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莊阗申到了戍衛司令部,秘...)
莊阗申到了戍衛司令部, 秘書處處長陳天雄親自在門口等候,引他入內。等他被帶到司令部辦公室, 見裏面已擺好一張方桌,桌上酒菜齊備,賀漢渚親自從門裏走出來迎,不禁紅光滿面,連連擺手:“司令百忙之人,老朽何德何能,竟承司令這樣的情, 實在是不敢當啊!”
賀漢渚将他請入座中, 秘書等人退出,帶上了門。
賀漢渚親手斟了一杯酒敬他, 笑道:“我與莊老你本有鄉誼,世伯又是長輩,見識廣博, 深谙官場,我來這裏後,得到過不少的指點, 心裏感激,這回知道要走,原本無論如何也要送行的,可惜匆忙,來不及預備, 只能因陋就簡在此設一餞行便飯,聊表心意, 還望勿怪。”
莊阗申想不起來自己之前到底哪裏指點過他,但他都這麽說了, 認下就是,嘴裏客套了一番,接了一飲而盡。
對酌幾杯後,莊阗申漸漸面酣耳熱,人飄飄然,但畢竟也是在官場混了半輩子的人,心鏡卻還明着,想這兩次天差地別的借車經歷,暗嘆世态炎涼,說:“老朽自知無能之人,蒙賀司令看重,若有用得到的地方,盡管吩咐。”
賀漢渚說:“此前莊老你代葉汝川投信,這事還記得嗎?”
莊阗申點頭:“自然!蘇家少爺如今能就讀醫校,日後前程可期,全都還要倚仗司令的關照。”
賀漢渚微笑:“這些年際遇飄萍,自顧不暇,我确實疏忽了親眷。記得祖父大人在世,最看重血脈之緣,常說人若無親,如同無根。最近我回想起當年,賀家和親眷們相互往來彼此拜問,關系何等的親近,這回蘇葉兩家,要不是莊老你從中牽引,我險些就錯過了,想到祖父大人的教訓,我實在愧疚。好在已經認了回來,但蘇葉兩家的事,我一無所知。所謂亡羊補牢。莊老若是知道些什麽,請悉數告知,免得日後我回鄉拜訪,什麽都不知道,見面疏漏,說我怠慢了親戚。”
莊阗申被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自剖和自責感動了。
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原來是這個,就笑道:“司令問我,就問對了人。實不相瞞,當初葉老爺找到我,請我從中引薦。司令貴人,我怎敢胡亂點頭?怕萬一那邊有個不妥,豈不是我的過?所以事先托當地的能人細細替我打聽過了。不敢說萬無一失,但那兩家大體的事,我是知道的。司令想問什麽,盡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賀漢渚就問他蘇葉兩家的祖上、親宗、生意、平常和什麽人往來。
莊阗申一一解釋,談興上來,不用問,自己又說起了蘇少爺母親葉雲錦的掌故。從她當年如何嫁入蘇家,丈夫煙鬼不着家,到後來撐起門庭和生意,十年後再生出遺腹子。講的是繪聲繪色,媲美天橋說書。
“四爺,我還聽來一個秘辛……”
莊阗申壓低聲。
“據說女掌櫃和敘府水會當家鄭龍王關系匪淺。說十八年前,她男人醉酒出去,就是想找鄭龍王鬧事,結果自己一腳踩空,掉進了水裏,當時水勢湍急,還是鄭龍王下水把人給撈回來的。我還聽說,她男人氣不過,又去了外頭養的女人那裏,結果沒兩天,死在了煙床上。葉雲錦怕消息傳開難聽,給了那個女人錢,封了口,趁天黑半夜給擡回家,說是死在家裏了!”
“四爺你說,是不是都能搬上戲臺子了?”莊阗申嘬了一口酒,搖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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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漢渚臉上帶笑,眼底無波:“蘇家兒子呢?他的日常如何?”
莊阗申說:“這個我也問過的。說蘇家規矩很多,葉雲錦從小對少爺管教嚴格,少爺平日不大與人交往,在省立學校,也就與當時就是教師的傅家二公子關系好。二公子常幫他補習功課。”
他笑,“四爺,這孩子天資過人!老實說,他從前功課也只中游,如今大約是懂事了,奮發向上,進步神速!将來再有四爺您提攜,前程無量啊!”
“傅二公子當初就在他所在的醫校任教,如今又恰好同校。這麽巧合?”
賀漢渚沉吟了下,忽然發問。
莊阗申大約沒想到他會問到這上頭去,一愣,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傅家小兒子東洋留學歸來後,聽說便致力于本土的醫學教育,應當就是巧合了。”
“四爺你有疑問?”
賀漢渚笑了笑:“随口問問罷了。關于蘇葉兩家,你還有沒別的什麽消息?”
莊阗申剛才已經把自己知道的從蘇家三代祖宗開始的事都給抖摟得差不多了,聽到賀漢渚這樣問,搜腸刮肚又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這個事吧,出于對蘇家少爺的保護,莊老頭子确實不大想說,但轉念一想,要是自己現在不說,日後通過別人的嘴傳到了賀漢渚的耳中,豈不是落了下乘?
而且,那個事雖然不大光彩,但全保寧縣,乃至全敘府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瞞也瞞不了的。
他略一猶豫,說:“确實還有一件事,有點蹊跷。就是幾個月前,蘇少爺來這裏之前,聽說從學校回家,和女掌櫃大鬧了一場,當時好多人看見,他沖出來跳了河,幸好跟出來的家人救他上來了。”
賀漢渚顯得有點感興趣:“為了什麽事,要鬧到投河的地步?”
莊阗申說:“地方小,人多嘴雜,當時蘇家雖然放話,說少爺喝醉了酒誤落河中,但誰信啊?保寧縣裏各種說法滿天飛,甚至有說少爺要在省城談什麽如今的自由戀愛,被女掌櫃壓了,他想不開,投河去了。這可純粹是污蔑謠言了!我先前出于關心,向葉老爺打聽過,葉老爺說,确實是他妹妹女掌櫃平日太過嚴厲,管兒子管得緊,那天少爺回家喝醉了酒,和母親拌了幾句嘴,這才不小心失足掉下去。我是覺着沒錯的,要不怎麽沒過幾天,蘇少爺就高高興興動身來這邊上學了?四爺您瞧,他如今多精神,哪像個會投河的人,您說是不是?”
賀漢渚不語,只給他倒了杯酒。
莊阗申這一頓喝得醉醺醺的,最後又坐了車回家,倒頭就睡,心滿意足。
但這一天,蘇雪至的心情卻不大好。
早上她雖然已經在趕了,但回來的路上,遭遇了一段昨夜被雨水沖軟的路基,輪胎掉在坑裏陷了好些時候,等最後弄出來趕到學校,已經遲到,早操課将近尾聲。
按照規定,無故不參加早操,是要繞着操場罰跑十圈的。
昨夜她有事跟着賀漢渚走了,原本确實在學生監那裏請過假,所以今早不參加早操,也不算是無故違反紀律。但其餘人不這麽想。衆目睽睽看着她遲到,學生監那裏什麽事都沒有,就說蘇雪至請過假,對她自然更加側目。
到了第二天,也不知道是哪個傳出的消息,說蘇雪至前夜出校,原來是被賀漢渚接去參與屍檢了,據說成功破案立了功勞――這本就容易招來不服,認定是瞎貓碰見死耗子,運氣好罷了,換自己也行。
更絕的是,當天莊阗申酒醒動身,臨走前特意來學校探望了蘇雪至,諄諄教導,悉心教誨,說表舅賀司令對她甚是關愛,望她戒驕戒躁,恪勤匪懈,以不負賀司令的重望。好巧不巧,莊阗申說的話被人聽到了,當天晚上,消息就傳開了,蘇雪至真正的後臺原來不是軍醫司司長,而是新到的衛戍司令部司令賀漢渚。
這對于蘇雪至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她發現,除了學生監李鴻郗對她态度愈發殷勤、陸定國開始笑眯眯和她同坐上課之外,同班的其餘人,對她更是“敬而遠之”,一副她是病原體的樣子。
能夠理解。
再然後,接下來的幾天,她不得不開始懷疑,是否因為那夜在賀家睡了一夜的緣故,她開始水逆,運氣一直壞了下去。原本就害怕的馬術課,上得果然很糟糕,全班新生五十個人裏,就她表現墊底,連胯下的小畜生都好像感覺到了她的無能,不聽使喚。教官分明是個暴躁的人,一派駕校教練風格,且比後者更無所顧忌,手裏的馬鞭,動辄抽到學生的腿上,對着她,卻連開口罵也不能,只好沖她不停地瞪眼睛,有多憋屈,同班人有多眼紅,可以想象。
蘇雪至是個羞恥感很強烈的人,摸着被馬背颠得發疼腫脹的屁股,暗自發誓,非得練好不可。這天下午,又去附近的一所軍營裏上馬術課,上完課後,回校沒事,見天色還早,申請單獨再練,得到批準後,一個人在馬場裏騎。
經過幾次課,現在她終于能在馬背上坐穩,想再多練下控馬越過淺障。原本還算順利,不料突然,不遠外的靶場那裏起了幾下槍聲,胯下坐騎大約膽小,受了驚,突然狂躁起來,不聽駕馭,自顧狂奔。
蘇雪至一時沒法讓它停,第一次這麽快的速度,有點慌,邊上也沒人可以求助,只能趴下去些,靠這種狼狽的姿勢,來盡量保持平衡,等它自己緩和下來。
正緊張着,突然聽到身後發出一陣哈哈大笑聲,扭頭,見王庭芝和賀蘭雪竟來了。
兩人應該也是看出她的窘境了。
賀蘭雪顯得很焦急,王庭芝卻在狂笑,幸災樂禍的樣子。
要想駕馭坐騎,必須讓它感覺到背上有足夠壓制和征服的力量。
蘇雪至一咬牙,夾緊馬腹,抓着缰繩就坐直了身體,搖晃中默誦教練教的動作要點,冒着可能會被摔斷脖子的風險,猛地拉緊缰繩,用力上提。
坐騎繞着場又奔了一段路,終于聽從了指令,慢慢地停了下來。
蘇雪至爬下馬,後背全是冷汗了,見賀蘭雪飛快地朝着自己跑了過來,問她怎麽樣了,神情關切。
那個王公子卻慢悠悠地晃了上來,嗤笑:“小妹你擔心什麽,這麽厲害的蘇公子,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騎馬而已。”
老陰陽人了。
蘇雪至沒理他,只朝賀蘭雪點了點頭,說沒事。
“你都出汗了,你趕緊擦一下!”
賀蘭雪拿出一塊香噴噴的手帕,遞給她。
蘇雪至以前從不會主動用自己的手去碰別人的東西。
到了現在,這個習慣也沒法改。
雖然賀蘭雪可能不在乎,但她依然沒接,只擡袖,自己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
王公子嘴裏啧了一聲:“小妹,你這不是熱臉貼冷屁股?人家不領情。”
賀蘭雪生氣了:“你幹嘛老是和他過不去?他哪裏得罪你了?”
王庭芝瞄了眼蘇家兒子,見對方面無表情,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樣,忽然覺着有點沒趣,也不想看到這個人,很是礙眼,哼了一聲:“得,我錯了,以後不敢了行不行?我還有事,先走了,晚點再來接你!”扭頭就走,走了幾步,忽然掉頭回來,對着蘇雪至說:“你給我照顧好她,要是掉了一根汗毛,你自己知道的!”說完這才去了。
等王庭芝一走,賀蘭雪急忙安慰蘇雪至:“你別往心裏去,我從小就認識他,他這個人就這樣,其實人還是可以的。”
蘇雪至說沒事,問她找自己幹什麽。
賀蘭雪這幾天負氣不和兄長說話,見他這幾天好像也很忙,早出晚歸,心裏更是發悶,今天沒事,忽然想起蘇家兒子,就讓王庭芝送自己過來找。
現在真的見到了人,見他對自己的态度也不是很熱情,咬了咬唇,說:“我沒事,就過來看看你。你繼續吧,我看你騎馬。”
蘇雪至莫名其妙,就讓她坐一邊,自己繼續。再練習幾圈,發現她坐着發呆,不止如此,經過近前的時候,留意到她眼睛還有點紅。
她遲疑了下,終于還是下了馬,過去問她怎麽了。
賀蘭雪悶悶了半晌,說:“我擔心我哥哥。”
蘇雪至頓時沒話了。
“我知道他很不容易。但他為了報仇,為了權勢,好像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蘇雪至也沒法評論這個。
賀蘭雪的眼圈更紅了:“他這次遇到刺殺,回來根本就不讓我知道,是後來王庭芝說漏了嘴,我才知道的。蘇少爺,要不是當時你正好也在船上,現在都不知道會怎樣了。”
“我就哥哥一個親人了,我真的怕,我怕他會再出事……”
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蘇雪至趕緊轉移話題:“沒事的,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了,不會有那麽多的意外。”她想起了那位柳小姐,“或者你也可以和柳小姐說的,讓柳小姐多勸勸,應該也有用處。”
賀蘭雪拿手帕抹了抹眼睛:“沒用的。我哥哥根本不聽人勸。何況她也走了,被我哥哥趕走了,我就是因為這個,和我哥哥吵了一架……”
這個……
還真沒想到。
“賀小姐,你別難過了。”
蘇雪至這下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了,只好機械地說着這種其實沒半點意義的話。
她這麽一安慰,賀蘭雪剛擦掉的眼淚又出來了,搖頭:“我哥哥可能很快就要結婚,娶總統的侄女。我其實不大喜歡柳小姐,但比起柳小姐,我更不喜歡那位小姐……”
蘇雪至終于有點弄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柳小姐那夜來了,大約是逼婚,賀漢渚為了娶那位小姐,提起褲子不認人,柳小姐被趕走,兄妹沖突,賀蘭雪心情不好,今天來找自己玩兒。
但這種事……
她能說什麽?
她沉默着,坐在賀蘭雪的邊上,拔着草,陪她一起發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靶場那邊的槍聲也靜悄了。
等面前的草薅得差不多了,蘇雪至擡頭看了眼天,說:“不早了,要麽先回去了?”
賀蘭雪心情看着仿佛也好了些,抹了抹眼睛:“對不起蘇少爺,打擾你騎馬。我沒事了。”說着起來。
蘇雪至松了口氣,跟着站起來,這時,馬場的入口處走來了一個人,是那位豹子。
蘇雪至知道他是來接賀蘭雪的,和對方點了點頭,牽馬離開,沒想到他說:“蘇少爺,您也一起來吧。四爺在飯店包了個包間,請您和小姐一起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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