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忍無可忍

天色已亮,半宿沒睡的溫盈用濕帕子敷了小半個時辰雙眼,才使得哭得紅腫的雙眼消了腫。

可隐約還有些紅腫難以消去,但在侯府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沒有多在意。

起了床,梳妝時用脂粉蓋了哭過的痕跡,便與婢女到了沈寒霁的屋外候着,伺候他梳洗。

他以前倒是說過不用她伺候。但若她真的不去,只怕會引得庶母不喜。且現在她尚未想好以後該怎麽辦,也就按照現狀,該如何還是如何,等想好後再做打算。

侍女輕敲了敲房門,屋中傳入一聲溫醇的“進”,侍女随之推開了門。

由溫盈為先,兩個侍女跟在身後,端着梳洗的水與幹淨的布巾進了屋子。

裏間與外間隔着一扇屏風,侍女們都停在了外間。

沈寒霁在穿衣,透過屏風,隐約可見那颀長挺拔的身形。

以往,溫盈總會紅着臉,低着頭走過去幫他整理衣服,久而久之,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臉不再紅了,只靜靜地整理,沉默不語。

一如既往,溫盈緩緩走進裏間,低頭垂眸繞過了屏風,見他幾乎穿戴好了一身白色錦袍。

沒有擡頭,而是安靜的拿起架子上的玉扣腰帶,在他張開雙臂的時候,雙手穿過他的腰,看似埋進了他的胸膛中。

一股淡淡的書墨冷香環繞到了鼻息之間,熟悉又陌生。

溫盈有一瞬間陷入了這種冷香之中,動作緩了下來。但随着頭頂上傳來低醇溫潤的嗓音而回過了神來。

“今日十五,今夜我會回房。”

正在束腰帶的溫盈動作一頓,随即微微顫抖着指尖,強迫自己鎮定的扣上玉扣,可還是适得其反。

上方的沈寒霁細長的眼眸看了眼她輕顫的手,淡淡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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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緊張。”随之把她手拿開,自己扣上了玉扣。

音質清潤溫柔,以前他用這樣的語氣與她說話,她便以為他是喜歡自己的。所以只要聽見他的聲音,見着他臉上的笑意,便覺得心裏泛甜。

可逐漸才發現,他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笑意,一樣的語氣,與對她并無區別。

沈寒霁說今夜會回房,是因今日是他們夫妻同房的日子。每月首日和月中,唯有這兩日,他才會回房,也才會讓溫盈感覺到自己還是有一個丈夫的。

溫盈溫順的退到了一旁,始終沒有擡頭。

溫盈總是這樣,做完自己手上的事情,便低頭垂眸,毫無存在感的站在一旁。

“今日我外出,晌午後才回來,讓廚房不用準備我的午膳了。”

“我會吩咐的。”溫盈聲音偏溫軟,聽着讓人順耳,但從來話就不多。

沈寒霁洗漱後,便出了門。

直到人出了門,溫盈才擡起頭,看向那一身白衣背影,暗暗的嘆息了一口氣。

——

侯府女眷每隔三日都得去福臨苑給主母請安。

永寧侯一妻兩妾,三兒四女,兩個女兒已經嫁人。

沈寒霁是由二娘徐氏所出,徐氏只有一子,并未其他兒女。

溫盈到福臨苑的時候,侯府世子娘子已經在院中候着了。

世子娘子孫氏見着溫盈,只冷眼瞥去,眼中的輕蔑之色一閃而過。

盡管如此,向來慣會看人臉色的溫盈還是感覺到了孫氏那不大友好的目光。

雖然未嫁入侯府前,她與孫氏并無交集,但她知道從一嫁入侯府開始,孫氏就已經不喜自己了。

不是旁的是,而是因為她的夫君是沈寒霁。

孫氏未出嫁前有一個閨中好友,這個閨中好友便是清寧郡主。清寧郡主心儀沈寒霁,但因尊卑有別,未能嫁給他。

溫盈未嫁給沈寒霁之前,遠在淮州,并未聽說過清寧郡主與沈寒霁有何關系。

直到成婚半年後,她才聽到了關于沈寒霁與清寧郡主的傳言。沈寒霁是金都姑娘趨之若鹜的清雅公子,清寧郡主又是金都第一美人。二人樣貌相襯,再因平日裏交集也不少,所以旁人都道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沈寒霁本就出色,若是再與清寧郡主成婚,那便完全把侯府世子狠狠打壓了一截。

如此侯府主母又怎會讓他與郡主成婚?所以早早定下了淮州通判之女。

都說沈寒霁若不是庶子,那今日便輪不到那木頭美人溫盈成為其娘子。

溫盈聽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溫盈不想多想的,可在侯府老夫人壽宴的時候,清寧郡主前來賀壽。

她恰巧碰見清寧郡主與沈寒霁相見。當時除清寧郡主的一個婢女在旁,再無他人。

兩人在湖邊,她遠遠瞧見就躲了起來。

他們二人究竟都說了些什麽,溫盈沒敢過問,就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

而這也就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平日也只能裝作無事的樣子,默默的給他安排一切事宜。春夏秋冬四季衣物,筆墨紙硯,打掃居住的屋子和書房,樣樣都是親力親為。

但那個夢中的話本,那些夢中畫面,都讓她懷疑,懷疑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這麽喜歡他,值得嗎?

若是她只愛他的樣貌,只愛聽他的聲音,該多好。

思緒飄遠之時,身邊的陪嫁婢女蓉兒輕推了推她,喚道:“娘子,該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溫盈回過神來,此時院中已經快人齊了,按照尊卑長幼依次進入主母的廳堂之中。

溫盈向來不打眼,與其他人請安後,便站到了二娘徐氏的身側。

二娘徐氏也就是她夫君的生母,其庶母。

能生出沈寒霁那樣美如冠玉的兒子,徐氏的樣貌自是不差,如今便是快四十的年紀了,也如二十來歲的美婦一樣。

永寧侯一妻二妾,其中徐氏最為貌美。

廳中人多,大家都在話家常,聲音皆不大。徐氏看了眼旁人後,轉頭又看了眼自己身旁心不在焉的兒媳。

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徐氏不喜歡這個兒媳。不僅家世上不了臺面,就是性子也木讷得很。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樣貌。膚質白皙細膩,五官精致,有幾分清新脫俗,空谷幽蘭的氣質。

若是當初她那繼母上些心,又或者她多些心計,那麽早早就已經定下了一門與她家世而言好上一個階的親事了。

請安事畢,溫盈随行在徐氏身側從廳堂中出來。

出了福臨苑,徐氏壓低了聲音與身旁的兒媳道:“今日是十五了,等霁兒回房後,抓緊機會趕緊懷上,別讓其他院子看笑話。”

溫盈垂眸,溫聲應了聲:“兒媳明白。”

徐氏極為不悅的說教:“明白有什麽用?也不知道讓霁兒回房住,白長了這麽一張臉了。若是你明年不能給霁兒生出子嗣,我便給霁兒相看妾室了。”

沈寒霁有難眠症,侯府上下雖知道,可從來沒當一回事,只當他不回房,是不喜他這個妻子。

溫盈還是那句話:“兒媳明白。”

看到兒媳也心煩,徐氏驅趕:“別再跟着我了,看到你我都覺得頭疼得緊。”

溫盈福了福身子,目送了徐氏離開後,正要轉身回所居的雲霁苑之時,身後傳來一道吳侬軟語的嗓音:“三娘子,今日可是十五了。”

整個侯府的人都知道溫盈獨守空閨之事,唯有月初與月中才能盼來丈夫的垂憐。

溫盈轉回身,看了眼緩緩而來的美豔女子。

女子年紀約莫十七八歲,與大家閨秀不一樣,不僅模樣美豔,便是妝容都比大家閨秀的要濃豔。

且她身上還有幾分讓人不喜的輕浮氣。

這是侯府三娘所出庶子的妾室。

這庶子排行第五,名為沈南霖。

因上頭有世子和沈寒霁這樣出色的兄長在,無論如何都沒有他們出色,索性也不努力了,才十七八歲就成了個纨绔,好玩好色。

還未娶妻,房中就收了好幾個美妾,其中就數這柳小娘最為得寵。

柳小娘是他數月之前從蘇州帶回來的。因是妾室的身份,也不受府中他人的待見

扒高踩低,知曉溫盈在府中與她一樣不受待見,所以三番兩次挑釁,企圖在溫盈這庶房正妻的身上尋到優越感。

以前溫盈不想給自家添麻煩,所以處處隐忍,從不鬧紅臉。

但這些天被那些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折騰得身心疲憊,也沒了隐忍的心情。無心理會這樣的人,所以看了她一眼後,擡腳就走。

可那妾侍今日被三娘訓斥,心情不爽快,本就是特意來尋麻煩的,誰知溫盈理都沒理會她就走,她什麽都沒想就伸手拽住了溫盈的手腕。

“三娘子怎麽這麽快就走,莫不是瞧不起我是一個妾室?連與我說一句話都不肯了?”

溫盈想要把手抽出來,但奈何妾侍的手勁卻極大,抽不出來。

“我院中還有事,柳小娘你松手。”溫盈眉頭微蹙。

柳小娘輕笑了一聲,壓低聲音在她身旁道:“三娘子着急回院中,可是忙着準備風騷的衣裳?忙着想如何才能勾着三爺的法子?”

溫盈身旁的蓉兒聽到這些不入耳的污言穢語,登時黑了臉,怕性子向來忍讓的主子委屈,正要出聲呵斥:“你……”

“閉嘴。”

可話音才出,主子就先呵斥出聲。

幾人都微微愣了一下,有些驚詫的看向忽然說出“閉嘴”二字的溫盈。

溫盈臉上的神色一如既往溫溫淡淡,可那“閉嘴”二字卻是冷冷冰冰的。

柳小娘愣了下神,平日挑釁,這溫盈總是緊抿着嘴巴,盡量不與她争吵。看着她那委屈的樣子,她心頭就覺得暢快。

可今日是怎麽回事?

回過神來,柳小娘又是一笑,用只有主仆幾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怎麽,是遇上了難題,不知怎麽勾引男人?也是,像三爺那樣谪仙一樣的人物,怎麽可能會被一些拙劣上不了臺面的騷手段給迷住了?”

溫盈眼簾微斂。

侯府上下,一個一個都這樣,都覺得她好欺負,可以随意折辱。夢裏邊那種絕望,似乎也蔓延到了她的心裏邊。

憑什麽一個庶子的小妾室都能騎到她的頭上來?

“三娘子你呀就認命吧,不受寵便不受寵,搗騰再多下作的法子,也不見得三爺會看上你,不若及早自願請下堂留取顏面……”

“啪”的一聲,打斷了柳小娘的話。

夢中被為難,被欺辱,被取笑的畫面浮上了心頭,與現下重合,溫盈一下分不清夢與現實,氣焰上了頭,直接就上了手。

柳小娘捂着被扇了一巴掌的臉頰,雖火辣辣的疼,可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瞪着一雙眼眸,錯愕的看着那目露兇光的溫盈。

溫盈的手在微微顫抖,但還是瞬間回過了神來。在乘其不意抽出被抓着的手,杏眸氣瞪着柳小娘,先發制人:“要是讓我再聽到你诋毀三爺,我便狀告到主母面前!”

柳小娘:……她何時诋毀三爺了?

在柳小娘還未反應過來,呆滞之間,溫盈拽起婢女蓉兒的手就快步離開了。

等柳小娘反應過來再去追,卻也追不上了。

雖然極為憤怒,可想到那不好惹的三爺,怎麽也不敢鬧到雲霁苑去。只紅腫着臉,哭得我見猶憐的到沈五郎面前訴說被二房的溫氏給欺負了,讓其給她讨回公道。

沈五郎現在最疼愛的就是這個美妾,見被打腫了臉,怒焰就上來了。

在知道欺負自己寵妾的人是二房那不受寵的溫氏之時,起初懷疑,但一看到寵妾哭得可憐,便說什麽都信了。在侍妾煽風點火之下,沈五郎知道自家三哥對這個妻子沒有半點的在意,也就肆無忌憚,氣勢洶洶地去讨公道。

到底是不敢在三哥不在雲霁苑的時候鬧事,只敢去徐氏的院子,讓她教訓兒媳,讓其道歉,給自己寵妾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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