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對方算是個人物,既然答應...)
對方算是個人物, 既然答應得這麽痛快,話也說得如此漂亮, 只要不是什麽解不開的仇怨,日後想必也不至于再繼續為難了。
且話也說回來,像小蘇這樣學業精專性情純良家世又清白的年輕人,又能和對方結下什麽深仇大怨?
宗奉冼之前因了此事在心裏落下的關于賀心胸狹隘的印象,一時雖仍難以拔除,但也算是惡感稍減,便與對方握手, 致謝。
他那幾位蘇雪至在飯店見過面的老友這時也到了, 紛紛走了過來,與賀漢渚招呼寒暄後, 沒說幾句,就繼續之前的話題,在那裏談論起了近期的一項重大考古項目。
蘇雪至搭不上話, 賀也好不了多少,兩人就默默聽着,過了一會兒, 宗先生說得興起,把人給丢下了,和老友坐到了一旁去,最後剩蘇雪至和賀站在原地。
蘇雪至的眼睛看着對面牆上一個寫在銷金紅紙上的碩大壽字,喃喃地說:“不是我。我不知道……”
賀漢渚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壽字, 唔了聲:“我知道。”
蘇雪至略意外,轉頭看他, 這時,剛才一直留意着這邊終于等到了空檔的馬太太迅速插上, 熱情地對着賀漢渚做起了自我介紹。
“賀司令,我家老爺姓馬,本城商會董事,您上任之時的歡迎酒會,我家老爺受周市長的委托,擔任籌備之一,當時也在,司令應該有印象吧?我家老爺那天晚上回來,對司令您是贊不絕口,說司令天縱英才,百年難遇,今晚一見,果然鶴立雞群,我家老爺沒有半分誇大!”
賀漢渚不知是聽慣了別人的吹捧,還是他臉皮厚,或者真覺得自己有這麽優秀,這種在蘇雪至聽來有些尴尬的誇張恭維,他卻好像沒有半點不适。向馬太太點了點頭。
對方居然挺好說話的,自來熟的馬太太更是來勁了,笑眯眯地看了眼蘇雪至:“我今晚才聽說,原來小蘇是司令你的親戚?司令我跟你講,我兒子那天晚上要沒遇到小蘇,現在怎麽樣都不知道了,現在想起來,哎呦我的心還懸着。我們一家對小蘇都是極其感恩。你們家小蘇簡直就是活菩薩轉世,救苦救難……”
沒想到馬太太的恭維對象轉眼又變成了自己。
蘇雪至聽她越講越是誇張,實在受不住,正要打斷她的話,忽然這時,近旁大堂的那扇正門裏,又來了幾個人。
蘇雪至望去,見新到的是位麗人,很年輕,二十出頭的年紀,長眉美眸,作西式打扮。一頭精心做過的烏黑卷發,佛橘色的曳地長裙,肩上也披了件狐裘,是小鬥篷,佩一套紅寶石首飾,氣質出衆,高貴明豔。
她的身邊,簇擁着幾個年長些的婦人,像是陪伴。
麗人入內後,稍稍停了一下腳步,視線環顧四周,很快望向這邊,落在了賀漢渚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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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眸微微一亮,唇邊露出微笑,朝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失陪。”
賀漢渚道了一句,邁步迎了上去。
“抱歉,我脫不開身,所以讓丁春山去接你。”
蘇雪至聽見他對年輕小姐低低道了一句。
“沒關系,”她笑,“我知道你很忙。其實你完全不不必派人來接我的,只要和我說一聲,我可以自己來,或者讓別人接。也怪我母親多事,她其實完全沒必要給你打這個電話。”
二人說這幾句話的功夫,王太太已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着欣喜之色,笑道:“十二小姐,你可算來了!可把我給等的!剛我和蘭雪在說你呢。我說你怎麽這麽晚還沒到,正想問煙橋!”
十二小姐笑着向她致歉,說乘坐的火車晚點了,沒能及時趕到,請她見諒。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累了吧,趕緊先去休息下。十二小姐今晚真是漂亮,煙橋你說是吧?”
賀漢渚看了眼麗人,笑了笑。
“蘭雪呢?”
十二小姐問,看了眼前頭。
“宴席還沒開始,蘭雪剛去休息了。我帶你過去。”
王太太又笑吟吟轉向賀漢渚:“煙橋,人我先帶走了,你放心,連同蘭雪,她兩個人,晚上都歸我照顧!”
賀漢渚目送王太太親密地挽住十二小姐的胳膊走了,随後也邁步離去。
“這位就是大總統的侄女,在家排行十二,閨名聽說叫做自華,不過大家都叫她十二小姐,說是曹家容貌最好、才情也最高的小姐了,好像以前還曾去歐羅巴留學過兩年。”馬太太望着十二小姐背影,對身旁的蘇雪至說起了自己知道的八卦。
“一開始他們家裏是不同意的,她自己鬧着,一定要去,還去求了大總統,最後是大總統拍板,同意讓她去的。好像是去年回來的。”
“聽說賀司令就要娶曹小姐了。兩個人看起來真是登對啊,天造地設。小蘇你說是不是?”
馬太太口中感嘆了一句。
蘇雪至點頭:“是。”
十二小姐應該是今晚到達的最後一位貴賓。在她到來後,沒片刻,壽宴終于開宴。
蘇雪至自然坐在男賓區。
大約是出于她曾救助過王公子的考慮,王家将她的座位安排在了貴賓席,和她同桌的,都是一些仿佛年紀,來自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和少爺,其中就有陸宏達今天帶過來公子陸天慈。
陸天慈和王庭芝差不多的年紀,身材瘦削,臉色泛青,據說是陸宏達以前寵愛的一個小妾生的兒子,不但如此,在得了這個兒子之後,陸宏達的事業就開始飛黃騰達,陸宏達認為這個兒子是天降福星,對他極其寵愛。
筵席開始後,同桌的大部分人,基本一直都在圍繞陸家兒子說話,奉承他,敬酒,陸天慈喝了不少。
蘇雪至感到這個陸公子的一雙眼睛時不時地瞟向自己,直覺不是很舒服,就盡量低頭吃飯,到了宴席快尾聲的時候,陸公子看起來已經有些喝醉了。同桌的一個人問及了他和傅家侄女的婚事,說今晚上看見傅太太好像把那位傅小姐也帶了過來,問他有沒和傅小姐見過面。
陸天慈臉面通紅,嗤笑了一聲:“就那個醜八怪?老實說,我都不忍心看第二眼。我是沒興趣的,但我爹要我娶,娶就娶,我也無所謂,女人嘛,哪個不是那個樣子?有什麽區別?”
同桌的一幫公子少爺發出一陣笑聲,表情猥瑣,開始跟着陸天慈貶評自己今晚上遇到的各家小姐。
蘇雪至實在聽不下去了,加上宴席也近尾聲,就站了起來,離席而去。
她想去解個手。
王家為賓客預備的解手所在,人絡繹不絕,近旁還有王家小厮站在一旁服侍,給客人送水遞巾,中間沒有任何間隔。
這樣的地方,蘇雪至自然上不了,向遇到的王家下人問了一聲,得知後園那邊,還有一處可供使用的所在,于是找了過去,果然空無一人,順利地解決了內急,出來,正要回到前頭,看見不遠之外,一處池塘的假山旁,立着一道身影。
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是傅明城。
今晚,王家前面燈火輝煌,十分熱鬧,但後園這邊卻十分安靜,剛才來的路上,根本見不到人,王家下人幾乎全都去了前頭幫忙。
周圍靜悄悄的,幾盞孤燈照路,傅明城的身影顯得有些寂寥。
蘇雪至不知道他一個人站在這裏幹什麽,或許也是來這裏解手,随後不想回到前頭去?
她想起了馬太太對自己說的那些關于他的那些話,略一遲疑,還在猶豫着,要不要和他打個招呼,這時他看見了她,走了過來。
蘇雪至便迎了過去,叫了一聲,兩人閑談幾句,果然,和自己差不多的原因,他剛才見前面人多,所以來了這裏。
“感覺這邊不錯,挺安靜的,所以站了一會兒。”他笑着解釋了句。
月光和燈影,照出他面龐的輪廓。
蘇雪至好像在他的笑容裏,讀出了幾分無奈和落寞。
實話說,蘇雪至對他的遭遇有些同情。但鑒于和他也沒到那種可以說什麽話的深交的地步,也就裝作不知道,點了點頭。
傅明城卻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忽然自嘲地說了一句:“晚上讓你們見笑了。”
蘇雪至急忙搖頭,安慰道:“你別多想。”
“人為自己而活。何況,在我的眼裏,傅先生你是最好的老師和朋友。”
她想了下,說道。
傅明城凝視着她,慢慢點頭:“你說得對。不說那些了。”他改了話題,告訴蘇雪至,清河醫院那邊現在已經有了幾個願意獻血也符合條件的對象,都登記好了信息。
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孤女,他能上心到這樣的地步,蘇雪至感到十分溫暖,道謝。
“木村先生常說,醫者如同父母,對病患者要懷有仁愛之心。我這輩子,恐怕做不到這樣的地步,不過是盡點力罷了。”
蘇雪至表示了自己的敬意。他笑說小事,随即恭喜,說自己聽說了她那天為馬家兒子獨立做手術的事,馬太太今晚上逢人就講,到處宣揚。
“你很厲害,恭喜你,堅持下去,将來你一定會在醫學的道路上有所成就。”
“傅先生你也一樣。”蘇雪至說道。
他微笑:“你說的是,我也一樣,只要我堅持下去,就有希望。”
蘇雪至感到他的這句話,似乎帶着幾分自嘲的味道,感覺自己可能無意間說錯了話,就沉默了下來。
“要不回吧?”片刻後,她提議。
傅明城含笑點頭,兩人正要回去,這時,走廊那邊過來了一個王家下人,帶來了了傅家負責照料船王身體的護士,說有急事,要來找傅明城。
護士是清和醫院派過去照顧船王的,此刻表情焦急,說船王晚上出現了嘔吐不适的症狀,她當時立刻叫人去木村先生家裏,将木村請了過去。經過緊急救治,船王情況有些穩定了,但木村建議傅明城最好盡快回去,順便再去醫院取一些藥。
“藥放哪裏您大概不清楚,所以我來找您,帶您一起過去!”
傅明城臉色微變,和蘇雪至道了聲別,立刻随了護士匆匆離去。
蘇雪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走廊的盡頭,微微有些唏噓,站了一會兒,也沿着走廊而去,想回前頭去,突然,身旁的一處暗影角落裏,晃晃悠悠地出來了一個人,竟是陸天慈。
他顯然是喝醉了,手裏還拎着一瓶洋酒,腳步虛浮,笑嘻嘻地湊了上來,攔住了去路。
“蘇……蘇雪至?你很厲害啊,聽說會做手術治病?咱們交個朋友,怎麽樣?”
蘇雪至一頓,見他那雙因酒精而發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十分怪異。再想起他在酒席上從嘴裏吐出來的對女人的極盡貶低之詞,忽然若有所悟。
難道這個陸家兒子,把自己當成了真的男人,想打自己的主意,所以剛才一路跟蹤了過來?
蘇雪至渾身立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從他身旁快步走過,陸天慈追了上來,擡手一把抓住她手臂。
“美人,不要跑啊!別怕。我聽說你認了那個賀漢渚做什麽表舅舅?何必這麽委屈自己。咱們做好朋友,往後你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我來罩着你……”
“陸天慈狗日的,你他媽給我松手!”
伴着一道充滿了怒氣的聲音,蘇雪芝擡頭,見對面的走廊拐角處,又來了一個人。
王庭芝奔了過來,上前,一把就甩開了陸天慈,将蘇雪至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陸天慈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一下摔倒在了地上,手裏的酒瓶子也甩了出去。
“喲,是你呀,什麽時候回來的呀?聽說你去年像烏龜一樣躲了起來,我還以為你都不敢露頭了呢,現在又跑出來啦?怎麽,你什麽時候口味也變了,也想和我搶人?你老實說,是不是已經用過了?其實我倒是不在乎這種事,王公子你要是不介意,咱們三個一起來,更刺激……”
陸天慈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嘴裏說着不堪入耳的話,充滿了譏嘲和挑釁。
王庭芝目露兇光,一言不發,大步上去,撿起剛才那只被甩了出去的洋酒瓶,拎起來,沖着滿口還在污言穢語的陸天慈,當頭狠狠地砸了下去。
伴着一道玻璃碎裂的聲音,陸天慈當場倒了下去,人趴在地上,口裏發出痛苦的聲音。
“狗日的,我叫你瞎了眼!”
王庭芝還不放過對方,拎着手裏那只碎裂的如同匕首的瓶子,繼續往腦袋上砸,又狠狠地踹。
很快,陸天慈沒了聲息。
蘇雪至回過神來,沖了上去,一把奪掉他手裏那只已染滿血的碎酒瓶,看向地上的陸家兒子。
他手腳痙攣,頭破了個洞,污血不停地從口子裏湧出。
當蘇雪至見到他頭顱枕部的位置,不偏不倚,深深地插入了一片尖銳的玻璃,整個人當場血都涼了。
“住手!會出人命的!”
她喊了一聲。
王庭芝停了下來。
人頭顱內,尤其枕部腦幹,關系人體呼吸和心血管中樞,一旦外傷直接撞擊這個部位,瞬間人就可能失去正常的生命體征,意味死亡。
何況現在,這個位置插入了這麽深的玻璃,如同刺入一把刀。
別說現在的醫療水平,就算是後世,活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蘇雪至跪在地上,拼命搶救,卻是回天無力,很快,陸天慈的呼吸和心跳慢了下來,最後停止。
蘇雪至慢慢地停了下來,跪在一旁,看着自己也染了血的手,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王庭芝盯着地上的陸天慈,半晌,問:“真的活不了了?”
蘇雪至沒應。
他定立了片刻,突然說道:“你立刻給我走!不要讓人知道你來過這裏!這個事我會負責!全是我的事!”
蘇雪至望着他,心裏亂糟糟的。見他說完轉眼就走,想叫住他,卻不知道,自己就算叫住了他,又能幹什麽?
忽然這時,走廊的盡頭,又來了人。
還是兩個人!朝着這邊迅速跑了過來。
起先蘇雪至心髒一陣狂跳,等看清竟是賀漢渚和豹子,心跳終于緩了些下來。
“四哥?”
王庭芝叫了一聲,停住腳步。
賀漢渚沒看他,疾步走了過來,看了眼地上的陸天慈和插在他頭顱裏的那片玻璃,俯身,伸手探了探鼻息,擡起頭,望向定立在一旁的蘇雪至。
“還有救嗎?”他沉聲問道。
蘇雪至心亂如麻,搖了搖頭。
他站了起來。
“怎麽回事?為什麽下這麽重的手?”他轉頭問王庭芝,雖然壓低了聲,但聲音裏帶着嚴厲。
王庭芝沉默着。
賀漢渚眉頭緊皺,看了眼蘇雪至。
蘇雪至咬了咬牙,正要開口解釋,王庭芝忽然搶着說道:“和他無關,是我一個人的事!剛才在這裏遇到了,吵了起來,我失手幹的!四哥你也知道,我以前就跟他不投,沖撞過的。”說完看着蘇雪至,用眼神示意她不許開口。
“沒關系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不了我賠他一條命就是了!四哥你們走吧,我去叫人了!”
他轉身就走。
“站住!”
賀漢渚低低地喝了一聲,轉身,将陸天慈頭上插着的玻璃一把拔了出來,連同那只染滿血的碎瓶和附近的酒瓶碎片一道,全部收了起來,再将陸天慈拖進了假山後的陰影裏。
做完這一切,他走了出來,對着定定望着自己的王庭芝低聲道:“聽着,你現在立刻回去,換套幹淨衣服,把屁股擦幹淨,當什麽事都沒有,該幹什麽就幹什麽。”
“這件事,我會處理。”
王庭芝仿佛終于回過了神,遲疑了下,轉向蘇雪至。
“四哥,和他真的無關……是我動的手……”
“沒聽懂我的話嗎?回去,當你沒來過這裏!”
他打斷了王庭芝的解釋。
王庭芝望了眼沉默着的蘇雪至,咬了咬牙,轉身疾步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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