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兩個人中,做決斷的那人

徐府,徐庶的房間前。一人在裏,一人在外。

在裏的是徐庶,在外的是林熙言。

徐庶知道林熙言在外,而林熙言亦猜徐庶定是知道他會來,畢竟徐庶繞了那麽大的圈子,就是為了引他來見他。

之所以拒絕林熙夜的陪伴也是因為如此,他想,比起他和熙夜前來,徐庶應該更希望單獨與他見面才是。

就這樣,他來了。可就在他的手指觸上徐庶的門扉的剎那,他卻忽然頓住了。

他腦中突發奇想到,進入這扇門之後,會發生什麽呢?

一月多前那般,心如死灰的自己,在通過那一段奇妙而詭異的通道後,見到了熙夜。

那這次呢?會發生好事,還是壞事?

這一切現在都是未知,一切都要等到他進去之後,見到徐庶,才能有答案。

徐庶,究竟是怎樣的人呢?初時的白衣纨绔的模樣,後來當街不顧形象長跑的莫名和跳脫,最後是到達或卿大夫的醫館後的神秘。越想,林熙言越是有些糊塗。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從始至終徐庶給人的感覺都是充滿善意和體貼的。哪怕是自己心中充滿了自我厭惡,從而引發一種自我保護般、反射性對徐庶産生厭惡之情的現在,他也不得不承認,徐庶并不是惡人,甚至可以說,要比他見過的絕大部分人都要來的好上許多。

可是現在,這個好人,卻在感知到自己的厭惡之情之後,設計自己來這裏見他。

唉,林熙言無奈的嘆口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只要是人就不可能自由。不過,有時候他還是情不自禁會想,這世上會不會真有那随心所欲、逍遙自在的人存在。

想到這,他再不停留,手上一使勁,“吱呀”一聲,門開了。

他進去的時候,徐庶側背對着他,看着手上的什麽東西。

林熙言看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倒是徐庶聽見聲音回過頭打了聲招呼,“唉呀,熙言你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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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語氣非常的自然,就像是那日林熙言見到他之後,他便自來熟的喚他熙言時那般。

林熙言見狀微微一愣,可他實在是不知道怎樣回答,便沉默的道了句“恩。”

徐庶卻似根本不在意,站起身對他笑了笑,“熙言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何要引你來見我?”

林熙言無聲的點了點頭。

“唉呀,不要這樣啊,你這一沒精神,會讓我覺得是我欺負了你的。”徐庶有些無奈的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啊,這樣好了,熙言我帶你去看個東西。”說着他忽地拉着林熙言的袖子跑向遠處另一個隔間的一座座屏風。

他的動作太過突然,是以林熙言回過神的時候,想阻止已經晚了,無奈之下只得順着他跑到了屏風的後面。

屏風并不太遠,很快徐庶便停了下來。林熙言第一時間奪回自己的袖子,“你做——”他的話喊了半聲便被迫停了下來。

因為他看到了屏風上面的畫,滿滿的全是同一個人的畫,花鳥畫。

讓他吃驚的原因自然不是那畫的數目之多,而是因為,那畫,全是他畫的!

然而這還并不是最讓他吃驚的,最讓他震驚的是,他雖然看得出那些是他所畫,但是那些畫卻并不在他的記憶中。

這是壓根不可能的事。

這怎麽可能呢。喃喃這樣說着的他,突然注意到了一幅畫的落款日期:大正朝熹光帝六十年。

“熹光帝六十年,四十年後?”林熙言似是想到什麽,他突地轉過身子猛地扯過徐庶的領子,“你去過四十年後?見到過四十年後的我?”

“咳咳,熙言你有話好好說,咳咳咳,能不要每次一激動就扯我領子成不?”徐庶苦着臉哀求道。

林熙言卻像是沒聽見般,一個勁的逼問道,“未來的那個我對你說了什麽?你為什麽要回來找我?你幫助我找回熙夜有何目的?”

見他越來越激動,被嘞的脖子開始泛紅的徐庶不得不放棄跟他講道理,伸手輕輕一點。

世界清淨了。

“呼——”得救了的徐庶趕忙退後兩三步,打開手中折扇拼命扇起風。

等到臉上的熱度退下去之後,他看向被定住的林熙言。

林熙言并沒有看他,而是死死的盯着他手中的畫着麻雀的折扇,然後他将視線轉向徐庶的臉,面上的表情像是在說:我就說我找不到這張畫,原來是你!你這個小偷!

徐庶瞬間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咳,這個,先說好,我這并不是偷。”

林熙言懷疑的看着他,擺明了不信。

徐庶無奈的拿扇子在頭上敲了敲:“這是真的,是四十年後的那個你答應了我的,只要我完成他的心願,那麽我可以随意的取走一些你的畫。”

林熙言眼神一冷,不再看他。

徐庶有些苦惱的看着他,相較年老後的那個平和的不可思議的林熙言,這個年輕時候的林熙言太過鋒銳,他實在是有些不知該不該把插在他身上的那根銀針給拔下來,解除他的定身。

思索再三,最後徐庶還是決定将林熙言放開來。“熙言,我呢,現在就讓你的身體得到自由,但是你答應我,別再動不動扯我領子知道嗎?”

林熙言白了他一眼,不過還是眨了眨眼答應了。

半晌後。

“徐庶。”

“什麽?”

“還是那個問題,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做這些對你有什麽好處?”

“好處?”徐庶展開手中折扇,“好處就是這個啊,剛才不是說了嗎。”

“笑話,”林熙言嗤了一聲,“你苦心積慮帶着我們一群人一會來到過去,一會又去到未來,現在卻說只為了這幾幅拿到街上賣不了幾文錢的破字畫?”

“那麽在熙言看來,我應該向你們索取些什麽才算公平呢?”徐庶反問道。

“我——”林熙言突地頓住,是啊,他們這些不是差點身死、就是失去了一切的人,還有什麽是能給的呢?

“我總算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麽?”

“明白為什麽我會遇到熙言你們了。”

“什麽意思?難道不是你先遇見的我們嗎?”林熙言不解。

“并非如此。”徐庶搖搖頭,“我是有天突然莫名來到這裏的。名姓也都是假的。”

“你的本來名姓是什麽?”

“無名無姓。”

“怎麽會?”

“是真的。我最初生活的地方,那裏并沒有人類。只有花花草草和動物們陪伴着我。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有天一個人呼喚我來到這裏。”

“有人呼喚你?”

“恩,”徐庶點點頭。

“那人是誰?”

徐庶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林熙言愣了愣,“那人是我?”

“不錯,就是你。”徐庶笑着道,“說起來,徐庶這個名字還是你給取得呢。”

“當真?”

“恩,”徐庶點點頭,“不過,本來取得并不是這個‘庶’,而是‘滄海一粟’的粟。你那時聽完我的身世,說我無根無源,像天地間的蜉蝣,所以取了‘粟’字。不過,那時候徐府的下人們,大多不曾識字,加上地方方言的關系,總把‘粟’給聽成‘庶子’的庶,還總問我‘是不是家裏的庶子不受待見、所以才偷偷跑出來’,被人問多了之後我幹脆就默認了。”

“徐府?四十年後的我,真的跟着某個徐姓的人走了?”林熙言面上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下來。

徐庶看了看他有些沉寂的表情,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他左看看右看看,将手中折扇遞到林熙言眼前,“熙言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喜歡你的畫嗎?”

林熙言搖搖頭,“不知,不過熙夜他也說他特別喜歡我的畫,說是靈動非常。”

“那是他愛屋及烏,說的違心話。”徐庶不客氣的揭露,“你的畫雖然形體非常的飽滿,但是裏面的花鳥蟲魚卻都十分的死板,眼神僵硬。”

林熙言一時氣急:“那你為何還要收藏我的畫?”

徐庶得意一笑,“因為我生在一草一木皆有靈氣的山谷中,要看山花爛漫什麽時候不能看到,加上那裏長年四季如春,沒有積雪的緣故,所以相比生機勃勃的畫來,我偏愛死氣沉沉的畫。”

林熙言:“……”

林熙言白他一眼,不理他,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

徐庶見狀也安靜的撐着下巴發起呆來。

好一會。

“蘭心是怎麽回事?子堯說是被人灌了藥,誰幹的?将軍還是皇帝?”林熙言開口問。

“都不是。”徐庶否定道。

“兩個都不是?”林熙言皺了皺眉。

“是啊,兩個都不是,下藥的是他的家人。”徐庶看了他一眼,“那兩個人什麽都沒做是因為蘭心在他們看來已經沒有了利用的價值,而将軍和皇帝的博弈,對方都哪些籌碼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蘭心知道的那些,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可是這些蘭心的家人并不知道,蘭心傷心回家後,他們本想直接弄死他,但是那時蘭心身上還挂着‘皇上的人’的烙印,他們害怕皇帝以後想起蘭心而蘭心不在了的話,會怪罪于他們,最後商量後得出的結論是給蘭心灌下失去神志的藥。這樣既可以不得罪皇上,又不用再擔心蘭心闖禍,或亂說話。”

林熙言聽完皺着眉,沉默下來。

“你知道嗎?靈仙之所以會在這,也是你拜托我救得他。”

“這不可能。”林熙言堅決的搖頭,“是他親自毒死了熙夜,哪怕他有再多的苦衷又如何,熙夜是真的死了,死在我的懷裏,我一直到現在都忘不了熙夜死的時候的樣子。哪怕是現在面對着他,我都——這樣的我,你說是我拜托你救得他,我不相信。”

徐庶沒說話,只笑了笑。

“笑什麽?”

“沒,只是覺得,你同子浔還真是相似。”

“子浔?”聽到陌生的名字,林熙言一愣,“那是誰?”

“秦子浔,四十年後大正朝赫赫有名的子浔将軍。亦是子堯的親弟弟。”

“子堯公子的弟弟?”林熙言莫名想起之前秦子堯講起哄他弟弟喝藥的故事時的神情,“他現在在哪?”

“在皇宮,和公主大婚。”

“為什麽?你不是說他是大将軍嗎?他現在娶了公主,就是驸馬了,還怎麽做将軍?莫非,”突地想起自己的遭遇,林熙言猜測道,“莫非你不只是接收到了我一個人的呼喚,還有他人?那個是子堯嗎?”

“不是。”

“那是?”

徐庶笑着搖了搖扇子,笑道,“還記得我剛才說子堯的弟弟和你很像嗎?”

“你是說那個人是子堯的弟弟,子浔?”林熙言有些疑惑,“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放着大将軍的一生不要也要改變自己的人生,因為他愛慕公主?”

徐庶再度搖頭,“他不愛公主,他是為了子堯才這麽做的。”

“子堯?”

“恩,”徐庶站起身,“因為在秦子浔的記憶中,他的哥哥就是死在了今日,死在了和公主的大婚之夜。他不惜不做大将軍這麽做的原因,只是為了讓他的哥哥繼續活着,哪怕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子堯是怎麽死的?”

“子堯,”徐庶頓了頓,“子堯他是在被皇帝賜婚之前,喜歡上了一位同性之人,所以在皇帝賜婚的時候,悄悄在公主遞了張字條,紙上寫着他已心有所屬,請求可以放他和那人遠走高飛。”

“公主答應了?”

“是啊,答應了。但是她騙子堯說讓他先答應賜婚,容她私下再跟皇帝求情。”

“後來呢?”

“後來,在子堯安排好他喜愛的那個人先行離開皇城後,在新婚之夜向公主辭行。當公主卻當着他的面将他嘲諷了一番,并下了派人去追殺子堯心上人的命令。子堯在沖上前阻止的時候,被公主的侍衛誤殺了。”

林熙言聽到這對于徐庶一直用‘那人’代替秦子堯喜歡的人說法感到奇怪,不禁問,“子堯喜歡的那人是誰?”

“那個人,你也認識的。”徐庶神秘地眨眨眼。

“我認識?”林熙言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像,“你是說蘭心?”

“是啊,就是靈仙。有一次靈仙貪玩鑽狗洞去了甄府相鄰的子堯的住處,恰巧被在園中畫畫的子堯見到了。而在子堯死後,先一步出了皇城的靈仙被子堯派去的人送到了你所在的徐府的隔壁。在那裏,他與你比鄰而居、癡傻糊塗的度過了下半生。”

“那還真是巧。”林熙言唏噓了聲。

“這可不是巧,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林熙言也不反駁,“這麽說,青青大夫和元寶管家,憶慈和鳳魅慈,也是像這樣,因為某個人的願望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嗎?”

“是的,青青自幼便心屬元寶,奈何元寶是個木頭,還是大孝子,愣是聽不懂他的暗示,和別人定了親事。青青氣憤之下便去考了文武狀元,想着要功成名就,也娶上一大堆的佳麗。可惜,還沒等佳麗投懷送抱,他就被皇帝給看中,做了皇帝明裏的文書,暗地裏的男妃。元寶也是為了青青才自願做的財政大臣,想着可以照顧青青一二。憶慈和魅慈,則是憶慈在小時候上學堂念書時有個喜歡淩虐俊秀少年的惡霸公子,憶慈雖然仗着聰慧逃過很多次,可最後還是有次失誤被那惡霸公子給堵住了。就在那個惡霸弄折了他的雙腿,要欺辱他的時候,偶然路過的太子鳳魅慈救下了憶慈,并将他送到了醫館。多年後前朝覆滅,太子在逃走的時候,被他最信賴的貼身侍衛背叛——原來那個侍衛早年是個嚴重戀童癖的江湖浪客,就是因為看到了兒時玉雪可愛的小太子,才留在他身邊做了侍衛,等待可趁之機。後來太子被囚禁了起來,被那侍衛淩=辱致死。長大後的憶慈偶然從一個瘋癫的宮廷看守那裏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當場就瘋了。”

根據徐庶的話,林熙言作出判斷,“向你許願的是青青和憶慈?”

徐庶搖頭,“憶慈是對的,青青錯了。”

“是元寶管家?”林熙言有些奇怪,“為什麽?他不是并不喜歡青青嗎?”

“這個啊,我也不知道。”徐庶搖搖頭,“不過,讓元寶下決心辜負父母期望、不娶妻生子,也要回到過去改變青青命運的原因是,先皇死後的一個遺诏。”

“什麽遺诏?”

“他指明要青青為他殉葬。”

“荒唐,先帝的腦子被狗吃了嗎,他怎麽能這麽做,青青大夫又并非他真的妃子?!”

“誰說不是呢。可先帝說了,他多年來已經習慣青青文書的陪伴了,希望青青能下去繼續伺候。遺诏不可違背,新皇也只好照做了。”

“徐庶,”林熙言安靜一會後,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這樣帶着我來到十年後,然後去到過去救下太子和憶慈,還有青青大夫和元寶管家,那以前的歷史會變成怎麽樣?還有,子堯的弟弟,代替子堯去了那個惡毒的公主,那以後他怎麽辦?”

“這個嘛——”

“喲,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啊。來,徐庶接着。”

那是一個爽朗至極的男聲,伴随着那聲音的落下,一個紅紅的影子從窗戶外邊朝徐庶和林熙言飛過來。

“鐘子周!你個白癡,你每次來的時候就不能好好走正門嗎?”徐庶在接過那紅色人影,放到桌邊後,怒氣沖沖的瞪着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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