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他肯定是來找自己的

他肯定是來找自己的。

幾天前開始, 她就一直在等着的一場談話。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他會自己過來找她。

她立刻松開大公馬的缰繩, 朝他走了過去,叫了聲表舅。

他恰站在馬廄旁的一個風口處。因是傍晚,這裏是營房,周圍空曠,風呼呼地吹。

他迎着冷風,微微眯眼,望了一眼她身後的那匹大公馬:“馬術學得怎麽樣了?”

蘇雪至一頓:“還行吧。”

他嗯了聲:“讓我看看你的騎術。”說完, 轉頭打了個唿哨。

蘇雪至這才發現, 原來他是騎馬來的,随了他的召喚, 一匹原本停在遠處的馬就奔了過來。

這是一匹毛色黑得發亮的高頭大馬。

他翻身上去,掉轉馬頭,朝着前方野地的方向就疾馳而去。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開場。

他既然有興致騎馬, 她自然奉陪。見他縱馬轉眼已出去了幾十米,急忙掉頭回來,使勁拖出自己那匹趁機又跑回馬廄裏吃草的大公馬, 踩着馬蹬翻上馬背,催馬追趕。

馬術課上,那個教官也講了點相馬術。他的馬,一看就是身經百戰訓練有素的好馬,但大約是為了看她騎術, 他似乎并沒全力跑馬。

很快,她騎着大公馬追了上來, 和他漸漸拉近距離。

蘇雪至倒沒有很強的非要壓過他的勝負心,所以雖然胯下的大公馬似乎跑開了, 有點興奮,蠢蠢欲動,想撒開蹄子追趕的樣子,卻被她壓制着,不許它放開跑,就在他身後十幾米外的地方,不遠不近地跟着。

這樣跑了一段路,他忽然轉頭,挑了挑眉:“就這?這也叫還行?”

蘇雪至沒吭聲,但不再壓制大公馬了。

很快,大公馬超過了前頭的黑馬,但沒片刻,又被後面追了上來,超越而過。

大公馬平常不是被用作訓練,就是困于馬圈,大約難遇這樣競速的機會,很快就野了起來,似乎要和黑馬較勁,甚至不用蘇雪至如何加速,自己就撒開蹄子,開始狂奔。

野風在耳邊呼呼地吹。

蘇雪至第一次發現,原來大公馬瘋起來竟可以跑得這麽快,馬背上颠得幾乎能把人五髒六腑給吐出來。要不是她現在的騎術真的還算可以,恐怕早就被它給甩下去了。

但在自忖能坐穩,應付沒問題後,她也沒打算下來。

随了狂奔,血液仿佛慢慢沸騰,整個人都變得興奮了起來。

風狂吹,她沒看身後那個人到底有沒追上來,一人一馬,縱馳在荒蕪的野墳地裏。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竟喜歡這種感覺。

無拘無束,若靈魂升到半空在飛的感覺。

前面出現了一道緩坡。

跑出去已經有點遠,這片地方,蘇雪至是第一次過來。

這時,她聽到身後隐隐似乎傳來賀漢渚的呼喊之聲。但因為這裏是上風口,風太大,加上自己耳裏,灌滿了呼呼的聲,根本沒聽清他在喊什麽,回頭,見他落在後頭,正沖着自己猛打手勢,似乎在讓她減速掉頭。

她以為他是想結束騎馬,該說正事了,于是控馬減速,卻沒有想到,大公馬不聽使喚了。非但沒有減速,反而鉚足了勁,四蹄抓地,竟一口氣地沖上了坡頂。

她這才發現,坡下竟是一道溝澗,深兩三米,寬度卻竟有十來米的樣子。

她頓時明白了剛才賀漢渚的意思。

是在向她示警。急忙勒馬。

但大公馬瘋了一樣,徑直朝着坡下沖了下去,旋風一般,轉眼沖到溝澗前,猛地一躍,蘇雪至就被帶着,騰雲駕霧一般飛起,朝着對面沖了過去。

蘇雪至緊張得腰都要繃斷了。

這要是躍不過去,連人帶馬掉下坑,不說沒命,受個傷是鐵定了。

但人已在半空,不可能回頭了,只能賭上一把。

她盡量保持身體在半空的穩定,猛地收緊缰繩,往上提。

可算大公馬還算良心,之前喂的那些精糧沒白吃,竟叫它越過了這道長長的溝澗,前蹄終于安全落地――蘇雪至還沒來得及緩口氣,突然感到後面一沉,扭頭,見它的一只後蹄踩空,掉在外面,刨着坑壁上的泥巴,使勁扒拉了幾下,可算是勉強爬了上去,站定,這下總算停了下來。

蘇雪至這被刺激至極的一幕給弄出了一身冷汗,驚魂稍定,立刻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轉頭,見對面,賀漢渚也追了上來,停在了溝澗前。

大公馬居然沖着對面的黑馬嘶鳴,好似在挑釁。

黑馬十分高冷,任憑大公馬如何嘶鳴刨蹄,兩只眼睛看着,一副看傻瓜的樣子。

賀漢渚似乎有些惱怒,沖着還在看的蘇雪至喊了一聲:“回來!”

蘇雪至也知道剛才太過危險,只慶幸大公馬沒送掉自己的命,急忙牽着它,想沿着緩坡走回去。

這個蠢貨,剛才大概熱血上頭,一縱躍了過來,現在是不是也知道了後怕,想叫它沿着溝澗的坡爬下去,竟十分抗拒。

溝澗對面那道上去的坡有點陡,估量自己沒問題,但馬匹可能有困難。

蘇雪至只好放棄捷徑,改而沿着溝澗,又跑了幾裏的路,最後終于繞了回來。

大公馬跑出了汗,停下後,呼哧呼哧地喘着氣。

賀漢渚站在坡上,正等着她,道:“如果這是考核,你已經失敗。如果這是戰場,你大概率已經沒了。軍事地形學也上了半學期吧?沒學過嗎?到了陌生環境裏,第一件事是什麽!”

他的語氣嚴厲,像是一個教官。

蘇雪至也知道剛才魯莽了,更是危險,被他教訓,沒有半點的不服。

等他訓完,正色答道:“勘察地形,杜絕任何貿然行動。我記住了。下次絕不再犯!”

他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些,打量了眼那匹停在她後頭的大公馬。

“這是你的馬?”

“是。”

“還可以,但這樣不受控制,很容易出危險。你必須完全掌控,讓它完全服從你,走就走,停就停!不從,必要的時候,用鞭子狠狠抽!馬鞭不是讓你用作裝飾的!畜生和人一樣,不能只打,也不能一味的好。知道疼了,才會害怕,聽你的話!”

“是,知道了。”蘇雪至又應。

他看了眼開始暗下來的天色:“回吧。”

蘇雪至和他一道騎馬回去,這回是正常的速度了,路上見他一言不發,仿佛在想什麽心事。

她知道,是關于上周剛過去的命案的事。

接下來,無論是責備,還是教訓,她受着就是了。

漸漸靠近營房,他也放緩了馬速,最後停了下來,轉過臉,兩道目光落到她的臉上。

蘇雪至知道他要開口了,迎上他的目光。

“蘇雪至,”她聽到他叫了自己一聲。

“你的身體方面,真有問題?”

蘇雪至詫異不已,起先還沒反應過來,一頓,才醒悟,想起自己寫給他的那封信,心微微一跳:“是……”

見他沒立刻說話,試探:“怎麽了?”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看了兩下:“我的德國醫生魯道夫說,有一種可能,當體內激素不足的情況下,會導致男性的外表不夠陽剛,或者某方面的功能缺憾。”

賀漢渚想起魯道夫在電話裏告訴他的一個例證。

1848年,德國格丁根城的一位醫生閹割掉了小公雞,發現雞冠随後萎縮,但在植入一個沒有神經聯系的睾丸後,雞冠就恢複了正常生長。

結論是,男性體內有種物質,維持男性行為和第二特征。

“魯道夫雖然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他認識一位醫生,可以說,是當今全世界水平最高的生理專家了。他說如果需要,可以介紹過去看病。”

“恕我冒昧。我不敢說,一定能治好,但建議你可以去看看,總比沒希望要好。”

“當然了,你放心,詢問的時候,我沒有說是你。”

他又補了一句。

蘇雪至心砰砰地跳。

她不知道,都過去那麽久了,他怎麽突然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是懷疑了什麽,想試探自己?還是真的想替自己治病?

她心裏緊張,表面卻裝出受了羞辱而激怒的樣子。

“表舅,我是出于信任你,希望獲得你的諒解,才向你交待原委。你卻想讓我遭受異樣目光,去做醫學的試驗品?”

他一怔:“你誤會。我的本意……”

“我知道,出于好意!但我不需要。”

“當今萬國的醫療水平如何,我非常清楚!倘若有希望,我難道會不想?就算是最高明的醫生,也沒有那樣的水平,因為醫學本身,它根本就沒發展到那個地步!”

她一頓。

“一個女性,想在保有性接觸的前提下,不要連續不停地生孩子,然而,連安全的能夠保證效果的避孕藥都沒有!知道一個盲腸手術,為什麽要那樣鄭重其事嗎?不是因為手術本身有多難,是因為還沒有找到療效好的能夠抑制細菌感染的藥品!世界上還有這麽多看似簡單的醫學問題,都不能得到解決,何況是我這種關系內分泌的複雜問題?您知道內分泌學從産生概念到現在,是個什麽程度的發展嗎?倘若一座高樓,現在只是基礎的水平!我實話對你說,就算我聽你的,去了,充其量,我也只是一個實驗室裏的試驗品,還是徒勞無功的試驗品,你懂嗎?”

“我非常感謝您的好意,但我不會去做試驗品的!您要是沒別的事了,我先回去了。”

她騎馬就走。

賀仿佛被她啪啪啪說出來的這一段話給壓制住了氣勢,頓了一頓,追了上來:“你不必如此激動。我承認,我确實沒你考慮的多……”

“理解!”蘇雪至說,“畢竟,你不是學醫的!”

她搶白成功。

他沉默了下去。

“不早了,我能不能回去了?”

她禮貌地問。

他看了她一眼,還沒回答,這時,有人騎馬飛馳而來。

是丁春山。

他縱馬到了近前,翻身下馬,疾步奔了過來。

“司令,剛出了個事!”

“什麽事?”賀漢渚轉頭問。

“傅健生死了!死在傅家的一個水池裏,據說是醉酒,掉下去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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