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蘇雪至親眼看着他轉身進了...)
蘇雪至親眼看着他轉身進了裏頭已經無人的辦公室, 但或許忙別的,她又繼續等, 再過了一會兒,才等到一個秘書來傳話,說她可以進去了。
她敲門,也沒聽到應聲,試了試,沒鎖,就推開門, 朝裏望了一眼。
他坐在辦公桌後, 手裏握着一支水筆,低頭好像在閱着文件, 她走進去,他也沒反應,專心致志, 頭也沒擡。
蘇雪至停在辦公桌前,房間的中央,等了一會兒, 見他還是沒看自己,略一遲疑,叫了聲“表舅”――既然他發過話,讓她繼續這麽叫的話。
他淡淡地唔了一聲,一邊繼續工作, 一邊說:“有事嗎?”
蘇雪至說:“上次那個事,我想好了。”
“哪個事?”眼睛依舊落在桌上。
無論什麽态度, 都是預料中的。蘇雪至在來之前就做過了心理準備。
何況,他這個态度, 比自己原本想象的要平和得多了。
“上次談及的忠誠。”
賀漢渚終于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我想好了,往後我也和我的舅舅母親他們一樣,投靠你,不會三心二意,首鼠兩端。”
他不置一詞,只停了下來,擡頭,看着她。
蘇雪至見他盯着自己,既不說話,也沒表情,漸漸心裏發毛。
難道對她的“投誠”還不滿意,要她起什麽更肉麻的誓言?
“你心裏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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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開口了,帶着幾分玩味似的。
蘇雪至立刻搖頭:“沒有。”
“沒有就好。”他淡淡道,又低頭,開始了工作。
蘇雪至的直覺,他好像不信她的話――其實也正常,因為就連她自己,好像也做不到全然相信剛從自己嘴巴裏吐出來的那些話。
但他不再追問下去,那最好不過。她在原地又枯立片刻,見他好像已經忘了自己的存在,自顧做事,猶豫幾下,忍不住試道:“表舅,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說。”他看着文件,幹脆地應。
“以後你……”她一頓,“我大概能為你做什麽?”
她本來想說,你要我替你做什麽,一想,改了,問完,見他擡眸瞥了眼自己。
“你說你能為我做什麽?”他好像打量了她的胳膊和腿。
“牢記你今天說的話,回去多想想。”
“回吧,好好念你的書!”說完,繼續看着文件。
就這樣……過關了?
蘇雪至懷疑他套路自己。再看,他扭臉,望了下天色擦黑的窗外,起身去開了電燈,随即走到一個靠牆的文件櫃前,打開櫃門,在裏面翻找起了東西,完全沒再理會自己了。
她這才相信。
“那我不打擾了……”立刻轉身要出去。
“晚了,你讓丁春山安排個人送你回吧。”
他走了回來,低頭快速地翻着剛拿出來的文件夾。
“不用麻煩丁處長了,我自己……”
他擡起頭。
“好的!謝謝表舅!”
蘇雪至立刻改口,退出了辦公室。
丁春山說親自送她回。
這些天,把她折磨得寝食不安的在她看來很嚴重的一件事,居然就這樣過了關。
她準備好的用以應對各種可能情況的說辭,全都用不着了。
賀漢渚讓她記住她說過的話,多想想,好好念書,然後……
就沒了?
直到回到醫學校,蘇雪至還是有一絲不真實感。
車停在了學校門外的路邊。附近已經停了一輛,不知道是誰的。
丁春山替她開了車門,她下去,正要道謝道別,忽然看見一個人從校門裏走了出來。
是已經有些天沒遇見的傅明城。
那天晚上,第二次屍檢,他沒來,後來派了個人去羅家胡同捎話,說家裏出了點事,無法脫身,随後這半個多月,蘇雪至就一直沒再見到他了。
傅明城于蘇雪至而言,如師,亦是如友,這些天她也想起過他,但因為不方便,加上平時也沒什麽私交,自然不會主動聯系近況。只在前幾天,她聽來個消息,說好像是他的船王父親病倒了,還挺嚴重。沒想到現在這裏遇到,打招呼:“傅先生!”
傅明城仿佛懷了心事,聽到她的聲音,方擡頭,一怔,臉上露出笑容,快步朝她走來。
蘇雪至向丁春山道謝。
丁春山點頭,看了眼傅明城,扭頭上車,走了。
“傅先生,你的手傷怎麽樣了?”蘇雪至問道。
“沒大事。”
傅明城微笑,随即為那天晚上自己的行為道歉,又說:“後來我聽說,你獨立對死者顱腦做了解剖,找出了致死的直接原因。那個案子能那麽快就結束,離不開你的工作。非常好,我很替你感到驕傲。”
他的神色充滿欣慰。
蘇雪至謙虛了兩句,和他再敘幾句,怕耽誤他的事,看了眼那輛停在路上的汽車:“您是要走了嗎?我不打擾你了。”
傅明城仿佛遲疑了下,說:“雪至,你大約也聽說了,我父親身體出了點問題。确實是這樣的。就是那個我失約沒出去的晚上,他出現了中風症狀。現在他人已蘇醒,應該也沒大的問題了,但人還在醫院裏觀察……”
他一頓,“即便出院,大約也會留後遺症,他年紀也大了,希望我能多陪伴,我也想照顧下父親,所以剛才回來,我是向校長請假。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很遺憾,我可能暫時無法再執教。”
蘇雪至想起了那夜在天成飯店歡迎賀漢渚的時候見到的船王,當時看起來,身體還很是不錯的,沒想到突然就這樣了。
不過,這樣的情況,也不算少見。
她安慰了他幾句,表達了期待他能早日回來再教他們的願望。
傅明城微笑:“我也盼着如此。正好這裏遇到你,我想起來了,我那邊有一些郵自外國的包括法醫學在內的最新書籍。如今我大約是沒時間看,留着也是空置,你要是有興趣,哪天我叫人送來借你,供你學習參考之用。”
蘇雪至忙道謝,說自己一定會好好愛護,等看完了,就還給他。
他笑着點頭,擡眼看了下路邊的車,讓她需要的話,有事盡管可以去找自己,随即去了。
蘇雪至目送他上了車,汽車離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裏。
這天晚上,蘇雪至終于恢複了學習的心情,埋頭用功到深夜,上床休息的時候,開始回想今天去向賀漢渚“表忠”的經過。
她的直覺,對着自己的時候,他是不悅的。
她想起他最後留給自己的那句話,讓她記住她今天說的話,回去多想想。
她直覺他話裏有話。
其實她最讨厭這種人了,說話說一半,留一半。
有話為什麽不直接說明白,他好她也好。
她就照他吩咐去想,但大約是智商不夠,實在想不出什麽東西,于是打算換個方向,分析下他今天言行舉止背後可能隐藏的真實的意思表示,但又太困,腦海裏才浮現出那一張臉,打了個哈欠,頭一歪,就睡着了。
第二天,功課太忙,她把賀漢渚丢在腦後,沒時間去想了。
這些天傅明城不在,病理都是和校長親自上的。今天是一堂“quiz”,相當于開學後的第一次考評,成績計入期末評分,加上校長十分嚴厲,對學生要求高,全班都很緊張。
蘇雪至也不例外。
雖然她不在意自己被同學排斥孤立,但性格裏那種天生帶來的追求完美的特質,還是促使她希望,如果有可能,自己必須盡量把每一件事都做好。
這趟quiz的方式,也是她之前沒有經歷過的。
開學典禮來了一幫領導,校方沒白接待,帶來了回報,兩邊都來了一筆錢,學校新置了一批顯微鏡。
考試的方式,是每個人都分到一臺顯微鏡,顯微鏡裏是不同的片子,而且,片子裏是好幾個不同的組織,每個人先看自己片子,和校長一聲開始,所有人就交換位置,看別人的,再繼續交換。每個人要看至少十張片子,把觀察到的,全部現場畫下來,并寫清楚是什麽組織,什麽樣的病理分析。
這雖然屬于基本內容,但卻最是考驗學生各方面的功底,沒有足夠時間的付出和努力,不可能獲得這樣全面的能力,加上必須要在規定的相對緊張的時間裏完成十個位置的考試,同學個個緊繃,天氣冷了,還有人滿頭的汗,蘇雪至也不例外。但她在緊張之餘,竟也意外地體會了一把因為考試而帶來的興奮之感。
考試開始後,她全神貫注,有條不紊,仔細地觀察,熟練地手繪,很順利地在規定的時間裏完成了內容。
但時間給得确實少,等一到,要交卷了,全班一片哀嚎,後面有人抱怨是魔鬼考試,不少人都根本沒來得及看完十張片子,也只能垂頭喪氣地交了上去。
第二天上課,和校長當堂宣布昨天的成績,蘇雪至第一名,在規定的時間裏完成了內容,全部正确。第二名是高平生,他也完成了數量,但有一個錯誤。
校長把卷子分還給學生,讓糾錯補缺,叫到蘇雪至的時候,她上去領,見他端詳了眼自己,第一次,朝自己微微地點了點頭。
這自然是勉勵的意思了。
她朝校長躬身,接過卷子,在全班投來的各種目光的注視下,回到了位置上。
第二天,又是她最頭疼的馬術課,去了馬場,她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有了一個“私人”教練,是衛戍司令部的丁春山。
他說他最近空,馬術也算可以,沒事就來這裏撈個外快,當教練,有額外津貼。
蘇雪至的智商雖然不足以去徹底領悟來自賀漢渚的“指示”,但用腳趾頭去想,也能想的出來,這肯定是自己這位表舅的安排。
難道是對她那天“投誠”的額外獎勵?
反正從入學開始,走的就是她從前鄙夷的歪門邪道,她早就泥潭深陷自暴自棄了,現在再多一項特殊對待,不過是墨上加黑而已。
能把這一項技能學好,那就行了。
丁果然馬術超群,且耐性十足,教得也好,帶了她一兩次,蘇雪至就覺得自己猶如開了竅,水平蹭蹭地漲。
這天傍晚,上完課,她回往學校,意外地在校門外看到了一個人,她表哥葉賢齊。
葉賢齊穿着小巡警的制服,正在校門口左右張望,忽然看見她,眼睛一亮,招手:“雪至!”
蘇雪至也好些天沒看見他了,有點親切,上去問他怎麽來了。
葉賢齊将她拉到一邊,說他所在的警棚接到一樁人命官司糾紛,別人不願管,落到了他頭上,他想讓她幫自己,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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