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NB15 不走不行

葉百合以前覺得“尴尬得想用腳指頭摳地①”這樣的形容過于誇張。

直到今天，看着許會計明明尴尬得想鑽進地縫裏面，因為現實原因不得不對尴尬對象笑臉相迎，她想替許會計用腳指頭摳地。

實在太尴尬了，連空氣都仿佛飄散出“尴尬因子”。

場面靜默下來，所有人都不說話，所有人都在用眼神交流。

葉百合作為一名金牌銷售，擅長打破尴尬，喜歡用幽默的語言緩解氣氛。琢磨片刻，她打算說些話打破尴尬場面。

不過今天顯然沒有她發揮的機會。

在她開口之前，有人先開口了。

“嫂子，我家那個下午那會腦子抽了，說話不過腦子，您可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許會計媳婦上前挽住許媽媽的手臂。

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倆人手挽手的親昵舉動看起來不僅不親密，還顯得格外別扭。

許媽媽心裏有氣，但看在許會計夫婦主動上門的份上暫時壓下心裏的火氣，拉過許會計媳婦的手，輕輕拍打她的手背。

“我知道他的為人，全當左耳進右耳出②，聽了也就忘了。”

許會計媳婦立刻笑出聲：“是是是，他當時就是話趕話，腦子沒轉過來淨說胡話。您可別跟他計較。”

“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不會真跟他計較。”

“我就知道嫂子是大氣人！”

她轉身罵許會計：“聽到嫂子剛才說的話沒有？嫂子肚量大，沒生你的氣！還在門口傻站着做什麽？要當門神啊？趕緊進屋給大哥、大嫂賠禮道歉。”

許會計彎腰作揖，連連說：“聽到了，聽到了，沒有，沒有，是我的錯，我該道歉。”

夫妻倆人一個負責緩和氣氛，一個裝孫子賠禮道歉，三言兩語就把下午時發生的不愉快翻頁一樣翻過去。

許會計下午那會就想上門為自己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道歉。

他臉皮薄，一個人不好意思上門，在家裏磨磨蹭蹭幾個小時在媳婦、兒子的譴責下才打定主意拉上媳婦一起上門道歉。

他當真覺得自己錯了？未必。

他當真想要道歉？未必。

但基于現實原因，他不得不過來賠禮道歉。

不來道歉等于表明自家和大隊長家翻臉，等于從“和事佬”的舒适圈中走出來表明自家和大隊長家正式對立。

如此一來，紅星生産大隊三局鼎立局面不變，但會從大隊長和許書記兩家的對立變為大隊長、許書記以及許會計三家的對立。

俗話說大佬打架小鬼遭殃③，許會計如果選擇和大隊長對立，那麽他就是大佬打架中遭殃的小鬼，升級流小說中給主角當墊腳石的炮灰。

兩個比喻可能不太準确，但許會計此時此刻的處境确實如同炮灰一樣艱難。

所以，今天他必須來大隊長家道歉，以此緩和兩家的關系，走回自己“和事佬”的舒适圈中。

“許老哥，我下午那會……”

許會計用嘆息替代省略的話，從衣兜裏掏出一瓶酒，打開酒蓋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瓶酒。

擡手一抹嘴，許會計打出一個響亮的酒嗝：“千言萬語都在酒裏，哥哥願不願意原諒小弟？”

他送酒到許爸爸面前。

男人間的道歉不會說對不起，許爸爸若是接過酒瓶喝下酒就代表原諒許會計，若是拒絕接酒則表示不原諒他。

許爸爸接過酒瓶子，仰起頭，一口氣喝完剩下的酒：“幹了！下午說的話，發生的事全部翻篇，誰也不許再提！”

許會計很感動，快步上前張開雙手一把抱住許爸爸。

葉百合腦補倆人擁抱時說的話。

許會計：“哥哥~”

許爸爸：“弟弟~”

一秒進入《水浒傳》，葉百合再次想替許會計用腳指頭摳地，好尴尬啊。

她環視四周，觀察其他人的反應，發現許家人都在憋笑。特別是許鬥，他笑得很激烈，脖子到肩膀位置快速地抖動起來。

笑會感染人，葉百合在許家人的帶動下忍不住想笑，急忙抿緊雙唇憋笑。

話說開後要開始聊正事，有些正事不能給小孩聽。

許媽媽：“天色晚了，老三，老四，老五，你們去睡覺吧。”

說着話，她拿出暖水壺倒出兩碗開水，一碗送到許會計媳婦面前，一碗送到許會計面前。

小孩子都愛聽大人聊天，許三弟坐在椅子上磨磨蹭蹭不想走。

許媽媽擡眼瞪他，眼裏露出兇意，似乎在說：“趕緊走，再不走揍你啊。”

許三弟在許媽媽的威脅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許四弟、許小妹緊随其後，三個人走出門口立刻轉身偷偷來到窗戶底下蹲着，打算偷聽。

許會計的眼神掃向葉百合。

葉百合眨巴眼睛，心想：“看我是要趕我走的意思嗎？”

下一秒，許媽媽的眼神來了，給葉百合打了個“回屋”的眼色。

她說：“老二媳婦累了一天了，也回去睡覺吧。”

葉百合雖然很想留下，但許會計明顯不想自己留下。

“許鬥哥哥也累了吧，我們一起回屋好不好？”

自己一個人走多沒意思，怎麽着也得帶上一個才行。

許鬥擡頭瞪葉百合，迷人的桃花眼閃過委屈。他不想走，想留下來聽許會計他們聊天。

葉百合攙扶他起身，伸手抱住他的右手，用力拉他往外走。

許鬥氣得咬牙：“我不走。”

葉百合回頭：“啊？你走不動了？沒事，我力氣大能拉着你走。”

話落，不等許鬥做出反應，硬生生扯着他往外走。

走到門口，許鬥伸手去拉門欄，眼睛看向窗戶底下，示意葉百合拉自己去窗戶底下蹲着偷聽。

葉百合不愛做偷偷摸摸的事，要聽就光明正大的聽。況且她已經猜到許會計會和許爸爸聊什麽。

“不去，我們回屋。”

葉百合一個用力把他拉出門，拉着他走回倆人的房間。

關上門，葉百合走到床頭坐下，小聲問他：“你覺得許叔叔要和爸媽說什麽？”

許鬥氣還沒消，不搭理她，揚起下巴氣呼呼冷哼。

葉百合覺得他生氣的樣子可愛極了，翻過床頭從另一邊下床，拉過自己的箱子打開，從中拿出一把花生。

“我覺得他們在商量對付許書記。”

許鬥不說話。

葉百合自說自話：“許會計可能會和爸媽保證他要站在咱們這邊。”

這會兒天色雖然已經暗下來，但時間還很早，絕對不超過19點。上輩子在這個時間點還在工作，一般淩晨三點左右才會下班。

葉百合掏出一把花生，用嘴巴剝開一個花生，細細咀嚼嘴裏的花生仁。

許鬥聽着聲音流口水，轉過身快步走過去，從葉百合手中搶走一把花生。

葉百合任由他搶，順手還多給他一把：“夠不夠，不夠這裏還有。”

許鬥哼哼着轉過身吃花生，揚起下巴表示自己還生氣。

葉百合連剝幾個花生，把剝好的花生送到他嘴巴：“吃下我剝的花生就不能生氣了。”

許鬥不吃她剝的花生，閉緊牙關，轉頭看向另一邊。

葉百合扭過他的腦袋，捏住他的腮幫子，同時撓他的癢癢肉，趁他忍不住張開嘴巴時把手裏的花生全部塞進他嘴裏。

“你吃了，不能生氣了。”

許鬥吐出花生粒表層的薄膜，心念一轉惦記起韓光明給葉百合的水果罐頭：“光吃花生有些幹，水果罐頭還有嗎？”

“有。還有兩罐。”

葉百合拿出兩罐水果罐頭，一眼看出許鬥的小算計：“想吃嗎？”

許鬥盯着水果罐頭看：“你給我吃我就吃。”

葉百合打開水果罐頭，找了找沒找到可以夾水果的工具，直接伸手從裏邊拿出一塊雪梨送到許鬥嘴邊。

許鬥張嘴咬下整塊雪梨。

葉百合問：“甜不甜？”

許鬥舔了舔嘴唇：“還行。”

看他那眉眼彎彎的小模樣就知道他很喜歡雪梨的味道。

葉百合從裏邊拿一塊自己吃。吃着雪梨想到給自己水果罐頭的韓光明，想到韓光明立刻起了出門找人聊天打發時間的心思。

整個紅星生産大隊除了許家人外和兩個幹哥哥的感情最好，她打算出門找兩個幹哥哥聊天。

“我覺得有點無聊，你覺得呢？”

許鬥伸手拿走水果罐頭，一塊接一塊給嘴裏塞雪梨塊。

“我覺得不無聊。”有水果罐頭吃為什麽會無聊？

葉百合站起身：“我要出門找人聊天，你去不去。”

許鬥一動不動，連頭都沒擡：“不去。”

葉百合拿出鏡子理順頭發，拿出發卡別在劉海上，又拿出雪花膏拍了拍臉頰。

“我走咯。”

許鬥大口啃雪梨塊：“慢走不送。”

葉百合打開門往外走。

許鬥放下罐頭，看着葉百合的背影想：“她要去哪裏？難道去找她那兩個幹哥哥？”

想到葉百合的兩個幹哥哥，他下意識舔了舔嘴角。葉百合的兩個幹哥哥一個是瞎大方，一個是真大方。

不管是真大方還是瞎大方，總的來說都很大方。

她會去找哪一個幹哥哥呢？

想到這裏，許鬥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我也去。”

葉百合停下腳步等他：“剛才不是說不去嗎，這會兒怎麽又想去了？”

“大晚上的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門。”

實際上他想的是：“跟着媳婦有肉吃。”

葉百合盯着他看，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麽來。

然而許鬥不僅會說好聽的話，還會做“感人”的表情。

見葉百合看向自己，他快速做出反應，露出深情的表情。

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葉百合被他深情的桃花眼迷住，嘴角緩緩勾起：“那，那走吧。”

倆人一前一後走出院門，在月色的照耀下來到知青院門口。

“叩叩叩~”

“誰啊？門沒關，自己進來吧。”

葉百合從門縫探進腦袋，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