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剪不斷理還亂(上)
出院的這幾天,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雨,舒妤沒事便坐在窗口,呆呆地望着窗外綿綿細雨。突然便想起爺爺的線裝古詞本上寫着這樣一句詞:細雨濕流光。那是她大學時候最愛的一句詞,她偏愛這樣陰濕的雨天,從前坐在大學圖書館的窗口,下雨時總愛偷空往窗外瞅兩眼,細雨濕流光,多應景。卻鮮少有人知道,這句詞的後面一句是,芳草年年與恨長。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
“芳草年年與恨長。”她輕輕念出這句詞,蔥管一樣的指甲劃過窗臺,撂下一道深痕。她輕嘆了一口氣,大學的回憶突然全部湧入腦海,她想起了唐卓然,想起學生會的部長,想起社團的朋友們,他們一起做活動、拉贊助,圓滿地辦成一場晚會之後,所有人一起湧出校門下館子慶功。
可惜,大學她才上了兩年,大三剛開學沒多久,就被父母勒令休學在家,籌備婚事。她就那樣稀裏糊塗地成為待嫁的新娘,連反抗都不敢有。那一年餘陽也才二十五歲,和林佩婉正如膠似漆,對她的介入,自然橫眉冷對。婚後五年,一直不鹹不淡地維持外人眼中金童玉女的婚姻關系。
她嫁得早,即使已經婚齡五年,卻也不過二十六歲,年輕貌美,哪怕再進入社會,追求的公子哥也是成打的算。大好的年華,守着一個沒情的丈夫,半夜裏獨自醒來默默流淚。
雨下了一會兒就停了,天漸漸有些放晴的意思。舒妤正準備離開窗邊,卻突然聽見身後那人問道:“想什麽呢?”
她吓了一跳,這才想起,家裏那位這幾日閑在家,也不去公司,問他便推說工作不忙,倒像是刻意告了假在家讨好她的。也不知是不是老太太的意思。
舒妤輕輕咳了一聲,只說道:“想以前呢。”
餘陽的臉色明顯沉了一下,舒妤心裏一緊,再看他卻并不像生氣的樣子,那人說道:“從前有什麽好想的,下去吃飯吧。”說完便轉身走開,剛到門口時卻突然停下,不放心地補了一句:“別老盯着窗子看,這雨下的人心煩!”
她低應了一聲,挺着肚子坐在床沿上歇了一會兒,也準備下樓吃飯。
剛走到樓梯一半,小保姆玲玲忙跑上來攙扶她,舒妤笑道:“怎麽也不去廚房幫把手,我還走得動。”
玲玲古靈精怪地吐了吐舌頭:“今天連阿姨都給轟出廚房呢,哪輪得到我?”
舒妤吓了一跳:“先生在煮飯?”
玲玲狠狠點頭:“今晚的菜色都是先生的主意,”她探頭瞄了一眼廚房,笑道,“先生正圍着圍裙忙乎呢……”
舒妤見她鬼頭鬼腦的樣子,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又想到堂堂餘二少竟圍着圍裙在廚房打轉,那樣子一定滑稽極了。一時心情大好,連日來的陰霾也一掃而空。
餘陽分明在讨好她。她入院那晚曾經和餘陽大吵一架,他一時失手推了自己一把,這才釀成了這場不大不小的意外。那天他的樣子可怕極了,舒妤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餘陽紅着眼睛,像頭憤怒的野獸,幾乎要把自己撕碎。原因只是因為一條短信,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他竟憤怒到這樣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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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麽呢?”他從廚房走了出來,手裏還拿着鏟子,一副“家庭煮夫”的委屈模樣讓人想到三好男人灰太狼先生。
舒妤抿了抿嘴,說道:“吃飯吧,餓了。”
“玲玲,去擺碗筷。”餘陽吩咐一聲,又看向舒妤,神秘地說道:“今晚有客人。”
“誰?”她好奇心突起。
他不吭聲,只對她笑,擺了擺手便進了廚房。
舒妤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間竟有父慈子孝家的感覺。她輕輕摸着隆起的肚子,眼睛有些酸澀。
阿姨将她安頓在餐桌旁,擺好了碗筷,笑着說道:“今晚有思思小姐陪着,太太的心情也會好些。”
“怎麽?客人是思思嗎?今晚思思住這兒?”她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笑起來。
“車剛開進了大門,這會兒恐怕都要進來了--那可不是黎總的車麽。”
“黎總也來?”
阿姨抱了條小絨毯,厚厚實實地将她的膝蓋裹上:“黎總送來的,這麽晚了,自然不會讓思思小姐一個人來。”
“也說不定呢,思思總不愛纏他。”她勉強地笑了笑,心想思思這樣別扭的脾氣,不把黎頌冉推之千裏已經夠好了,難得又肯理他了,倒是好事。
說話間,便聽見門鈴響的聲音,餘陽在廚房叫道:“玲玲,去開一下門!客人來了!”
小丫頭一蹦一跳地跑去,溫思懿站在玄關處笑着問道:“你們太太呢?還在睡覺?”
舒妤聽見溫思懿的聲音,心情很舒暢,忙招手笑道:“思思,我在這兒!今晚怎麽想起來看我啦?滿滿帶來了嗎?”
“滿滿睡着了,外面風又大,阿姨看着。下回再讓他來吧……”是黎頌冉的聲音,他聽起來心情也不錯。
“黎總也來啦?”舒妤明知故問,心想今晚非得治治思思這個倔脾氣。
四人上桌,關了大吊燈,餐桌上只留一盞小水晶燈,光線瑩瑩,很是有氣氛。
黎頌冉還不忘取笑餘陽:“老二,這幾日難怪留在家裏做個閑散仙人,原來是廚房的阿姨不夠用了!”
溫思懿掩着嘴直說道:“小妤好福氣,醫院裏轉了一圈回來竟有這樣的待遇!”她一想到進門看到餘陽戴着圍裙的樣子便想笑。恐怕這事兒傳開了,那幾個小的又得嘲笑好幾個月,餘二少威信不保。
餘陽自然不肯饒人,回答道:“大哥倒是很想費這個力,思思你領情嗎?只要你一句話,黎總馬上去報新東方……”
溫思懿瞪了他一眼,餘陽便低下頭,識趣地只顧夾菜。倒是舒大小姐這個拎不清的,瞪着一雙無辜的大眼好奇地問道:“黎總在國外也漂了有些年頭了,英語說得很不錯,怎麽還要去報新東方?”
溫思懿撐着下巴,沖她做鬼臉,深深嘆了一口氣:“不食人間煙火的舒大小姐啊--”
黎頌冉不放過任何一個獻殷勤的機會,難得挨思思這樣近,早已貼心地舀好了參湯遞過去,笑着說:“小妤養在深閨,自然不太懂……大小姐,新東方的廚師班我很樂意去……”
舒妤故意看了溫思懿一眼,和黎頌冉互動很良好:“大哥不必費心,學做飯來我家就是了,現成的廚子有呢!學費麽,記得年關分紅多看着點餘先生……”
“老二讨的好老婆,年關分紅的好處都給攬好了!”黎頌冉心情大好:“得了,老二有空就教我吧,火頭軍出身的,想必手藝信得過。”
溫思懿撇了撇嘴,鮮少答了黎頌冉的話:“好好的,學做飯幹什麽?”她聲音輕弱,好似在自言自語。
餘陽一見大哥大嫂關系有好轉,很是得意,便悶頭扒飯不吭聲,為這對冤家騰出了足夠的空間回暖關系。
舒妤微微一笑,也開始不聲不響地扒飯。
“你不會做飯,以後我來做……”他只這樣輕輕一句話,溫思懿低了頭,沒有再理他。
晚飯過後,舒妤倒有些興致去花園散步,被溫思懿攔了下來:“剛下了一場雨,路還滑,不要出去了吧?”
“今晚你留在這兒陪我一起睡吧,天色也不好,就不要走了,睡前給小滿滿打個電話,讓孩子跟阿姨睡……”
“今晚我來了就沒打算回去……”溫思懿嘆了口氣:“總得捋順了你們這對夫妻啊,那天晚上……可把我吓死啦!大半夜的,連凱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是你連夜送醫院了,我當時就想,總和餘陽那王八蛋脫不了幹系!”
她輕輕靠在溫思懿身上,無聊地擺弄思思垂下的長發,繞過去,結了個小辮子,又繞回來:“還說我呢,你和大哥怎麽回事?回來都這麽久了,還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你這樣冷着大哥,讓滿滿看見了……”
“滿滿是風裏長起來的孩子,再大的苦他都受過來了,”她鼻子微微發酸,“他懂……他一向很乖……”
舒妤抱着她,輕輕安慰:“都過去了,思思,沒有什麽可以把你和大哥分開,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不愛他,你不愛大哥。”
溫思懿愣了一下,說道:“小妤,我的事,你別管,我都管不了自己,更何況是你……”
“是趙陌嗎?”舒妤不依不饒:“老七不在大陸,近年來大哥有意把他的生意推到港澳去發展,你和大哥,不會……不會被打擾。”
“傻寧寧,”溫思懿輕輕叫她,就像小時候那樣,“到底比我小兩歲,都是小孩子的想法……好好過好你的日子,收住老公的心,姐姐的事,姐姐自己處理。”
“可是,思思……”
“好啦,咱們先去洗個澡,呆會兒鑽在被窩裏再好好聊,乖,小妤。”她猛然發現自己說話的語氣好像平時哄滿滿睡覺時的标準用法,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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