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你看到了什麽?

蘇宓這一露面, 無異于一石激起千層浪。

別看那些世家夫人在王府情緒不顯,宴席散後離去後你來我往眉眼官司不斷。誰也不挑明,誰也不點破, 卻是每個人心中都在猜。

她們猜測蘇宓的來歷, 懷疑蘇宓和趙貴妃的關系。至于忠親王妃的說辭,她們自是一個字也不會信。

吳國公老夫人喜怒未明, 扶着吳國公夫人的手上了馬車。

一輛輛馬離去,将王府有個表姑娘的消息帶走。随着她們各自到府,自是關起門來各有糾結和猜測。

消息傳得快,興寧宮的主子們更是手眼過人。

不拘是吳國公府、柳家、還是承恩伯府和長平侯府都有消息送進宮。消息傳到李長晴的耳中, 她當下摔碎一只前朝的美人瓶。

“你說什麽?那個蘇宓竟然大搖大擺地出現在王妃的壽宴上?”

“回大公主的話,聽說是安和郡主親自陪同的。”

李長晴又一掃袖子,另一只美人瓶應聲而碎。

“司馬延,她怎麽敢這麽和本宮作對!”

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 誰也不敢回答她。她臉扭曲着, 極怒的憤怒讓她明麗的五官看上去顯得有點駭人。

良久,她理了理衣襟。

有眼色的宮女爬過去收拾殘局, 有的撿拾碎片有的擦拭地面。

她一拂袖子,昂首含怒出了自己的寝宮。

沒走多久, 就到了端妃的宮殿。

端妃一臉憂色,正坐在榻上閉目養神。一聽到動靜連忙起身,淚水立馬在眼眶裏打着轉, 心疼無比的目光看着李長晴。

“晴兒…你受委屈了。”

李長晴恨道:“司馬延好大的膽子, 竟然敢公然與本宮作對!”

“這事怕是不止安和郡主一人的意思。”端妃憂色更甚,“她不可能那麽不懂事。我聽人說忠親王妃并沒有動怒,顯然事先是知情的。”

李長晴不傻,聯想到前不久父皇召見蘇宓的事, 心中隐約有了猜測。正是因為猜到了,心中越發憤怒。

“端母妃,難道父皇他忘記母後了嗎?”

“晴兒…我不過是個妃妾,有些話我說不得。”端妃悲痛着,用帕子按着眼角。

李長晴陷在自己的悲憤中,眼中盡是恨意,“只聞新人笑,哪聽舊人哭。可憐我母後死得早,白白便宜了別人。”

她說的別人,是指柳皇後。

如果她母後沒有死,廣安宮裏住的就不會是柳氏。

端妃目光微閃,“晴兒,你父皇的事不是你能說的,也不是我能聽的。如今那孩子被世人所知,我怕她遲早有一天會進宮。到時候你該怎麽辦?”

“她休想!”李長晴臉色陰沉,”只要有我在,她別想進宮,更別想恢複身份。當年趙貴妃獨寵後宮,害了多少人。如果不是那個賤人設計,我母後怎麽會差點滑了胎。”

吳皇後懷李長晴時,陛下還是三皇子。

那時太子剛剛病逝,所有人都以為先帝會立當時的二皇子李高為太子。李高雖不如太子有賢名,卻也還有幾分聲望,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成年十幾年膝下無子。

李高比李岱年長十多歲,如果李岱先有了兒子,那便是皇長孫。

世人都知道趙貴妃原本應該是李高的側妃,是先帝橫刀奪愛。所有人都以為趙貴妃對李高舊情難忘,所有人都覺得趙貴妃為難三皇子妃是在幫李高。

吳皇後險些滑胎,受了驚悸,自此以後時常噩夢連連寝食難安。這麽憂思于常人尚且不利,何況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

好在李岱愛重她,派了不少人護着她。

那一胎千險萬難,好幾次差點保不住。最後吳皇後早産,生下大公主李長晴。她産中傷了身又心悸太過,還沒出月子便香消玉殒了。

直到死,她都是皇子妃。

她死後不到一年,李岱登基。她被追封為淑賢皇後,卻從沒有當過一天後宮之主。後宮之主是柳氏,柳氏是柳太傅之女。

李長晴恨趙貴妃,也不喜歡柳皇後。前者是害死她母後的人,後者是占了她母後位置的人。在她心裏她的母後才是父皇的發妻,她才是父皇唯一嫡出的孩子。

端妃哽咽不止,“我一想到你母後,我心裏就難受得緊。我寧願自己不曾進宮,我也願意她還活得好好的。”

“端母妃,那些害我母後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那些占了我母後東西的人,我也不會讓他們笑到最後。”

端妃抹着眼淚,眼中快速閃過一道精光。

“晴兒,端母妃知道你心中有恨。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又能怎麽辦?你聽端母妃的勸,莫要再去找那個孩子了,免得有人借此大作文章…”

“我還能怕了她不成?她再是貴為皇後,在我母後面前也要行妾禮。一日為妾,終生都得謹記妾室的本分。”

一個妾字,聽得端妃絞緊手中的帕子。

“晴兒,那個孩子有王府護着…”

“不過是個臣子,能奈我何!”

李長晴不會罷手,這一點蘇宓比誰都清楚。

公開露面之後,這個世界仿佛在蘇宓面前打開了一道門。這道門外面有更廣闊的天地,有數不盡的古風古韻。

春風送暖,朝天城處處生機勃勃。王府裏也是一片生機盎然,處處綠意茵茵,還有迫不及待争春的花。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秦嬷嬷的身體看上去好了許多。随着蘇宓的冒頭,主仆二人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

白晝開始變長,蘇宓常常扶着秦嬷嬷出去曬太陽。太陽光下,秦嬷嬷頭上的銀絲越發顯眼,臉上的皺紋看上去更加深刻。

每當看到這張臉,蘇宓都想哭。

“嬷嬷,你想出府看看嗎?”

秦嬷嬷昏老的眼中似乎有光亮,很快又黯淡如常,“嬷嬷這把年紀不愛熱鬧。”

多年前,她也曾望着興寧宮的高牆,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出宮。後來她不想了,因為她知道這樣的念頭連想都是一種奢望。

再後來,她跟着娘娘連夜出宮。世間的繁華她沒有見過,她看見的只有另一道守衛森嚴的高牆。

這王府,也是如此。

她這輩子,注定與外面無緣。

蘇宓看似一臉天真,“嬷嬷,外面可好玩了。我上回和郡主去看花燈,街上好熱鬧,人特別多。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嬷嬷和我一起就好了。”

秦嬷嬷動容不已,“姑娘,外面确實熱鬧。嬷嬷年紀大了,不喜歡湊熱鬧。只要我家姑娘玩得開心,嬷嬷也跟着高興。”

“不行。”蘇宓撒着嬌,“我想要嬷嬷陪我一起。”

秦嬷嬷不想哭,現在日子這麽好過了,她不想晦氣。但是她忍不住,她先是碰到娘娘那樣的好主子,後又養大了姑娘這麽好的孩子,她這一輩沒有白活。

罪奴一生,能有這樣的福氣她知足了。

蘇宓像是怕她不同意,嘴裏說着明天就要帶她出門,人卻是跑出去好遠。

“姑娘,你回來,你去哪?”

“嬷嬷,我去求郡主,我很快就回來。”

“這孩子…”

秦嬷嬷呢喃着,已經淚流滿面。

蘇宓像一陣風,氣喘籲籲地跑到鶴園。

現如今,她可是鶴園的紅人。院子外面守着的人不敢攔她,她不能通傳便能進去。遠遠看到青峰守在殿門外,不一會兒有個丫頭過來說了什麽,然後青峰便離開了。

她左看右看,沒有看到紅嶺。

想了想自己換了鞋套進殿,她知道司馬延肯定在裏面。

屏風後無人。

“郡主,郡主,你在嗎?”

大着膽子往內室看了看,也沒有人。

奇怪,司馬延難道不在嗎?

突然她好像聽到水聲,好像是從左邊那個大屏風後面傳來的,“郡主,你在不在?你是不是在沐浴?”

“嗯。”極淡極低的聲音。

“要不要我給你搓背?”她一步步走近。

“不用,別過來!”

“哦。”

她乖乖往後退,心道司馬延還真沒有郡主的架子,洗澡這樣的事都是親歷親為,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屏風遮得嚴嚴實實,她什麽也看不到。屏風上搭着衣服,一水的白。白的裏衣、白的亵褲、白的內衫、白的外衫。

不會連肚兜也是白的吧?白色的肚兜是什麽樣子,會不會有繡花?她看來看去也沒有找到肚兜的蹤影,想着許是壓在別的衣服下面看不見。

“郡主,要不要我幫你拿衣服?”

“不用!”

不要人搓背,也不用人拿衣服,這樣的主子真好。

她心想着,便看到紅嶺急匆匆地跑進來,滿臉的焦急。一看到她離屏風還遠着,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表姑娘,你什麽時候來的。郡主沐浴不喜外人打擾,你還是到外面去等吧。”

“也好。”

蘇宓暗道她也有這樣的習慣,洗澡的時候不喜歡有外人在場。她以為世家貴女都習慣被人侍候,想不到司馬延和她一樣。

怪不得她們能成為好朋友。

紅嶺将她帶到偏殿,很快端來一碗黃芪紅豆牛乳粥。

“郡主吩咐過,以後表姑娘過來,不能少了這粥。”

“郡主對我真好。”蘇宓聞着牛乳粥的香氣,笑得一臉無害。縱然她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材,也并不是非要追求前後有致。但能被人記在心上這麽關心,她心裏很是受用。

紅嶺嘆氣,剛才真是差點吓死她了。不過一錯眼的功夫,表姑娘就進去了。好在她趕到及時,否則…

蘇宓不知她心中所想,沉浸在粥的清甜中。

這粥雖有藥味,但卻不苦。有牛乳的香氣,還有恰到好處的甜,很是合她的口味。

正埋頭喝粥之時,突然聞到一股冷香。

擡頭一看,司馬延不知何時進來。

還未幹的墨發散着,有幾绺垂在額前。水氣氤氲過後的臉,是從未有過的潤澤如玉。那張雌雄莫辨的臉,唇紅齒白極盡雅致。那雙鳳眸深不可測,幽暗一如寒潭古井。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有着讓人忽略性別的美。這美似高山雲霧不可觸,又似天邊明月不可及。僅是這般看着,竟像那雲霧入了心,又像那明月入了眼。

真是太好看了,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通、通。”她聽到自己的心在跳,悸動不知為何。

百般癡迷中,她的目光落在司馬延的身上,尤其是那不同于別人的一馬平川。暗道這麽平,不穿肚兜也沒事。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注,司馬延目光暗了暗。

“剛才,你看到了什麽?”

“沒有,我什麽也沒有看到。”蘇宓擺着手,她好像突然明白司馬延為什麽不喜歡別人侍候的原因,肯定是因為自卑。

司馬延之所以這麽問,是怕她看到了不該看的,然後在心裏笑話。

天地良心,她不可能會笑話司馬延。

這樣的一個大美有,要顏有顏、要錢有錢、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可惜也有不盡人意的地方。

“郡主,你要不要喝點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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