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番外(二更)
2011年, 九月份開學季。
沈信桢拉着巨大的行李箱, 從偏遠的小鎮, 乘十個小時的火車來到大學報道。
九月份的天氣還很炎熱,大太陽高高挂在頭頂曬的口幹舌燥,恨不得脫光了衣服一頭紮進湖水裏, 可是這也就是想想,迎接新生的學長學姐們還是要面帶微笑熱情接待每一個學弟學妹。
一來,學校要求,二來, 自身覺悟有了提升, 誓要最快脫離單身狗大軍成雙成對去喝第二杯半價的奶茶。
是以, 沈信桢從出租車下來的時候, 很快就被三兩個學長圍住, 親切的問候之後還争先恐後提供免費提行李箱的人性服務, 沈信桢笑着婉拒了。
沈信桢在等秦高朗, 在沈信桢接到大學通知書的時候他們就約好了,開學那天他回來接她。
可是秦高朗的承諾向來不靠譜, 沈信桢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來了神色匆匆的秦高朗,他對她說抱歉,說臨時急事需要處理,張望着說:“我叫個同學送一下你。”
沈信桢推拒:“算了,不用麻煩別人。”
秦高朗罔若未聞,目視前方突然眼睛一亮,大喊一聲:“會長!溫會長——”
沈信桢順着秦高朗的視線看過去, 看到那站在烈日下身穿白衣黑褲的男人。
男人慢慢轉回頭,露出一張精致英俊的臉。
秦高朗跑上前去,氣喘籲籲道:“溫會長,能請你幫忙送一下我妹妹嗎?就在我們宿舍樓對面的53幢,也還挺近的,不過我臨時有點急事要辦……”
沈信桢搶在他回答之前開口,“不用了,我自己——”
她話沒說完,手中的行李箱便被拉了過去,男人淡淡看她一眼,薄唇輕啓:“走吧。”
“……”
沈信桢跟着溫則走了幾步,回頭去看秦高朗,發現他已經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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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頭,亦步亦趨地跟着男人走。
那個時候沈信桢和溫則并沒有交談,他把沈信桢的送到寝室,放下行李箱便要走,沈信桢輕聲說了句謝謝,他只是禮貌而疏遠地笑,“不客氣。”
再次見面,就是第二天的開學典禮。
直到他在掌聲雷動中上臺表演鋼琴獨奏的時候,沈信桢才知道,原來那個沉默寡言的學長,就是建院大名鼎鼎的學生會長溫則。
開學典禮之後就是艱苦的軍訓。
沈信桢和舍友結伴去醫務室拿感冒藥,室友遇上了男朋友,便和男友去角落裏趁機親熱。
沈信桢拿着藥盒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才發覺臉已經被太陽曬得火辣辣的,左顧右盼看到不遠處的愛心湖便小跑進去乘涼。
沈信桢從沒想到在這裏還能遇上溫則。
開學典禮之後,整個大一無人不知學生會長溫則的大名,舍友迅速打聽到了溫則的信息:據說他家境極好卻十分低調,不擺架子特別平易近人,吃穿用度都很講究但從不表現的揮金如土,大概……唯一不好的就是從來不參與集體活動也拒絕搞任何超出友情的關系,自升學以來的這一年用不變的招牌微笑踏碎了無數少男少女的芳心。
用舍友的話總結起來就是:只有上流社會才能培養出來的人才。
沈信桢遠遠地看着湖邊的溫則。
他側站着,身材修長看起來比秦高朗還高一些,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拿着一個石子,姿态慵懶。
光線太盛,沈信桢有些睜不開眼,視線微微模糊,只覺得他皮膚很白,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落點點碎光在他眉宇間、唇邊,甚至是白色的衣領邊沿,将他周身都染上細碎的光華。
就像在舞臺上那樣。
沈信桢想,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像“據說”裏面那樣平易近人呢?
他存在本身,就已經和他們拉開了天塹般的距離。
沈信桢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撲通”一聲,溫則将手裏的石子投進湖水裏,視線掃過正蕩開陣陣漣漪的湖面,看向小徑路口已經走遠的背影。
艱苦的兩周軍訓終于熬了過去,揮淚送別教官之後,嶄新的大學生活終于要正式開始了。
各部門的招新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沈信桢對其他活動不感興趣,也沒有多餘時間去參加所以只報了學習部。
進入學習部的生活并沒有沈信桢想得那樣輕松美好,大多時間都是在開會和做一些零碎的事情,沈信桢從忙碌中擠出晚上的時間來去超市打工,工資雖然不高,但是剛好夠她每月的開銷,也算是能自給自足。
第一個學期快結束之前,全國大學生建築競賽開始了。
溫則帶領的團隊因為這場比賽決定增加人手,擴充團隊力量,在全校開始招募人才。
沈信桢在舍友的拉拽下稀裏糊塗地報了名,本以為沒有希望結果卻出乎意料,舍友在第一輪被刷了下去,而沈信桢卻一路到了第三輪面試。
因為之前兩次的經驗,沈信桢也沒什麽心理負擔,只帶了一本畫冊,換上一身粉紫色連衣裙,素面朝天的就去了。
三輪面試只剩不到五個人,很快就到了沈信桢,她推門而進,不經意間就和剛好擡頭的溫則視線相對。
沈信桢有點驚訝,這是她第三次見到溫則了,也是到這一刻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這次的競賽會有這麽多人參加。
因為只要有溫則在,得獎幾乎是板上訂釘的事情。
溫則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一絲波瀾,似乎是早就忘記了她。
評審只有三個,一人問一個問題就結束。
到了溫則,他拿着鋼筆虛空點了點她緊握的畫冊,問:“你手裏拿的是面試用的東西嗎?”
沈信桢:“是的,是我之前畫的一些草圖。”她說着,遞到溫則桌上。
畫冊是橙色的封面,封面上畫着一個雙馬尾小女孩兒,簡單可愛有些稚氣,雖然是簡筆畫但畫的很傳神,溫則留意了一下才翻開看裏面的內容。
沈信桢有些緊張,也有點後悔。雖然她的成績一向很好,但在建院處處是人才,她一個剛升學的小菜鳥還沒開始學什麽就敢拿着畫冊給這個被稱為建院天才的人物看,是不是有點自作聰明?
沈信桢的心跳跟着紙葉翻動的聲音越來越快,最終在溫則合上畫冊的那一瞬間猛然停頓住。
“這都是你畫的?”
他目光銳利,帶着審視的意味。
她不自覺的舔舔嘴唇,故作鎮靜的回視:“是。”
坐在他身邊的學姐納罕問道:“有些設計的還挺複雜,怎麽還在繪圖打形,不用SU線稿呢?”
沈信桢答:“那個時候我還不會SU。”
意思就是這些圖紙都是她沒上大學畫的。
溫則沒什麽表示,連問題都沒問就把畫冊還給沈信桢。
沈信桢知道這意思應該是沒戲了,她接過畫冊轉身要走的時候,溫則突然開口:“你設計一個八平方的起居室需要多久?”
沈信桢停住腳步,有點反應不過來。
溫則笑意淺淡,看着她不說話。
沈信桢想了想,一狠心說了一個最短的:“一個星期。”
溫則微微挑眉,像是質疑她的話卻也沒有再問什麽,說:“一個星期內如果能設計出讓我滿意的起居室,你就可以參加下周日的團隊聚餐。”
沈信桢的嘴角揚起來,眼神堅定:“你一定會滿意的。”
溫則一愣,看着沈信桢轉身離開時飄逸的裙角無聲輕笑。
因為時間關系,沈信桢面試回來之後就窩在宿舍埋頭畫圖,除了上課幾乎所有事情都在宿舍解決。
或許是因為腦力勞動太傷身體,當沈信桢完成圖紙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病倒了。
她吃了感冒藥昏睡了不知道多久,醒來只看到天色暗淡分不清黎明還是傍晚,宿舍裏一個人也沒有,沈信桢爬起來換了身衣服,看看時間,是傍晚六點。
沈信桢出神的看着桌上的圖紙,一動不動。
明天中午就要公布名單,晚上團隊聚餐。
沈信桢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做了決定,也不知道溫則讓她畫出一份起居室設計圖是讓她知難而退還是試探,越思忖越覺得沒有着落。
只是這樣大好的機會,她不能錯過。
沈信桢猛然起身,椅子被她帶倒在地,她把桌上的圖紙包好一陣風一樣沖出了宿舍。
幽暗的美術室裏,窗戶微微打開着,夜風吹動雪白的窗簾,發出布料摩擦的聲音。
“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被推動,走廊裏白熾燈的光傾瀉在地板上照亮上面陳年斑駁的鉛灰和顏料。
因為是周六,少了平時架在地板上的畫板美術室顯得有些空曠,一面白牆邊緣并列着三個課桌,上面随意陳列着十幾個白色石膏頭像,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點陰森。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顏料味道,沈信桢邁過散落在地上的畫板,一步步走進去,不确定叫一聲:“溫學長?”
沒人應答。
沈信桢有點失落,從學生會辦公室轉到多功能教學樓都找不到溫則,看來真的是不在學校了,她拿起手機照亮地面要走回去,卻冷不丁聽到一聲沙啞的輕哼。
沈信桢僵硬着身體慢慢回頭,手機的光跟着她動,最終停留在角落裏的人影。
是他。
那人影被她手機裏光線打擾了睡眠,微蹙了眉,往更深處偏了偏頭。
沈信桢趕忙關掉手機的照明功能。
她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然後輕手輕腳的走向那個角落。
難怪剛才沒看到,因為他靠在角落,大半個身體已經被兩個巨大的畫板包圍了。
沈信桢小心翼翼地蹲在他旁邊,想着該怎麽叫醒他,可視線卻不由自主的往畫板上飄。
她打開手機,用屏幕上微弱的光照亮畫板,只看了一角就趕緊閉上眼。
不行不行……這算是偷看吧?
沈信桢竭力克制自己的好奇心,轉過頭想要叫醒溫則卻被一雙幽深的眼睛吓得坐在地上。
“溫、溫學長……”
溫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姿态有些懶散,聲音有些沙啞:“你怎麽在這兒?”
沈信桢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剛剛的小動作,有些忐忑地仰起頭吶吶道:“送圖紙。”
說完覺得現在這個過于接近的角度實在不好,趕忙站起來彎腰把手裏的圖紙遞給溫則。
溫則把卷成一圈的圖紙展開,淡淡地看了一眼,又遞給沈信桢。
“回去吧。”
“嗯?”沈信桢愣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溫則擡起眼簾,微擡下颌看着她。在容納一切的黑暗下,他看起來沒有白天那樣溫柔紳士,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和冷淡。
沈信桢側身是大片的玻璃窗,窗外昏黃的燈光和月光交錯投映在她身上,讓有些蒼白的皮膚生出微妙的暖意,在這昏暗裏顯出幾分暧昧的色彩。溫則的視線像是隔了一層濕潤的霧氣,朦朦胧胧的順着她纖細的小腿往上看,最終停在她的眼睛上。
幾分錯愕,幾分憤怒。
沈信桢正在病中,額角還有冷汗不斷滲出來,跑了兩幢樓才找到這裏,身上早就出了一層薄汗,随意綁起來的頭發也淩亂散開,烏發蜿蜒貼在頸窩還有幾縷黏在頸側,但她卻渾然不覺,就這樣站在月光下與他對視。
半晌,溫則勾起唇角輕笑一聲。
“明天就是聚餐了,不回去好好睡一覺?”
聚會地點選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家日式餐廳。
沈信桢還在感冒中,從超市下班之後吃了兩粒感冒藥才走去餐廳。
溫則作為隊長第一個先到這裏打點,站在店裏和陸陸續續到達的隊友們聊天。
沈信桢是最後一個到餐廳的人,她以為是遲到了,但看看時間離約好的還有十五多分鐘。
其實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團隊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會相信溫則居然讓一個大一的學妹加入進來。倒不是看不起,只是這才大一上半學期,基礎知識還沒學多少呢,軸側都不一定能畫好就想參加全國競賽?不過驚訝歸驚訝,沒有一個有異議的,因為都知道是溫則親自面試的,那水平自然是可以的。更何況,建院本來就是陽盛陰衰,團隊裏一共八個人,六個是男生,巴不得想來個女生平衡一下。
沈信桢吃了感冒藥不能喝酒,只吃了些壽司生魚片之類的冷食就放下筷子安靜坐着。
她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同樣安靜的溫則身上。他似乎也沒有吃多少,更多的只是端着酒杯聽隊員們聊天。
他不愛說話,但如果有人問話,他就會細心回答,他眼底始終含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琥珀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泛着溫柔的光澤。
他沒聊幾句,口袋裏電話就響了起來,他起身說了聲抱歉,去外面接電話。
餐廳的門沒關,從沈信桢的位置看過去能看到溫則站在門外的半個輪廓。
他的白色襯衫一半沉浸在黑暗中,一半肩膀被燈光打亮着,光滑熨帖,仿佛能感受到摸在手裏的觸感。
沈信桢突然覺得自己感冒有點加重了,臉頰發紅,腦子暈暈沉沉。但這種場合又不能提起退場只好假裝坐在一邊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肩頭被拍了一下,沈信桢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似乎是睡了過去。
學姐擔憂地問:“你是不是病了?看你有點難受的樣子。”
沈信桢搖頭:“沒事,我沒事的。”
她捂了捂臉讓自己打起精神,餘光瞥到不知何時回來的溫則,沈信桢別開眼,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冰涼的水撲在臉上帶來一陣清爽,她掬起一捧水把臉埋在裏面想要降溫,反複了三四次覺得差不多才烘幹手走出去,不期然的就在門口和來洗手的溫則打了照面。
“學長。”
白熾燈下,女孩兒的臉頰和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紅暈,聲音也變得沙啞。溫則的視線從她臉上掠過,淡淡開口:“感冒了。”
不是疑問,像是确認。
沈信桢拉出一個笑來:“小感冒而已。”
溫則“恩”了一聲,打開水龍頭洗手。
沈信桢慢吞吞走回座位,一群理工男正抱團嘻嘻哈哈的吹牛皮,聲音有些大,不過今天是包場也不怕吵到別人,于是更加肆無忌憚甚至還唱起了歌,學姐笑罵一句:“幾瓶清酒也能醉!”
溫則回來之後說了兩句關于比賽的事情就散了場,沈信桢如得大赦,跟着人群走出餐廳。
或許是通過選拔太興奮,有幾個出來之後又組團要去KTV唱歌,溫則是一向不參加這種活動,沈信桢因為生病也拒絕了。
學姐想了想,對沈信桢囑咐:“打電話叫你舍友來接你一下呗,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沈信桢連忙說:“不用的,反正很近的。”
“不是還有我麽,我也回學校。”他突然出聲。
學姐微愣:“你不是早不住校了麽?”
溫則站在餐廳門前的紅燈籠下,淡淡地說:“有事。”
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還分不清狀況的沈信桢,“還不走?”
沈信桢眨眨眼,回過神來:“哦,好!”
晚上十點,街上的人慢慢少了。
他們走過了一段靜谧的夜路,彼此交談,斷斷續續。
夜色越深風越大,帶着寒氣鑽進衣服裏,風聲呼嘯中,她披散的長發被風吹的淩亂,撲簌在臉頰和脖頸,她伸手按住又挽在耳後。
溫則微側過臉來看她。
她低着頭,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來,眼角的紅暈像是哭過,帶着一絲楚楚可憐的模樣。
沈信桢深吸一口涼氣,看着街邊的路燈,滿目都是炫目搖晃的光斑。
人影稀疏的街頭,他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站在一棵大樹下。樹葉被夜風吹拂,發出陣陣聲響。
沈信桢不經意間擡頭,撞上他的視線。
斑駁的燈影落在他臉上,他睫毛低垂的神态看起來溫柔至極。
她疑惑地歪了歪頭,為他的注視感到不解。
她以為他有話要講,可他卻只是看着她,輕輕笑了。
這笑意是沈信桢從沒有看到過的,藏着那時她看不懂的寵愛與情意。
作者有話要說: 溫學長很早就偷偷開始惦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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