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NB18 假親戚上門

許媽媽擡起頭：“回來了？”

葉百合加快腳步走過去：“回來了。爸媽還沒睡嗎？”

許媽媽咬斷線頭, 扯開衣服換過衣服的另外一邊繼續縫：“還早呢，聊會兒天再睡。”

她扭頭看向許鬥：“老二兒好些沒有？頭還暈不暈？”

許鬥走過去挨着許媽媽坐下：“可能是吃了兩個雞腿的緣故，不暈了。”

“那就好。只要能把你的身子骨養好，就是把家裏的雞都殺了媽也高興。”

說到殺雞, 葉百合想到去城裏的理由。

“媽, 我看家裏的雞蛋不多了, 要不我明天和鬥哥去城裏換些回來吧？”

說是換，其實是去供銷社買。這個時候買東西不能說買東西, 得說換東西。

許媽媽想了想：“家裏還剩下多少雞蛋？”

許家的雞蛋全部放在米缸。米缸放在廚房的櫃子裏邊，櫃子上有鐵索，一天到晚都是鎖着的。

因為葉百合要熬涼茶, 許媽媽特地給她配一把鑰匙。

中午時她打開過米缸，匆匆一掃間發現米缸裏邊的雞蛋到底了, 約摸不超夠十個。

她沒數具體有多少個。

葉百合回答不出來, 垂下頭擺出乖巧的小媳婦姿态。

“還有八個。”

許大嫂接話。

她晚上開過米缸, 見米缸裏邊的雞蛋只剩下幾個便特意拿起來數了數。數完後發現雞蛋只剩下八個。

雞蛋只有八個, 按照一天吃四個的量只夠吃兩天。

當時可把她心疼壞了，險些忍不住偷偷拿走兩個。

“只有八個了？那是得去城裏換些回來。”

許媽媽沒有了縫衣服的心思, 把縫到一半的衣服扔到旁邊, 轉過身和葉百合說話。

“你倆打算怎麽去城裏？”

葉百合正要接話，忽然聽到耳邊響起說話聲。

許鬥搶先說：“我騎自行車載她去。”

葉百合眼裏閃過大大的問號, 一臉的疑惑表情。

自行車？許家有自行車嗎？

不怪她疑惑，她嫁來許家快半個月了, 近半個月時間都沒有看見許家人騎行車。

她還以為許家沒有自行車。

聽許鬥說要騎車載葉百合去城裏, 許媽媽不說話了。她心裏其實不贊成的許鬥騎車載葉百合去縣城，覺得自家老二兒身子骨不好，擔心自家老二兒騎車載人會把自己累着。

但這些話不好聽也不好說, 說出來有礙自家老二兒的臉面。

許媽媽擔心村裏人說他載不動自家媳婦窩囊無能。

許媽媽遲遲不說話。

許鬥以為她不同意，轉過身眼巴巴盯着她看：“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

許媽媽咬咬牙答應下來，想着一會囑咐葉百合，讓她明天去城裏時上坡下車走路，下坡時再坐車。

上坡費勁，下坡不費勁，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自家老二兒累壞身體。

車鑰匙在許爸爸手裏，許媽媽越過許大哥向許爸爸喊話：“他爸，一會你把車鑰匙給老二兒。”

許爸爸冷着臉不說話，右手伸進上衣的內兜掏出車鑰匙。

他把鑰匙抛給許鬥：“小心點騎車。”

他怕許鬥不小心摔了弄壞車子。

許鬥伸手接住鑰匙，喜得眉開眼笑，快速把鑰匙塞進褲兜裏邊。

這個時候的自行車等同于現代的豪車，誰能騎上自行車等于誰能開豪車。男人就沒有不愛車的，現代的男人愛豪車，這個時候的男人愛自行車。

男人的愛亘古不變。

見許爸爸把車鑰匙給許鬥，許家兄妹羨慕壞了。

許三弟和許四弟一前一後站起身，倆人默契地小跑到許鬥前面。

許三弟咋咋呼呼說：“二哥，明天出門前給我騎兩圈行不行？”

許四弟生怕被落下，着急說：“我也要，我也要，二哥，也給我騎兩圈！”

許鬥是什麽人？他可是寧可裝十幾年病秧子也要獨吃家裏雞蛋的狠人，自己還沒有騎過瘾，怎麽可能給兩個弟弟騎？

他不說話，推開兩個弟弟看向許爸爸，擺出全憑許爸爸做主的孝順兒子模樣。

許爸爸板起臉，神色不悅，大聲說：“騎什麽騎？你會騎嗎？不許騎！”

說完許三弟，扭頭又說許四弟：“你也不許騎。要是被我看見你碰自行車，給我小心你的狗腿子。”

這是要揍人的意思。

許四弟下意識撫摸自己的大腿，吓得直打哆嗦。

許家兄妹都怕許爸爸，聞言，全都大氣不敢出，像霜打過的茄子似的全都低下頭不說話了。

葉百合看一下許家兄妹，又看一眼許爸爸，再次發現許爸爸看着公正，實際上很偏心。

許鬥說要騎車去城裏，他二話不說就把鑰匙給許鬥。其他人說要騎車，許爸爸從慈父變身嚴父，一秒變臉，一臉的誰說騎車就兇誰。

葉百合收回視線，期待許家兄妹接下來的反應。

然而許家兄妹讓她失望了，他們都沒有反應，對許爸爸的區別對待習以為常。

看着許家兄妹沉默不語的樣子，葉百合側過身看向許大嫂，觀察她的反應。

相比許家兄妹的沉默，許大嫂顯得有些激動。

只見她伸手到許大哥身後，一下接一下擰許大哥的後腰肉，好像整個五官都在使勁，五官扭曲成一團。

從她的五官可見她擰許大哥的力道很重。

許大哥疼得龇牙咧嘴，但他依然保持沉默，只悄悄伸手捉住許大嫂的手腕。

許大嫂見許大哥不出聲，急忙伸長右腳去踩他的腳背。

許大哥疼得五官扭曲，臉色漲紅，額頭上鋪滿細汗。

過一會，他猛地站起身，終于承受不住了。

葉百合頓時來勁了，豎起耳朵認真聽許大哥說話。

“爸，媽，我回屋了。”

說完這句話，許大哥快步離開，就跟後邊有狗咬他似的。

許大嫂臉色驟變，心裏一遍又一遍罵許大哥窩囊廢。

許家以前沒有自行車，在許大哥和許大嫂商量結婚時才找親戚幫忙買下一張自行車票，在他們倆結婚當天才買的自行車。

在許大嫂看來自行車是在自己結婚時買的，這等于自行車是夫妻二人的所有物。也就是說她覺得自行車是她和許大哥的，除了她和許大哥誰都不能騎。

偏偏許大哥在家裏不敢當家作主，以至于車鑰匙被許爸爸拿了去，導致夫妻二人只有年初二回娘家時才能碰自行車，其他時候碰一下都不行。

太憋屈了，她想反抗許爸爸，想拿回車鑰匙。

看着許大哥走遠的背影，許大嫂更生氣了，咬緊牙關，嘴巴發出咯咯的磨牙聲。

許媽媽環顧四周：“什麽聲音？”

葉百合看到許大嫂的臉色忽的變得青紫，估計是被吓得咬到舌頭。

許大嫂捂住嘴巴，疼得冒出眼淚，口吃不清說：“爸媽，我回屋了。”

話音未落，她轉身急匆匆回屋，轉身的瞬間眼裏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流，舌頭太疼了。

許三弟給許四弟使眼色，倆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從牆根偷偷溜走。

許小妹扭頭看一眼許爸爸，扭頭看一眼許媽媽，糾結一會後站起身跟上兩個哥哥，悄悄從牆根離開。

此時，院子裏邊只剩下許爸爸、許媽媽、許鬥、葉百合四個人。

葉百合心裏想四個人相處會很尴尬，想着一會要說個玩笑話緩和尴尬氣氛。然而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她看見許媽媽發現許小妹溜走後不僅不生氣還顯得有些高興。

只見許媽媽拉過許鬥，掏了掏衣兜，從衣兜裏面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錢和票。

她拉過許鬥的右手，把錢和票全部給許鬥，臉上揚起慈母笑：“這裏有三兩肉票，帶你媳婦去國營飯店吃頓肉拌面。”

許鬥想也不想就把錢和票放進自己的褲兜，随後極其利索地拍了拍自己的衣兜，防止裏邊的東西掉出來。

“爸媽中午不要吃太飽，回來時我給你們帶肉包子。”

許鬥很會說好話，一句話撫平許爸爸臉上的不愉快。

許爸爸緩和臉色，臉上隐隐約約帶出幾分高興意味。不過他自诩是嚴父，做不出誇獎的舉動，也說不出誇獎話。

他公式化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許媽媽看許爸爸一眼，壓低聲音說：“統共只有三兩肉票，你倆分着吃完就算了，不用給我和你爸爸帶肉包子。”

葉百合眨巴眼睛。她好像看到許媽媽給許爸爸抛媚眼。

哎喲喂，老夫老妻的當着兒子、媳婦的面互相抛媚眼還真挺甜…甜得慌。

她低下頭，含笑吞下公公婆婆的狗糧，無聲地打了個不存在的飽嗝。

然而，事實再次打腫她的瓜子臉。

下一秒，許爸爸在許媽媽的示意下伸手掏自己的衣兜，然後掏出兩張皺巴巴的肉票遞給許鬥：“加起來有五兩。”

原來許媽媽是給許爸爸使眼色暗示他給肉票！

她想多了。

許鬥小跑過去拿走肉票，一副孝順兒子的模樣保證說：“我和百合可以不吃肉拌面，但答應給您倆帶的肉包子一定會帶回來。”

許媽媽被哄得心花怒放，欣慰說：“我家老二兒真孝順。”

她欣慰地想，別人家的孩子只顧着自己吃，從來不會給爸媽帶肉包子，只有自家老二兒舍得給自己和老伴帶肉包子。

看着許媽媽和許鬥上演“慈母誇孝順兒子”戲碼，葉百合心想：“羊肉出在羊身上①，拿了父母給的錢票、肉票，給父母帶兩個肉包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當然，是不是正常的事與她無關，許爸媽說正常就是正常，說不正常才是不正常。

天色越來越暗，天邊的月亮不知在什麽時候從東邊溜到西邊，隐沒在雲層之中，透過雲層灑下淡淡的光芒。

秋風吹響窗簾，發出有節奏的沙沙聲。

窗外的蟲鳴聲此起彼伏，仿佛湊在一起演奏大合唱。

破曉時分，一聲又一聲的雞鳴叫沖破黑夜，響遍紅星生産大隊的每個角落。

天亮了，隊裏邊的廣播站在五點鐘時準時響起廣播聲，是隊裏的廣播員在說口號。

響亮的廣播聲富有節奏，節奏輕快，提神醒腦。

葉百合被廣播聲吵醒，擡頭看向窗外，看見窗外一片黑乎乎中出現些許亮光。

還很早，這個時間點最适合睡回籠覺了。

她躺回床上，拉過被單蓋住腦袋，以此隔絕外邊的廣播聲。

但廣播聲可以隔絕，充滿母愛的敲門聲不可以。

眯起眼睛不到一分鐘，她聽到“叩叩叩”的敲門聲。

許媽媽一邊敲門一邊喊:“天亮了，起床了。”

連續不斷的敲門聲撞擊耳膜，葉百合徹底被吵醒，跳下床去給許媽媽開門。

打開門，許媽媽第一句話就問：“許鬥醒沒醒？”

聽到許媽媽的聲音，許鬥在裏邊回應：“醒了，在穿衣服。”

許媽媽本來打算進屋，聽到許鬥的回應頓時停下腳步，拉過葉百合小聲叮囑她。

叮囑的內容無非是：“許鬥身子骨不好，你照顧好他，上坡些下車走路，等下坡路再坐車。”

這些都是她昨晚想說最後忘了說的話。

葉百合很想問：“平地我該上車還是下車？”

想了想最後沒問，聰明人從來不問蠢問題。

她一頓點頭，嗯嗯啊啊的回應許媽媽。

許家人早上要上工，囑咐過葉百合後許媽媽仍覺得不放心，但上工時間要到了，自己得趕緊去田裏邊集合。

她急匆匆往外走，同時回頭喊：“記住咯，少坐車，多走路，照顧好你男人。”

葉百合被“你男人”三個字驚得頭皮發顫。

男人？就許鬥那…

許鬥走出門口，今天特意穿了過年時才穿的白色襯衫，搭配灰褐色的麻布長褲，配上一雙深灰色的棉布鞋。

明明穿的是最平凡的衣裳，整個人卻好像會發光，比T臺頂流模特還要時尚，如同頂流明星一樣耀眼。

葉百合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咽下嘴裏沒說完的“小雞崽樣”。

怪不得上輩子總在彈幕上看到一句話“哥哥就算披麻袋也好好看，哥哥神顏”②。

原來好看的人确實穿什麽都好看。

許鬥肩寬腿長，加上右手插袋，表情不羁，吊兒郎當的往前走。整個人如同行走的彈幕，全身鋪滿“我很壞，我很帥，我痞帥·痞帥”之類的彈幕。

幸好她不追星，不追偶像，不然這會一定會化身許鬥的顏粉，尖叫吶喊：“啊啊，哥哥好帥，想在哥哥的鼻梁上滑滑梯。”

但是吧，男人不壞女人不愛③，葉百合也是女人，心跳有那麽幾秒鐘不受控制。

就在葉百合想要伸手捂臉時許鬥忽地收起渾身的痞氣，臉上露出病弱神色，走過來抱住她的肩膀，用下巴蹭她的脖子。

“餓了，走不動了。”

一句話擊破葉百合剛剛萌生的粉紅色泡泡。許鬥還是許鬥，他不是男人，是小雞崽兒！

“媽說在鍋裏給我們留了雞蛋和番薯粥。”

當然了，許媽媽的意思是雞蛋給許鬥吃，葉百合吃番薯粥。

葉百合才不會一個人吃番薯粥。夫妻就該同甘共苦，雞蛋一起吃，番薯粥同樣一起吃。

吃過飯，許鬥神色嚴肅地連着洗三遍手，确保自己的雙手幹幹淨淨才拿出鑰匙去開雜物間的門。

他打開門，半是興奮，半是莊重地推出自行車。

自行車被擦得“油光發亮”，車身上完全沒有刮痕，整輛自行車和新買的一樣非常新。

許鬥騎上自行車，眉眼都在興奮：“上來。”

葉百合上輩子沒少坐飛機，對于自行車這種幾乎被淘汰的交通工具不太感興趣。

“你先出去，我得鎖門。”

許鬥因為葉百合不配合自己生出不高興的情緒，斜眼看葉百合。

葉百合一巴掌拍向他的背部：“趕緊的，你趕緊出去我趕緊鎖門，我迫不及待想要坐車。”

“迫不及待”四個字愉悅到許鬥。

許鬥被哄得高興了，騎上車用自以為帥氣的動作騎車出門。

葉百合跟在後邊，拿出鑰匙鎖門，鎖好門才走過去坐車。

許家的自行車是雙杠自行車，很高很大，後座的高度幾乎和葉百合的腰部齊平。

她需要用跳的才能跳上車後座。

但是吧，這個時候的人坐車時大都是跟在車後面邊跑邊跳車。

騎車的人自顧自往前騎，坐車的人自顧自跳上車。就好像倆人不認識一樣，互相不管，互相不幫忙。

葉百合沒坐過自行車後座，更不會像這個時候的人一樣邊跑邊跳上車。

她拉住自行車後座：“先別騎，等我上去再騎。”

許鬥回頭，雙腳落地：“你跳上來啊。”

他的意思是讓葉百合邊跑邊跳上去。

“我跳不上去。”

“你為什麽跳不上來？”

葉百合拉住車後座不撒手，說話間一個用力跳上車後座，擺出優雅的動作：“因為我是淑女，淑女不會跳車。”

許鬥被她的解釋惡心到了，抿起嘴巴不說話。

葉百合側身坐車，雙手死死抱緊許鬥的腰。

“我可以了，走吧。”

許鬥糾結一會還是決定開口：“你不用抱我，在外邊摟摟抱抱影響不好。”

聞言，葉百合想到這個時候的特殊風氣，利索地縮回雙手，改為抱住許鬥屁股下面的車座。

“好了，可以走了。”

許鬥滿意了，載着媳婦，意氣風華地騎車去往縣城的方向。

紅星生産大隊通往縣城的路是一條人工鑿出來的山路，非常窄，極其颠簸，從紅星生産大隊去縣城的方向幾乎都是上坡路。

葉百合想象自己去縣城的樣子是：坐在自行車後座悠悠閑閑地看路邊的風景，四周環繞極具時代特色的歌曲，比如說《東方紅》。秋風撩起發絲，倆人的在一起的畫面自帶浪漫溫馨的濾鏡，就好像《甜蜜蜜》中男主騎車載女主角那般浪漫。

然而實際情況是：路上都是石頭子，自行車往前走一會颠簸一下，往前走一段路被颠簸無數下。自己坐在車後座隔一會被颠簸得往上颠，隔一會被颠簸得兩邊倒。秋風吹起數不清的塵土，車輪揚起無數灰塵，在秋風的帶動下，所有灰塵一起往自己臉上、頭發上、身上撲。

“灰頭土臉”四個字生動形象的形容出她此刻的形象。

這還沒完，車後座非常硬，随着自行車不停颠簸，她就像坐在石頭上一樣，被颠的屁股開花，雙腿發麻。

實在太難受了。

走過一段山間小路，前面是一條平整的黃泥路，有十字路口。

許鬥轉動車頭往左邊行駛，自行車跟随車頭往左邊轉，後輪撞上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子，後座随着後輪猛地往上颠。

葉百合驚呼出聲，下意識伸手抱緊許鬥的腰。

許鬥僵住，一不留神把車騎進前面的河溝裏。

得虧他腿長，即時放下雙腿充當剎車，不然這會兒倆人已經連人帶車掉進河溝裏面去了。

葉百合拍打胸口，心有餘悸。

一般人騎不來自行車，沒點技術分分鐘把自己帶進水溝。

許鬥回頭瞪葉百合：“你吓着我了！”

所以不是他的騎車技術不好，是他被吓着了。

葉百合爽快認錯。

倆人合力拉出自行車。許鬥看着車頭橫杠上的刮痕心疼壞了，急忙拉起衣服去擦。

他穿的是純白色的襯衫，用襯衫擦淤泥無異于把白布放進墨水裏邊。

白襯衫瞬間比淤泥染黑，散發出淤泥獨有的泥臭味。

葉百合上前幫忙，脫下薄外套：“用我的擦。”

黑灰色的外套不顯色，即使沾上淤泥別人也看不見。

許鬥快速拿走外套，不是自己的衣服不心疼，不僅擦幹淨車頭橫杠上的淤泥，還把車身上的淤泥都擦一遍。

十字路口的另一邊緩緩騎過來一輛自行車，車上的男人眯起眼睛看他們。

“是許鬥嗎？”車上的男人大聲問。

許鬥回頭，一下子認出車上的男人是隔壁紅光生産大隊的大隊長：“是我。朱叔叔您去哪啊？”

朱隊長停車下地，推着自行車走過來說話：“去縣城拿文件。你們這是…”掉溝裏了？

許鬥面不改色，仿佛自己不是險些掉進溝裏，而是特意來溝裏看水溝。

“車頭有些髒，我來這裏洗洗。”

朱隊長顯然不信，但許鬥表情淡定，半點不顯心虛。

他掃向自行車頭：“洗得挺幹淨。”

許鬥裝出輕松的樣子擦拭車頭：“您的車要不要洗？要不我給您來兩下？”

他舉起手裏的外套。

外套濕漉漉的，被舉起的瞬間掉落水珠子。水珠子連成線，掉到地上打出水坑。

“不用，不用，我這是破車，回去後随便用抹布擦兩下就成了。”

說是這樣說，心裏怎麽想就不知道了。

葉百合看到朱隊長拍打自行車時很拘束，小心翼翼，不敢使勁。

朱隊長不想接着聊和自行車有關的話題，轉移話題：“你們也是去城裏？”

許鬥嗯一聲：“帶我媳婦去城裏轉轉。”

聞言，朱隊長看向葉百合，無聲打量她。

打量一會，推着自行車小跑起來，趁着往前跑的勁猛地跳上自行車。

“是該帶你媳婦去城裏轉轉。許鬥啊，回家替我向你爸爸問好，跟他說我改日去找他喝酒。”

許鬥往前走幾步，揮手說：“好嘞。朱叔叔慢走。”

慢走有再見、拜拜、一路順風的意思，這個時候的人說再見不說再見，大多用“慢走”，“不送”之類的詞替代。

等朱隊長走遠後葉百合問：“他是你叔叔？”

許鬥和朱隊長一樣推着自行車小跑起來，猛地一跳跳上自行車，騎着自行車轉彎繞圈：“不是。他是隔壁紅光生産大隊的大隊長，姓朱，比我爸小，我們都喊他朱叔叔。”

葉百合懂了。許爸爸是大隊長，朱隊長也是大隊長，倆人屬于同級，見到對方家裏的小輩時會特意停下打招呼，以此拉近雙方的關系。

葉百合拉住車後座跳上車，理順被風吹亂的頭發問：“紅光生産大隊和咱們大隊比誰比較厲害？”

許鬥沉默片刻。二者根本不能比，紅光生産大隊裏邊建有餅廠，生産大隊能自己創收。

在上級領導面前朱隊長比許爸爸有面子。

他不樂意說紅光生産大隊比紅星生産大隊厲害：“差不多吧。不過紅光生産大隊有自己的餅廠，他們的隊員大都進廠打工換工分。”

聽到紅光生産大隊有自己的餅廠，葉百合頓時興奮了，着急問：“生産大隊可以開廠子？”

“可以吧？”隊裏邊的事他不懂。

葉百合聽出許鬥話裏的不确定，暗暗記下紅光生産大隊有自己餅廠的事。

一個多小時後，倆人進入縣城範圍。

縣城規格和現代的城鎮一樣大，幾年後這裏會成為當地的鎮中心。鎮中心上面還有縣，二十一世紀時一個鎮的常住人口有十萬人左右。

這個時候還沒出現“打工潮”，勞動力幾乎都在，所以這裏的常住人口也在十萬人左右，算得是上人口較多的城鎮。

一條瀝青公路橫穿整個縣城，公路右邊是居民區，左邊有國營飯店、供銷社以及一些工廠。

許鬥在國營飯店門口停車，催促葉百合：“快點下車。”

他怕進去晚了買不到肉拌面。

國營飯店定量供應飯菜，先買先得，後來的人很可能買不到。現在的國營飯店是完全的賣方市場，每天都供不應求。

許鬥鎖好自行車，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進國營飯店。

“要兩碗肉拌面，兩個肉包子。”

“給四兩肉票，三毛錢，七兩糧票，過來這邊交錢。”

許鬥掏出肉票、糧食票以及錢，越過前面的人跑過去交錢交票。

葉百合找位置坐下，心算肉拌面的價格。兩碗面加兩個肉包子需要四兩肉票，兩碗面要三兩肉票，肉包子是一兩肉票。

面上的挺快，坐下不久就有人喊：“兩碗肉拌面，兩個肉包子誰的，過來這邊拿。”

葉百合看着許鬥将肉包子塞進衣兜，兩只手同時端起肉拌面，許是肉拌面燙手，哈着氣快步走過來。

葉百合趕緊接過兩碗面，碗很燙，碗沿非常燙手。

許鬥擡手捏耳朵，手裏的滾燙感從指腹傳到耳朵尖，瞬間熱得耳朵尖發紅。

他用腳踢開凳子，雙眼發亮地盯着肉拌面看。

葉百合跟着他一起看。肉拌面很普通，面是普通的玉米麥面條。面條上面鋪着一層豬肉粒，大概是一兩半的量。旁邊有鹹菜條和蔥花做點綴。

說實話，她覺得肉拌面看起來不好吃。

她看向許鬥，看着他盯着肉拌面不停吞咽口水，随後拿起筷子，捧起碗快速往嘴裏送面條、送肉。

狼吞虎咽的樣子像極了在吃絕世美味，看他吃的噴香的樣子拿肉拌面是龍肝鳳髓相提并論也不為過。

真有這麽好吃？

葉百合低下頭喝一口面湯，一口湯進嘴，第一反應是鹹，齁嗓子的那種鹹。

她咽下面湯，嘗試性地夾起幾根面湯送進嘴裏。

面條有勁道還行，不過總體來說就是一碗普通的肉醬拌面，吃起來沒有太多的驚豔感。

葉百合看着許鬥小口吃面條。許鬥吃的很香，看他吃東西有種觀看主播吃美食的感覺，很開胃。

眼看許鬥吃光肉拌面，葉百合拿起碗，問他：“分你一半要不要？”

許鬥回給她一個“這還用問”的眼神：“要！”多多都要！

葉百合分給他大半碗面條，肉醬也給他分一大半。

許鬥掃向葉百合手裏的碗，見她碗裏只剩下一小撮面條，不解問：“你不愛吃嗎？”

葉百合心想：“漂亮話不僅你會說，我也會說！”

她說：“愛吃，不過我更想給你吃。”

話剛出口，葉百合被自己肉麻得起雞皮疙瘩，心想下次不能再說這樣的話了，好肉麻。

許鬥聽到後卻沉默下來，琢磨着：“媳婦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是在向我表達好感嗎？”

表達好感四舍五入就是表白。

他想：“媳婦是在和我表白？”

許鬥咻的擡起頭深情凝望葉百合，繼續想：“我也要和媳婦表白。不能輸給媳婦！”

他歪着頭，眨巴迷人的桃花眼朝葉百合放電。

心想：“媳婦感受到我深沉的愛了嗎？”

葉百合感受到了。

被許鬥深情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垂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假裝認真吃面條。

她的反應看在許鬥的眼裏變成：哦豁，媳婦害羞了！

吃過面條，倆人離開國營飯店，前往下一站——供銷社。

走在去往供銷社的路上，葉百合從記憶中尋找這個時候的物價記憶。

根據以往的記憶，得知這裏的豬肉是三毛錢一斤（需要加肉票），雞蛋是一毛錢十個，相當于是一分錢一個（不用票）。紅糖等糖類的價格在一毛錢左右，需要糖票，屬于奢侈品，一般人家很難拿到糖票。

走到供銷社門口，可以在門口處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

不過人群大多只是經過，極少數會進入供銷社。

葉百合跟在許鬥後面進入供銷社。

許鬥看葉百合躲到自己後面，以為她害怕，頓時挺起胸膛擺出男子漢架勢。

他主動和銷售員問價。

“一毛錢十個雞蛋，只能買五十個。”

許鬥轉身朝葉百合伸手，葉百合掏出錢帶給他。

出門前許媽媽給她一塊錢，一塊錢大都是一毛、五分之類的零錢，掏出來時有厚厚的一疊。

許鬥從葉百合身後拉過背簍：“要五十個雞蛋。”

銷售員數出五十個雞蛋。

許鬥遞給銷售員五毛錢，随後問：“有玉米酥嗎？”

玉米酥？

這是葉百合沒聽過的詞。

她趕緊走上前，好奇玉米酥的樣子。

“有，三毛錢一斤，一斤需要□□食票。”

許鬥掏出糧食票：“要半斤。”

就這樣，葉百合拿到五十個雞蛋以及半斤的玉米酥。

所謂的玉米酥其實就是玉米餅，形狀類似蛋卷，顏色金黃，聞起來有濃郁的玉米香味。

許鬥主動背起背簍，同時拿走半斤玉米酥：“回去再給你分。”

葉百合琢磨許鬥的話。他的意思是只給自己分，不給許家其他人分？

不愧是許鬥，吃獨食吃的理所當然。

葉百合空着手跟在許鬥後面走出供銷社。剛走到門口，倆人再次遇到熟人。

當然了，此熟人是許鬥認識的熟人。葉百合和他沒見過，更談不上熟。

許鬥先喊人：“李伯伯。”

他同時和葉百合介紹面前的人：“他是紅朋生産大隊的大隊長，喊他李伯伯就行。”

葉百合跟着喊：“李伯伯好。”

李隊長停下腳步，上前親熱地拍打許鬥的肩膀：“一段時間不見長成大小夥子了！聽你爸說你現在的身子骨比小時候好多了，最近不用吃藥了吧？”

許鬥壓根沒吃過藥，吃的都是雞蛋、雞腿。

許鬥伸手按住衣兜裏邊的玉米酥，自然地和李隊長接話：“還是要吃藥。醫生說頓頓都得吃，起碼得再吃個十年八載。”

“醫生怎麽說你就怎麽吃，把身子養好了才能給你爸媽生大孫子。”

說到大孫子，李隊長看向葉百合，不動聲色打量她。

許鬥拉葉百合上前：“她是我媳婦，叫葉百合，是疆城過來的下鄉知青。”

李隊長聽到“知青”兩個字時眯起眼睛：“知青啊？挺好的，有文化有知識，可以在隊裏邊當老師。”

聽許鬥和李隊長說話，葉百合明顯感覺到許鬥和李隊長更親一些。

他和朱隊長說話比較公式化，說話時的态度和應付對家的态度很像。這會他和李隊長說話則比較親昵，說話時的态度是普通的小輩和長輩說話的态度。

由此可見許爸爸和朱隊長關系一般，和李隊長關系比較好。以此類推，可以推出紅星生産大隊和紅光生産大隊可能存在競争關系。

閑聊幾句，許鬥和李隊長告別，帶着葉百合離開供銷社。

坐上車，葉百合問他：“紅朋生産大隊離我們生産大隊近嗎？”

“有些遠，騎車過去需要半個小時。”

紅朋生産大隊比紅光生産大隊和紅星生産大隊都要富裕。紅朋生産大隊有自己的碎玉米機，附近大隊的人都去他們廠裏碎玉米，每年能掙不少錢。

“你想去？”

葉百合不想去。

她看李隊長穿着比許爸爸和朱隊長都好，想知道紅朋生産大隊有沒有自己的工廠。

“不想。不過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許鬥特別想去紅朋生産大隊看碎玉米機加工玉米，聞言興奮接話：“過段時間紅朋生産大隊會派拖拉機過來接我們去他們隊裏加工玉米，到時候我可以帶你去。”

“紅朋生産大隊可以加工玉米？”

“可以啊，他們有自己的碎玉米機。”

從許鬥的話，葉百合确定紅朋生産大隊和紅光生産大隊一樣有自己的工廠，且紅朋生産大隊比紅光生産大隊厲害，不僅有工廠還有拖拉機。

既然其他生産大隊可以自己開工廠，那麽紅星生産大隊是不是也可以自己開工廠？

想到這裏，葉百合精神震動。

她想到自己可以做什麽了。

許鬥騎車進入瀝青公路，一邊看四周的人群一邊騎車，慢慢悠悠，悠悠閑閑回家。

看着遠方的人群，葉百合忽然想起李表叔。

“許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