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邊才一登上船,三當家就...)
王庭芝人躺在甲板上,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王泥鳅一上來,就解開王公子衣裳透氣,讓他趴着,墊高腹部,臉向下,壓他的胸,幾次後,有水從口鼻裏流出來,等流光了,再用力拍他的臉,壓人中。
保镖也大聲叫着王公子。
這是水上過活的人的溺水救治經驗。從前就用這種法子救活過人。但這次,人卻沒有反應。
蘇雪至推開了幾個擋着自己在前頭看熱鬧的乘客,快步奔了過去,叫保镖把看熱鬧的全都趕走,蹲下去說:“三當家,我在學堂恰好學過一種閉氣的救治法子,你照我的法子辦,幫我!”
三當家應是。
蘇雪至确實在最近看的一冊現行的實用診療指南教科書中看到過關于人工呼吸和按胸救治閉氣方法的介紹,心肺複蘇原理和基本操作一樣,但具體操作的準确科學性,自然無法和cpr相比。
蘇雪至立刻教他标準的雙人CPR心肺複蘇法,讓他照自己頻率壓胸,她負責暢通王公子的呼吸道,吹氣,觀察他的頸動脈和瞳孔變化。
這樣相互配合重複多次,終于,王公子的眼皮翕了下,恢複了自主氣息。
片刻,他慢慢地睜開眼睛,嘶啞着聲,含含糊糊嘟哝:“這是在哪兒呢,我怎麽感覺有人往我嘴裏吹氣……”
保镖狂喜:“四爺你看!公子醒了!醒了!他沒事了!”
蘇雪至擡起頭,見對面那個四爺原本凝重的眉峰輕舒,擡眼看了眼自己,随即吩咐人,先送王公子上去休息。
她站了起來,背過身,飛快擡手擦了下嘴。
剛才時間實在緊迫,也來不及找紗布隔開,只能這樣了,擦過嘴,忽然想起一件事,走過去對王泥鳅說:“三當家,你記住剛才的要點,一個人也可以救人的。往後若再遇到有人溺水閉氣,就照這法子,應該會比你原來的法子要好。”
王泥鳅是親眼所見,深信不疑,點頭說記下了,又誇道:“蘇少爺,你是又聰明,又能幹!用老話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
蘇雪至笑着說:“三當家你才是英雄豪傑。今天還救過我,我都沒向你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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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公子态度竟這麽和善。王泥鳅頗有幾分受寵若驚,忙擺手:“蘇少爺你太客氣了,我算什麽英雄,水裏那點活兒,雕蟲小技而已!”
蘇雪至說着話,眼角風瞥見那個四爺好像朝着這邊來了,恰蘇忠在另頭朝自己張望,似乎有話,于是轉身走了過去。
四爺停下,問王泥鳅的名諱,向他表謝。
他面帶笑容,語氣誠摯。
水會三當家王泥鳅這趟出來,原本是不打算在蘇家人面前露臉的,明天,等過了最後一段上游江域,船進入了外省,水道相對安全,他也就掉頭回了,卻沒想到今天在兩省交界的這片水域,遇上了意外。
他之所以現身,将蘇少爺從險境裏帶出來,是他應該做的。
而剛才冒險,臨時決定下水搭一把手,說實話,除了知道蘇家少爺和這一撥人同住頂層,關系親近外,他的心裏,多少也是有些折服于面前這個不知身份的“四爺”的膽魄,那種在湍流裏的堅忍,面對漩渦臨危不懼,絕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現在人全都上來了,那個溺水的,也靠着蘇少爺的法子救醒了,也算是有驚無險,見這位四爺來道謝,也就報上了來歷,只說是水會鄭龍王的人。說着話,見對方左腿一側衣物被血染得盡都成了赤色,血混合着水,沿着織物正不停地滴落,知道應該是他剛才在水下時被鋒利的礁岩割破的,說:“請四爺先去治傷,身體要緊。”說完抱了抱拳,轉身去了。
四爺也沒再強留,目送背影,直到對方消失在了甲板走道的盡頭裏,才突然擡手,一把搭住了身邊豹子的胳膊,低聲說:“扶我上去。”
豹子見他額頭微微泛出一層水色,不知是冷汗還是沒有幹的水,手心發冷,人看着仿佛突然被抽了力氣,已經沒了剛才說話的中氣,怕是失血過多,支撐不住了,急忙照辦。
上了住的地方,坐下去,四爺傷腿擡起,搭在了一張椅上,撕開褲管,就露出了大腿上的一道長達尺餘的傷口,血肉外翻。
上水這麽久了,還在不停地流血。
四爺低頭,用遞來的一塊洋巾壓着傷口,以暫時止血。
王媽剛從王庭芝那裏過來,見狀,慌慌張張地去打溫水。
“輪上的醫生呢?還沒來?”
豹子見四爺草草處置下傷,人就靠在了椅背上,微微閉目,神色顯得有些萎靡,心急不已,問外頭的一個手下。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船司經理和司務匆匆趕了過來。
“醫生呢?”
經理掏出手帕擦汗,結結巴巴地應:“沒,沒醫生……”
“什麽?”
司務急忙解釋,說剛開始的時候,船上照規章,是配了一名随船醫生的,但後來,反正都沒出什麽事,船司出于節省成本經費的目的,把醫生給裁了。
豹子回頭看了一眼。
那條壓着傷口的白洋巾,短短片刻,已被血染透了。
這樣的傷,不處理縫合,根本沒法止血,更不用說愈合了。
血再這樣流下去,只怕人真的要撐不住了。
他立刻問下個最近的能停靠的地方,當得知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不禁臉色發青。
經理是親眼見過這人拿槍頂着水手腦袋差點開槍的一幕,心驚膽戰,不住地躬身賠罪。
四爺忽然睜開眼:“豹子,叫王媽拿燒酒和針線過來,自己先處理吧。”
王媽恰端了溫水匆匆進來,聽見了,嚷:“不是還有那位葉公子嗎?他說他在日本開膛剖腹!請葉公子來!!”
……
蘇雪至被蘇忠拉到一個角落裏說話。意思是四爺這撥人看着挺危險的,這段航程才走了一半,再讓兩位少爺和他們挨着一起,他實在是不放心。
蘇忠掩不住面上的擔憂之色。
老管事是一心為了自己好。
而且,他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蘇雪至想了下,說:“我先上去看下表哥在幹什麽,再找個機會和他們說,就說王公子四爺都需要靜養,我們不好打擾了。”
就算被那個四爺猜出是他們想避禍的借口,也無妨。
反正就只路上這麽幾天同行而已,日後又不用再見面了。
和忠叔分開,蘇雪至回到了頂層。
發生了這麽多的事,現在消停下來,已是傍晚。
她撞見自己的表哥,打着哈欠從對面走了過來,看見她,問:“雪至,人都去哪了?飯點了,王媽怎麽不在廚房裏?”
整條船差點翻了個天,他倒好,睡到現在才醒過來,張嘴就吃。
蘇雪至推他進了房間,關上門,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葉賢齊真的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醉酒睡了一覺,醒來就什麽都不一樣了,吃驚跳了起來:“什麽?四爺遇刺?王公子落水?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蘇雪至說:“王公子休息下就沒事,四爺應該也沒大礙,上船的時候,我看見下面有個醫務房……”
話音未落,傳來了一陣拍門聲。
蘇雪至過去開門,見是那個牌搭子保镖,來找表哥葉賢齊,說:“葉公子,有個事要勞煩你了。”
“四爺受了傷,輪上沒有醫生。”
……
葉賢齊走進了房間。
當他拿開那塊止血的洋巾,兩只眼睛盯着這道又長又深的口子,他臉色煞白,比受傷流着血的四爺看起來并沒好多少。
王媽端着托盤等在他身旁。盤裏盛着用來清洗傷口的燒酒和已經穿好的針線。
“葉公子!勞煩你快些!”
豹子見他半晌不動,而四爺面色愈發沉倦,傷口的血水依然在滲,實在是心焦,忍不住開口催促。
葉賢齊抖了一下,在周圍殷切的目光注視下,伸手去拿針線。卻大約是手指頭打滑,拿了好幾次,才勉強捏住,朝四爺的傷腿慢慢伸過去,手抖得就像篩子,終于,眼看就要碰到了,突然,他仿佛自己被針頭給刺了一下,後退了一步,一把放下針線,哭喪着臉說:“我說實話吧!我之前說的那些在日本學醫的話,都是騙人的!我去那邊讀醫,讀了幾個月就退學了!你們找別人吧,我真的幹不來……”
四爺原本靠在椅上,雙目半睜半阖,精神看着有些不濟,此刻擡眼看他,挑了挑眉,顯得有些驚訝。倒是沒說什麽。
房裏剩下的人,可就沒他這麽平靜了。
王媽大失所望,“啊”了一聲:“騙子?”
豹子忍着怒氣:“你說什麽?你不會?”
葉賢齊本就對他懷着畏懼,見他發了火,慌忙後退,不住告饒。
四爺忽道:“算了。”
他輕輕一聲,房間裏就安靜了下來,衆人轉頭,見他擡手,揉了揉眉心,轉向王媽說:“王媽你來吧。”
王媽臉色頓時也變了,連連擺手:“四爺,我怎麽行?我只會縫衣裳,不會逢傷口啊!”
四爺一臂支在椅子扶手上,撐着身體,笑:“你就當縫衣。”
“四爺,我真不行,我怕我縫歪了……”
“把口子縫起來吧,先止血。比起他們,你應該最合适。”
王媽終于白着臉答應,鼓着她這輩子全部的勇氣,撿起針,抖抖索索地舉着,湊近了那道傷口。
“四爺,我……”王媽手抖個不停。
四爺微笑鼓勵說:“我不疼。”
“等一下!”
剛才跟着來了站在門外的蘇雪至,實在看不下去了。
在衆人的轉頭注視下,走了進去。
“我來吧。”她說,“我之前在醫校讀了兩年,也有學過這個。”
她其實也撒謊。她從前也沒有替活人縫合傷口的經驗。
她縫合的,都是解剖完畢的口子。不過,出于對解剖對象當有的尊重,她最後縫合的時候,從沒敷衍過。該怎樣就怎樣,一針也不會少。
無論如何,論手法之熟練,她肯定遠勝眼前這個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的老媽子,處理這種看起來應該沒有傷到股動脈的開放傷口,問題應該不大。
王媽大大地松了口氣,“啊”了一聲,放下針線就跑了過來,把她當救命菩薩一樣迎了進來。
她讓王媽去燒水,把針線拿去煮一刻鐘。
王媽連聲應好。
她走進盥洗室,卷起衣袖,用肥皂洗手。洗着的時候,看見表哥葉賢齊跟了進來,一頭的汗,關上門低聲說:“雪至,你真行?你在醫校真學過這個?”
他看起來一臉的不信,飛快轉頭,看了眼身後。
“不是已經叫王媽縫了嗎?你何必自己攬事?萬一弄不好,他們怪罪你怎麽辦?”
蘇雪至盯了他一眼,舉起洗好的手,說:“給我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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