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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第二天下午,小黑早早守在門口。白曦的腳步聲一出現,它就興奮地大叫起來。
“我回來了!”
白曦幾步跑進院子,小黑飛快地撲了上去,兩只前爪熱情地搭在白曦肩頭,舔了他一臉的口水。“小黑別鬧!”白曦抱着小黑哈哈笑着,扭頭躲閃着小黑的口水襲擊。
等到一人一狗鬧夠,白媽媽才笑着招呼白曦趕快換衣服,他們要去城北的農家樂吃飯。白爸爸已經提前訂好了位,那裏的全魚宴十分出名。
“收到!”白曦抓着小黑揮了揮爪子,小黑配合地汪汪兩聲。
農家樂離着白曦住的小區有點遠,已經到了城市的近郊。白爸爸開車載着他們,一家四口溫馨而熱鬧。夏天的氣候說變就變,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雨。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天色愈加昏暗。白曦抱着小黑朝着車窗外看去,天地間灰蒙蒙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別急,慢點開。”白媽媽小聲囑咐着白爸爸。
白爸爸點點頭。在一處紅燈口,白爸爸停下車轉頭笑着問白曦,“餓了吧?很快就到了。”
“不……”
白曦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字,猛烈的撞擊自車前襲來。擋風玻璃四濺,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白爸爸扭曲而驚恐的臉。
砰的一聲巨響,載着白家四口的小車被狠狠撞出了隔離帶,空中翻滾一圈落到地上。一陣死寂的沉默後,小黑虛弱地叫喚起來。
“汪……汪……”
沒有熟悉的回應,小黑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汪!”它摸索着用爪子去推身邊的白曦,但白曦沒有任何的反應。雨聲中有腳步聲逐漸靠近,它立刻昂頭扒着車窗大聲叫着,試圖吸引外面的注意。
“真晦氣,居然撞了人!”
腳步聲停在車旁。破碎的玻璃窗前,一個男人探頭看了眼。除了一只狗,車內的其他三人都昏迷不醒。他幾乎立刻就做了決定。周圍沒有人,這樣的天氣,監控探頭也根本拍不到什麽,不會有人知道是他撞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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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
車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小黑意識到什麽,吃力地跳出窗,豎着耳朵一瘸一拐地追向離開的男人。
“死狗,滾開!”男人轉身狠狠踢了小黑一腳,小黑痛苦地嗚咽着,緊緊咬住男人的小腿不放他離開。“死狗,滾!滾!”男人扭曲着臉,拖着小黑走到車前,胡亂地找了一個扳手用力砸到小黑頭上。一下又一下,金屬擊打在小黑身上發出沉重的聲響。但男人驚恐地發現,這條黑狗依然咬着他不肯松口。
“滾!滾!”
男人瘋狂地喊着,力道越來越重。小黑終于撐不住重重摔倒在地,慢慢松開了嘴。男人拖着傷腿匆匆離去。馬路中央,小黑用力地嗅着鼻子,死死記住了男人的氣味。
“汪……汪……”
小黑低低地叫着,一點點爬回路邊。它攀着車門努力站起,探過腦袋輕輕地舔了舔白曦的臉。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小黑拼盡全力沖着馬路大吼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小黑的動靜終于引起了過路車的注意。很快有人發現了受傷的一家三口,迅速報了警。小黑強撐着守在白曦身邊,一直等到了救護車的到來。
(六)
白曦在醫院足足昏迷了一星期才蘇醒過來。
這場車禍不僅奪走了他的父母,還有他的眼睛。醫生遺憾地告訴他,他的眼球在車禍中受損嚴重,可能永遠無法看到了。回答醫生的是死寂般的沉默,接連不斷的打擊讓這個少年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醫生同情白曦的遭遇,卻無力做什麽。在白曦昏迷的日子裏,調查這起事故的警察來過幾次。從警察口中醫生知道白曦已經沒有親人了,在他父母去世後,這個世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想想白曦的年紀,醫生深深地嘆息一聲。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少年,只能盡量講一些振奮樂觀的話。白曦依舊沒有反應,醫生的聲音越來越低,他無奈地搖搖頭打算離開,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騷亂,隐隐有狗叫的聲音。
“狗?小黑!”
一直沉默的白曦猛地坐起,摸索着就要下地。“小黑,是小黑。它沒事,小黑沒事!”白曦神情激動,自蘇醒後臉上第一次有了其他的表情。
“別動,你還不能下床。”醫生緊緊拉着白曦,試圖制止他的動作。
“是小黑,一定是小黑,外面的狗是小黑,我要去見小黑。”白曦聽不進醫生的話,耳中只有外面的狗叫聲。
“你別急,我喊人問問怎麽回事。”醫生安撫着,門口的護士很快被喊進來,“外面出什麽事了?”
“外面?”圓臉的小護士恍然,笑道:“沒什麽,就是有條狗跑進了住院部。”小護士估計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覺得還挺有意思。“這禮拜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直有條瞎狗在住院部後門那守着,白天晚上都在,趕都趕不走。院裏都說狗主人大概這裏住着呢。剛剛那條瞎狗突然沖了進來,把保安吓了一跳,現在外面正抓……”
“是小黑,他們要抓小黑。”白曦激動地打斷了護士的話,轉頭哀求醫生,“醫生,外面是我養的狗,您能帶我去看看它嗎?它眼睛看不到,不會咬人,很乖很聽話的。”
醫生本要拒絕,看着白曦卻是心中一軟,“你身體怎麽樣?我找個輪椅推你出去看看。”
“身體沒事。”白曦用力點頭,證明自己很健康。
靠着醫生和護士的幫忙,白曦終于見到了小黑。“汪!”熟悉的聲音讓他落淚。小黑像過去一樣撲過來,卻沒有直接撲到白曦懷中,而是隔着一步的距離停下,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搭在他的腿上。
“汪!”盡管嗅到了白曦的氣味,盡管無比想念白曦,但小黑記得白曦軟綿綿躺在汽車後座,怎麽都叫不醒的樣子。它害怕,害怕白曦還和之前一樣。
“小黑。”白曦摸索着抓到了小黑的爪子。
“汪!”
小黑撲上去,高興地舔了白曦一臉。
白曦摸着小黑的背,曾經光滑的皮毛一縷縷打結在一起。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小黑瘦的讓他心疼。
“小黑!”
白曦抱着小黑,眼淚浸濕了紗布,“你沒事真好,以後家裏只有我們兩個了。”
(七)
小黑的出現,喚起了白曦的生存鬥志。他積極地配合醫院的治療,除了眼睛,身體開始一日日恢複。
在他住院的這段日子裏,小黑一直守在醫院門口。醫院的醫生、護士聽說了小黑的事,對它的存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還會帶一些食物給小黑。天氣好時,護士會推着白曦去看小黑。一人一狗靜靜地靠在一起曬太陽,成為了醫院的一道風景。
一個月後,白曦帶着小黑回了家。負責事故調查的警察特意來送白曦出院。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警察一邊自責沒有找到肇事者,一邊擔心白曦以後的生活。雖然白爸爸、白媽媽給白曦留下了足夠一輩子花銷的遺産,但一個失明的人如何獨自生活?警察建議白曦到專門的療養院,只是這樣一來小黑就無法跟在白曦身邊。白曦婉拒了對方的提議,他已經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小黑。
通過警察的幫助,白曦雇了一個保姆照顧自己和小黑。他努力忽略失明帶來的困擾,盡量避免影響到小黑。但一日日過去,小黑還是察覺到了生活的改變。
院子裏再也聽不到白曦跑步的聲音,只能聽到白曦扶着牆慢慢走路。給小黑洗澡的不再是白曦,而是換成了陌生的人。他們不再飯後出去遛彎,不再天氣好時去公園散步。白曦已經很久沒有帶它玩飛盤游戲,而它也再沒有聽白曦提起未來的大學生活。
某個下午,小黑睡醒了跑院裏撒尿。它聽到門口有人路過,似乎是在談論白曦。
“這家人太可憐了。一場車禍什麽都沒了,就剩一個小孩還看不到,肇事的人真是造孽!”
“聽說前幾天大學的通知書送來了,可惜小孩年紀輕輕眼瞎了,大學也不能去。”
外面的聲音逐漸走遠,小黑的耳朵耷拉下來。人類是說白曦和它一樣看不到了嗎?它嗅着氣味,熟練跑回卧室。白曦微微側頭,“小黑?”
小黑撲到白曦懷裏,小心翼翼舔了舔白曦的眼睛。白曦笑着躲開,一切和從前一樣,但小黑能感覺到白曦的動作比過去慢了好多。它難過起來,心裏充滿自責,為自己這段時間的疏忽。它明明注意到白曦的不同,卻因為看不到而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汪!”
小黑低低叫了一聲,毛茸茸的腦袋在白曦的臉頰蹭了蹭。它想要安慰白曦,告訴白曦不要緊,一切都會好的。白曦還那麽年輕,還沒有上大學,還要做它的眼睛,怎麽就會看不到呢?
“餓了?”
白曦不懂小黑的心情,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小黑恹恹地叫着,把頭埋進了白曦的懷裏。
這天晚上,小黑怎麽都睡不着。它循着氣味趴在床前,聽着白曦清淺的呼吸,盡量在腦海想象白曦的樣子。作為一只天生的瞎狗,它并不知道白曦長什麽樣,但它堅信白曦一定會是它最喜歡的模樣。它舍不得白曦像它一樣生活在黑暗中,永遠無法看到光明。
小黑想起曾聽過的一個傳說。在這座城市最東邊的高峰上,有一座犬神石碑。只要找到犬神石碑的犬族就可以實現一個願望。它過去并不相信這些,但現在它希望傳說是真的,真的有犬神石碑。它想要許一個願望,一個白曦能重見光明的願望。
月色下,小黑輕輕舔了舔白曦,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家。
(八)
白曦剛起床就發現小黑不見了。
他摸索着來到客廳,沖着陽臺叫着小黑。屋裏一陣安靜,沒有熟悉的狗叫,也沒有熟悉的腳步聲。“小黑?小黑?”白曦慌了,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拉開門出了院子。“小黑?小黑?”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着深切的恐慌。
“小黑怎麽了?”照顧白曦的何嬸遠遠聽到白曦的聲音,匆匆提着菜趕回來。
“小黑不見了,何嬸你見小黑了嗎?”白曦抓着何嬸的胳膊,臉上的表情宛如落水之人抓到最後一根稻草,絕望和希望混雜。
“小黑?是不是自己出去遛彎了?”何嬸安慰白曦,“說不定一會小黑就回來了。”
“不會,小黑看不到,怎麽會在外面亂跑。”白曦掙脫何嬸,摸索着要出去找小黑。他不相信小黑會自己跑丢,會不會是有人偷走了小黑?他的心裏充滿焦灼和恐懼,無法想象失去小黑後的生活。小黑怎麽辦?它看不到,怎麽能在外面活下來?他呢?他怎麽辦?小黑是他唯一的家人,沒有了小黑,就剩他一個人怎麽辦?
白曦打印了無數張小黑的照片,一張張貼滿了小區。樓門前、電線杆……任何可能被人看到的地方。他不肯回家,孤獨地站在小區門口問每一個路過的人,是否見過小黑?整整一天,白曦不吃不喝像不知疲倦般到處尋找着小黑的身影。直到天色漸晚,小區裏面已經沒什麽人活動,何嬸才勸着他回家。
“先回家吃點東西,養好力氣才能繼續找小黑。”
白曦沉默地點點頭,給自己打氣,“我一定會找到小黑。”
“我一定會找到犬神石碑。”
夜色下,路燈将小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這條路已經到了郊區,路上沒有車,只有小黑獨自孤零零地走着。它看不到,不知道東南西北,只能一路不停地尋找着流浪狗問路。
成年的小黑威風凜凜,雖然視力受阻,卻也很少有流浪狗敢招惹。只是當一路遇到的流浪狗聽說小黑要去尋找犬神石碑時,紛紛都譏笑起來。居然真的有犬族會相信犬神石碑!
小黑不在乎它們的嘲笑,一次次詢問着東邊的方向。很快這座城市的流浪狗都知道了,有條瞎眼的狗要去尋找犬神石碑。
“簡直是無聊!”流浪狗之一懶洋洋地曬着太陽評價道。
“肯定是在做夢,絕對不會有什麽犬神石碑。”流浪狗之二翻着垃圾箱嘟囔着。
“一條瞎狗想要找犬神石碑,小心被人類抓走。”流浪狗之三低聲吓唬着。
更多的流浪狗在看熱鬧,沒有狗相信小黑會找到犬神石碑。小黑也不需要它們相信,只要它自己相信就好,它一定會讓白曦重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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