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言忱又做了一夜的夢, 夢裏光怪陸離。

但夢得最多的還是北望的天臺。

在廢棄工廠的頂樓,滿是殘破的木頭和深紅色的鐵鏽,忽然染上了鮮紅色的血, 最後都被簌簌落下的春雪湮沒。

言忱醒來以後摸了把額頭,全是冷汗。

就連起床以後去洗漱,岑星看見都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搖搖頭說是沒睡好。

隔了這麽多年,再夢見還是心悸, 她又怎麽敢上臺?

上臺出道意味着過往被全部攤開在陽光下, 她做不到。

賀雨眠給她的那兩張演唱會票在希哥那兒,言忱上午又去拿了趟, 順帶還和希哥聊了幾句昨天錄的demo。

希哥問她賣不賣,說是有個導演挺喜歡的, 想拿來做OST,只不過要由他們主演唱, 給的價格還算可觀。

言忱把聯系方式留下, 說是到時候看。

她不是很介意別人唱她的作品, 這些年賣了那麽多首歌,有唱好的也有唱毀的, 翻唱比原唱好聽都能出一個系列。

她向來不怎麽管,賣出去以後就是別人的事, 和她無關。

在這方面,她的界限感要比賀雨眠更強一些。

賀雨眠當初就是因為不想聽別人毀自己的歌才走到臺前去。

而言忱不介意被毀。

最關鍵是,她不敢站去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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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林街離川大很近,言忱中午去川大吃的飯。

近一周沒來, 再次走進川大還是收獲了一堆打量的目光, 不過她沒背着吉他, 也孤零零一個人,在食堂掃碼吃飯,吃過飯後還去奶茶店坐了會兒。

老板娘這的生意沒最初開業時熱鬧,但人也不少,尤其樓上有玩劇本殺的,言忱還跟着去湊了會兒熱鬧。

一局劇本殺玩了近兩個小時,結束後言忱坐在桌前發呆放空。

和老板娘告別後,她本來想直接回家取了吉他去酒吧,但摸到兜裏那兩張票,轉個方向去了唱片店。

上次來看到這塊刻着<熱忱>的匾額還不覺得,經過傅意雪那番話後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看得時候腦海裏一直循環那句——他這是把愛你融進了生活裏每一件小事上啊。

融進……個屁。

言忱曲起手指敲了敲腦袋,動作很輕,眯起眼又看了眼那塊匾額。

不讓自己再多想,擡腳進了唱片店。

店裏這會兒客人很少,只有幾個女孩子在那邊挑歌手的周邊。

言忱進去時,宋長遙在櫃臺那兒坐着,捧着一本藍色的厚書看,專注入迷。她坐過去敲了敲桌面,“這幾天有進貨嗎?”

宋長遙一怔,“進了。”然後指了指後排,“都在那邊。”

這次進的新貨有不少言忱喜歡的,她又買了許多,到前臺結賬時宋長遙一邊掃碼一邊低聲說:“你不用為了照顧我們生意就買這麽多的。”

言忱拿出手機掃碼,聞言一怔,忽然輕笑,“你想多了,這是我自己需要。”

結賬時一共1320,宋長遙說給1200就行,結果言忱掃了1500。

宋長遙皺眉,“我退給你吧。”

“不用。”言忱說:“當我寄存在這的,下次五月天發了新唱片,你幫我留一張就行。”

宋長遙明顯不是個會和人拉鋸的,只能嘆口氣說:“好。”

結完賬後,言忱從兜裏拿出兩張票放在桌上。

“這?”宋長遙忽然戰術性後退,不小心碰到了身後的凳子,發出了很大的聲音,那張可愛的娃娃臉這會兒緊繃着,不茍言笑地看着言忱,“言忱姐,我……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言忱:……

她征了兩秒,直接被逗笑,“你想什麽呢?我也不是來找你談戀愛。”她把票往前推了推,“你把這個給沈淵吧。”

宋長遙:……

他臉瞬間爆紅,連脖子都是紅的。

但他仍裝作鎮定自若的樣子,“好的。”

要是傅意雪在,估計得把他逗到無地自容鑽地縫,但言忱沒這種惡趣味,她拎着裝滿唱片的袋子出門。

宋長遙忽然大聲喊:“姐,兩張都給沈哥嗎?”

“嗯。”言忱頭都沒回離開。

言忱送完票後就把這件事抛在了腦後,生活照舊。

她慢熱,但來北城以後适應得很快,好似原本就該在這裏生活一樣。

她仍舊在酒吧那個不大的臺子上彈着吉他唱歌,有時是民謠,有時是慢搖滾,偶爾有人來問她要聯系方式,她禮貌地拒絕。

她沒再想起北望,也沒再想起沈淵。

直到兩天後她的微信多了條好友申請,名字是SY。

他很喜歡用縮寫,以前上課沒事兒就喜歡在草稿紙上劃拉他的縮寫名字,尤其最後在寫Y小寫的時候喜歡在勾上去的那一道無限延長,然後畫一個小圈再縮回來,格外有藝術感。

他書的側面有時也會寫SY。

幾乎一眼,言忱就确定了這人是誰。

她猶豫兩秒确定添加,對話框彈出來的時候,她手指就戳在那個表情包上,不小心發出去一個可可愛愛的“你好”出去。

言忱:……

【SY:什麽意思?】

他沒頭沒尾地發來一句質問,言忱直接打了三個問號過去。

【SY:演唱會門票,什麽意思?】

他把話說得更清楚些。

言忱隔着屏幕都覺得生硬。

大抵是距離上一次隔着屏幕聊天時間太遙遠,導致她想起來的那些隔着屏幕的語言都很溫柔,對這樣的生硬有些難以接受。

言忱隔了幾秒回:【送你跟學妹的,祝你們百年好合。】

【SY:……】

言忱手指頓在會話框上,就幾個字敲了删、删了敲。

三分鐘後,沈淵發來一條五秒的語音。

他聲音慵懶,帶着點兒啞,“言忱,你是不是有病?”

言忱:【?】

他又發過來一條,是以前言忱聽過無數次那種又氣又想笑的語調,“我跟學妹走一塊,你吃醋?”

言忱:……

臨近夜裏一點,正是言忱回家洗漱完醞釀睡意的時候,她盯着屏幕摁了摁太陽穴,一次又一次地把沈淵那條語音摁開聽。

跟情窦初開的小姑娘似的。

不,是比情窦初開時還過分。

聽了十幾遍後,那邊又發來一條:“要是吃醋可以說,我會告訴你一件事。”

言忱饒有興致,幹脆也回他語音,“什麽事?”

“你好像不配。”沈淵那清冷聲線帶着點兒輕佻,只發來兩秒就撤回,但言忱還是聽到了。

或許,他就是故意讓言忱聽到的。

言忱的臉色下意識就變了。

也不說上來是什麽感受,就在那一瞬間,她感覺心好像被針紮了一樣刺痛。

她從小到大很少對一個人、一件物品有占有欲,哪怕是她自己寫的歌 ,賣了就是賣了,她不會像賀雨眠那樣難受。

甚至很多時候,她都不會覺得那是自己的東西。

所以她從未在人和物上有過嫉妒或不平衡的心理。

以前傅意雪和她說,如果這個人是她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有天她跟別的女生也一樣好了,她心裏就會不舒服或嫉妒,這就是占有欲和吃醋。

而當初傅意雪的這種情緒攪黃了傅意川的初戀。

準确來說是他的早戀。

傅意雪說那時候不懂事,以為弟弟談了戀愛就不會再跟自己親,而且那會兒她們家住的那條巷子路燈壞了,怕黑的她每天都要靠弟弟帶着放學,要是弟弟去送別的女生回家,她一個人太慘,所以想盡辦法破壞了他那剛剛萌芽的感情,為此傅意川氣了一個多星期,她省吃儉用給傅意川買了雙七百多的AJ才勉強哄好。

她把這事兒講給言忱聽的時候,言忱說她的這種情感有點畸形。

傅意雪特努力地解釋這好像是人之常情,誰都有特別在乎、怕被別人搶走的人和事,恰好她那段時間特別怕人搶走她弟弟。

而言忱表示不理解。

傅意雪反問她:“你難道沒有特別想留住一個人的時候嗎?就是在很絕望、沒有依靠的環境裏,特別想讓這個人只屬于自己,起碼那一刻是這樣。”

言忱想說沒有,但話就卡在了喉嚨裏。

那時候她腦海裏出現的就是沈淵的臉。

從小到大,唯一想留住的人,也是唯一有過占有欲的人。

因為他在演唱會外被女生要聯系方式,她故意跑過去親他。

有時很壞,但她很喜歡這種耍壞的方式。

尤其他噙着笑看她時,她就會覺得這個世界好像還是可以的。

沒那麽好,但也沒那麽壞。

沈淵這種人她都能搞定,那她前方一定是星光璀璨。

沒想到後來,她先離開。

而且在早戀這趟轟轟烈烈的列車上,沒打招呼就下了車。

言忱纖長的手指戳在屏幕上,想打幾句反駁的話卻覺得幼稚。

最後只是回:【随你怎麽想。】

沈淵那邊也轉回發文字:【哪來的票?】

言忱:【朋友送的。】

沈淵那邊再沒回,言忱關了房間裏的燈。

她又随意戳屏幕,但次次精準點到那條語音上。

沈淵那好聽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不斷響起——我跟學妹走一塊,你吃醋?

言忱隔了許久,閉上眼輕聲說:“是啊。”

是吃醋。

作者有話說:

沈淵:你能不能發語音說?

言忱:???

沈淵:說了我就不氣你。

言忱:你對我有什麽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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