,林中天光大亮、陽光已經透過林子撒在了沈季的身上,此時他是被極度的口渴逼醒——喉嚨裏火燒似的幹涸、頭疼乏力,勉強搭上自己額頭,沈季心中開始害怕——自己在發高燒!

雖然長時間沒有吃喝、加之失血受傷讓他非常虛弱,他還是必須強迫自己盡快下山去,留在這人跡罕至的林子裏,就只能等死了。

“我不想死……誰來救救我……”沈季勉強站起來,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已經是紅腫得發亮了,這是嚴重發炎的症狀。頭昏眼花地往下面走,左手拿着匕首差點摔了,他把匕首別在腰間,扶着樹杆藤蔓前行。

走沒多遠,就得靠着樹杆歇會兒,“口渴啊口渴,好想喝水……一口也行啊……”沈季慢慢開始覺得想喝水的念頭蓋住了一切,他只想快點到達山溪,解渴後再作打算。

漸漸地,行走的時間越來越短,歇息的時間越來越長——高燒讓他開始神志不清,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以至于怎麽還沒有看到山溪?糊裏糊塗又轉身接着走,悲哀的是他正在背道而馳,反而往山上走。

最後他頭重腳輕得厲害,忍不住坐下來靠着樹,心中極力警告自己:再歇會就必須起來趕路,否則小命就保不住了!

事實卻是,他靠着樹,慢慢陷入了昏迷,沒能再次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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