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NB7 遇到對手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會,有社會的地方就免不了有争端。
許爸爸、許書記以及許會計是紅星生産大隊的領導班子,其中許爸爸權力最大,許書記次之。
不過許書記向來不服許爸爸,覺得許爸爸沒文化,當不起大隊長的職位,一直都想要取而代之。而許爸爸也知道許書記想将自己取而代之,一直警惕他。
至于許會計,他性格軟和,既不想得罪許書記也不想得罪許爸爸,遇事就躲,在倆人中間當和事佬和稀泥。
葉百合打量許書記。許書記身高不到一米七,身形瘦弱,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灰色麻布衣裳,頭發理得服服帖帖,頭發半黑半白,鬓角處幾乎全是白發。
他眉眼帶笑,笑容卻不達眼底。他神色溫和,眼神卻堅毅帶狠。
初步判斷,許書記是笑面虎,不好惹。
“聽說我家大勇打你家許鬥了。”
許書記搶先開口,說的是陳述句,聽說二字表明‘許大勇打許鬥’事情不實,同時表明自己的立場——他不相信許大勇打了許鬥。
許爸爸書念的不多,至今能完全背出來的詩僅僅一首《哥舒歌》,為此家裏幾個孩子的名字都以詩文中的字命名。《哥舒歌》的第一句是“北鬥七星高”,許家五個孩子取名許北、許鬥、許七、許星、許花。
許書記的話有很多暗語,但許爸爸為人耿直,一來沒聽出許書記話裏的暗語,二來說話做事喜歡直來直往。
他耿直說:“誰說的?說的對。”
許爸爸話一出,許書記被他的話噎住,抽動左邊嘴角神色不屑。
許爸爸拉過許鬥:“你看我家許鬥的臉,這邊和這邊全是淤青。”
衆人看向許鬥的臉。
許書記拉過許大勇,語氣不急不緩:“你也看看我家大勇的臉,這裏和這裏全是青紫。”
一個臉上全是淤青,一個臉上全是青紫,圍觀群衆很難從他們的臉上判斷出誰打誰。
許爸爸沉下臉,語氣急了:“我家許鬥身上也全是淤青!”
許書記跟風說:“我家大勇身上也全是青紫。”
許爸爸漲紅臉:“我家許鬥身子骨不好,他不可能打你家大勇。”
他懷疑許大勇臉上的傷是自己弄出來的。
許書記看向許鬥,意有所指說:“可是你家許鬥個兒高啊,我家大勇雖然長得壯,但他要想打你家許鬥得要跳起來才能打着。”
葉百合想到一個段子,扭頭去看許大勇,腦海裏閃過許大勇跳起來打許鬥膝蓋骨的畫面,忍不住想笑,急忙捂着嘴巴憋笑。
衆人看向許大勇,小聲讨論許大勇和許鬥的身高問題。
“大勇确實沒有許鬥個兒高。”
“大勇家祖上都矮,俗話說貓生貓,鼠生鼠,武大郎的孩子超不過一米五。”
“也是奇了怪了,許鬥身子那般不好為什麽能長這麽高的個兒?”
“這有什麽奇怪的,許家人舍得給許鬥吃呗。”
“可不是,聽說許鬥一頓要吃兩個雞蛋,一天兩頓就得吃四個雞蛋。你想想他一年得吃多少雞蛋。吃了那麽多雞蛋要是還長不出個兒,那真是白瞎那些個雞蛋了。”
“可大勇家夥食也不差啊,他叔叔是供銷社主任,隔三差五往家裏割肉。”
許大勇憋紅臉,臉色漸漸變紫。這會兒中二少年覺得所有人都在笑話自己長得矮。
“你家大勇是矮了些。”
許爸爸如同一把刀插進許大勇的心裏,氣得許大勇跳腳。
他用力扯許書記的衣袖:“爸別說了!”
許書記怎麽可能不說,他覺得自己占優勢,再說兩句就能贏許爸爸。
“我家大勇才到你家許鬥的胸口處,只有你家許鬥打我家大勇的份兒,我家大勇絕對打不到你家許鬥的臉。”
說着話,他跳起來,做出跳起來拍打的動作。
腦海裏的畫面被許書記演出來了,葉百合憋不出噗嗤笑出聲。
許爸爸擰起眉頭,眼神在許鬥臉上打轉。他心裏知道許大勇打許鬥是事實,可他嘴巴笨,想不出理由反駁許書記剛才的話。
他沉默起來,落了下風。
葉百合沉下眉頭,事情的起因經過都跟許爸爸說過,而且事情的重點不是許大勇個子高不高,重點在許大勇帶人打許鬥。
只要捉住許大勇帶人打許鬥一點,理就在自家這邊。但許爸爸顯然把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
這事不能就這麽了了,她得往裏邊添柴加火,撥亂反正。
另一邊,許書記覺得自己要贏了,加深笑容,背過手準備做最後的總結陳詞。
他踱步到許鬥面前,伸手拍打許鬥的肩膀:“說大勇打許鬥完全是無稽之談。我希望咱們大隊的人少傳謠言,用事實說話……”
許書記說的慷慨激昂,搖頭晃腦,手舞足蹈,整個人顯得興奮又充滿正能量。
不過圍觀群衆的注意力卻不在他身上。
葉百合看情況不對立刻走上前揉眼睛,在許書記說話時掩面哭泣。
她不是嚎啕大哭,側過身露出好看的右臉,眉頭微微蹙起,一雙好看的明亮眼睛彌漫起水霧,鼻尖和上嘴唇緩慢顫動。
她哭得很有層次感,先是歪頭落淚,等眼淚落到臉頰處開始顏面啜泣,等臉頰處的眼淚緩緩滑落時松開手低聲啜泣。眼淚順着臉頰啪嗒掉到地上,眼裏彌漫起的水霧化作一滴滴淚珠子,接二連三從眼角處滑落。
她哭的很好看,不管是神态、表情、動作還是語言都在傳達‘我很傷心’的信息。
許大勇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眼神癡迷,眼睛不眨地盯着葉百合看。
他從來沒見過這般惹人憐愛的女同志。
那些和許大勇差不多大的小夥子同樣看向葉百合,眼裏有驚豔也有愛慕。
許鬥不喜歡那些人看葉百合的眼神,黑着臉走過去擋在葉百合前面。
許媽媽摟葉百合入懷:“怎麽哭了?”
葉百合哭的很突然,許媽媽無措地給她擦眼淚,心裏想着老二媳婦怎麽哭了?是不是誰給她臉色看了?
葉百合的哭吸引住大部分男人的注意力,許媽媽的話引來大部分婦人的注意力。衆人看向葉百合,三三倆倆小聲說話。
“許鬥媳婦怎麽哭了?”
“許隊長家這個媳婦真好看,哭的時候比咱們笑起來還好看。”
“老話不是常說要想俏一身孝嗎,許鬥媳婦身上穿一身白的,哭起來時又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跟戴孝的小媳婦似的能不好看嗎?”
“呸!這話你也敢說,你是真不怕許嫂子拿鞋底子抽你的臉。”
“我不說了,你們別把我剛才的話說給許嫂子聽。”
另一邊,許書記用自以為帥氣的方式轉過身,右手捂住胸口,一如開始的慷慨激昂:“所以,咱們生産大隊必須……”
他環視衆人,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葉百合一個人身上。
這是怎麽回事?還有沒有人聽他說話?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許書記講話講了個寂寞,講了等于沒講。
他怒視葉百合。
葉百合感受到許書記的怒視,轉過身露出整張臉,眼淚跟雨珠子似的吧嗒·吧嗒掉落,鼻子哭得微紅,眼睛經過淚水的浸潤後泛起紅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楚楚可憐、惹人憐愛。最後用瓊瑤阿姨禦用女主式哭泣結束整個表演。
許媽媽語氣更急了:“老二媳婦啊,誰欺負你了?你別怕,媽在呢,媽給你做主。”
葉百合嗚一聲撲進許媽媽懷裏,用播音腔說:“都怪我。”
衆人的好奇心提到最高的,都在想:“怪你?你做什麽了要怪你?”
葉百合輕輕擦拭眼角的淚水,表情比剛才更顯楚楚可憐:“是我沒拉住許鬥哥。”
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衆人開始想:“你為什麽要拉許鬥,許鬥做什麽了?”
葉百合接着往下說:“嗚嗚嗚,他們好多人一起打許鬥哥。是我沒拉住許鬥哥,我要是能拉住許鬥哥他們就不會打架了,嗚嗚嗚~”
這句話的信息量更大了,一表明許大勇和許鬥确實打架了,二表明許大勇他們幾個人一起打許鬥一個,三表明許鬥是被打的那個。
葉百合還在嗚嗚哭泣,衆人的注意力卻轉移到許大勇身上。
許爸爸額頭冒青筋:“許大勇,老二媳婦剛才說的話你認不認?”
許大勇滿心滿眼都是葉百合哭泣的樣子,腦子裏邊堆滿漿糊,沒聽清許爸爸的話,下意識啊一聲。
“你有沒有帶人打許鬥?”
許大勇看向葉百合,葉百合同志怎麽就嫁給許鬥了?她要是不嫁給許鬥自己就能娶她了。
他是男子漢,要敢做敢認:“打了,我和大雁、大臉六個打他一個。”
說完這句話,他下意識看向葉百合,心想他敢做敢認,葉百合同志肯定會對自己刮目相看。
許爸爸轉身和許書記:“你兒子承認了,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許書記吐出一口氣,臉上笑容依舊:“咱們生産大隊一向秉公執法。既然大勇自己承認帶人打許鬥,那麽錯的就是大勇。”
他看向衆人,完全不覺得尴尬,一臉凜然說:“你們不用給我留面子,該怎麽罰大勇就怎麽罰,千萬不要因為他是我兒子就饒了他。”
下一秒,他佝偻起腰,表現出脆弱的樣子:“養不教父之過,是我沒教好大勇,我回去寫檢讨。”
說完這句話,他佝偻着身子一步三晃離開。
他的表演很成功,好些人都在說:“許書記也不容易,看在許書記的份上還是輕點罰大勇吧。”
葉百合目送許書記離開,遇到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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