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他是一個驅魔人。
行走于天堂與地獄的縫隙, 維系着人間的平衡,将不屬于人間的東西一個個趕回他們應該在的地方。
他生來就是孤身一人,沒有人會關心他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
從很小的時候起, 所有人就都說, 他是個怪胎,一個能看見鬼神的、通靈的、神神叨叨的怪胎。
——為什麽只有我能看見?
——為什麽大家都讨厭我?
——我真的沒有說謊, 它們就在那啊。
沒有人相信他, 他們只覺得他腦子有問題。
他得不到理解,每日每夜與他作伴的, 只有那些醜陋的、令人恐懼的、外形極其血腥的惡魔們,他們嗤笑着看着他, 肆無忌憚地傷害他。
他終于受不了了, 他想結束這一切,他選擇了在裝滿水的浴缸裏切割開自己的動脈, 看着鮮血漸漸染紅了一池清澈的水。
然而他被盡職盡責的醫生搶救回來了。
瘦弱的男孩躺在病床上, 看着冰冷的、蒼白的天花板, 他的身邊沒有鮮花,沒有看望他的親人和朋友, 只有一群醜陋的惡魔在笑嘻嘻地嘲笑着他:“恭喜你啊, 自殺過的人再也上不了天堂了, 可愛的男孩兒, 我們會在地獄等着你。”
那些令人作嘔的、軀體腐爛的、渾身長瘡流膿的惡魔趴在他身側,用極盡惡毒的語言嘲諷着他的無力, 嘲諷着他的逃避。
地獄是什麽地方?
但凡是見識過地獄的恐怖的人, 都不會願意在那裏呆上哪怕一秒鐘的時間, 那是一個會讓你恨不得自己的靈魂從未被創造的地方。
地獄, 代表着永生永世、沒有盡頭的折磨。
傷口愈合後,他去了教堂。
神父卻只是用悲天憫人的表情重複着惡魔所說的話:
“自殺過的人再也上不了天堂了。”
男孩說道:“那如果我把惡魔都趕回地獄呢?”
神父依然是悲傷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于是,男孩學會了黑魔法,他遠離了人群,開始用自己的力量驅除惡魔。
他想,或許有一天,上帝會原諒他曾經自殺過的事實,因為他驅魔有功而赦免于他呢?
從那時起,他的人生好像就只剩下了驅魔。
他看着那些醜陋的、令人作嘔的惡魔在他的魔法之下一個又一個哀嚎着化為灰燼,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在心裏數一數這是第幾個,後來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數不清了,他就再也沒計過數。
別人會感謝他,但更多的時候,他們看向他的目光裏還是夾雜着恐懼和不理解。
沒關系,反正他也不在乎。
他開始學會了抽煙。
他愛上了這種感覺。
他的生活開始變成了一團混亂的迷霧,每日每夜煙霧缭繞。醫生警告過他這不健康,長期這樣下去會出大問題,他點點頭,第二天依然過着相同的生活。
他驅逐的惡魔越來越多,越來越厲害,他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有時候為了驅逐一只惡魔,他甚至要受很嚴重的傷,或者是背負詛咒。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他開始接觸一些禁忌的黑魔法。
他好像越來越強大了,但相對的,他似乎也漸漸開始将自己當做了一種工具,一種行走于地獄與天堂之間的,麻木機械地做着驅魔工作的工具。
在這漫長的時光裏,他見過太多太多的家破人亡、生離死別的人間慘劇。
剛開始或許他還會覺得同情和悲傷,但時間久了,他也漸漸麻木了,就像是有人關上了他心裏的那扇門,将所有的情緒都藏了起來。
好在,他在漫長的驅魔生涯裏,總算還是認識了一些能夠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然而這些朋友卻一個個地離他而去了。
有的朋友成為了他在別無選擇之下用來封印惡魔的容器,他眼睜睜看着朋友被無數的蛆蟲啃噬內髒,死亡的時刻,眼睛裏流出的血幾乎染紅了他的夢境。
有的朋友被他借走了驅魔的道具,等他完成了自己的委托回來的時候,就只能看見朋友被惡魔剁成碎片的屍體和一顆滾落到他腳邊的眼球。
有的朋友被他曾經得罪過的惡魔報複詛咒,被剝了皮倒挂在他家的窗外,鮮血淋漓的屍體瞪大眼睛看着他,那雙眼睛裏全都是怨恨和不解,死不瞑目。
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如果不用他朋友特殊的體質進行封印,那只惡魔會将整個會場的人類都屠殺幹淨,那些人類的體內都會變成蛆蟲的孵化巢,整個城市都會被徹底污染成人間煉獄。
如果不借走道具,那只惡魔就會入侵人類的靈魂,将一座城的人變成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如果不驅趕那只窮兇極惡的惡魔,或許被剝了皮挂在窗外的,就是那一整個無辜的小鎮的居民了。
他只是個人類,他只是個血肉之軀的、再普通不過的人類。他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所有的事情,所以在這條路上,他必然會付出代價。
有些代價确實沉重到難以承受。
但是承受不了又能怎麽樣呢?
他也會憤怒、也會不甘、也會怒罵上天的不公。可随着時間的流逝,随着他付出的代價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無數的絕望堆積起來,壓在他肩膀上,他終于學會了低頭。
他漸漸地開始學會了沉默。
他的生命逐漸變得荒蕪。
他的血液逐漸冷卻成冰。
他漸漸開始在睡夢中看見那些被他害死的人,這種症狀愈發嚴重,到了後來,他甚至不需要睡着,就能看見那些人的靈魂。
他們就這樣安靜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着一個被随手扔在街頭的廢棄物,那些眼神裏,有冷漠,有審視,甚至有憐憫。
剛開始,他還會去教堂裏祈禱和詢問,想知道自己做這些到底有沒有意義,他到底還能不能進入天堂。
在得到了無數否定的回答後,他終于爆發,吼道:“那我他媽的到底要怎麽做?!”
他已經為這個世界做了這麽多。
是的,他自殺過,他也間接或直接害死過很多人。
但他救下來的人,是他害死的人的成千上萬倍。
可盡管如此,他依然無法進入天堂。
那次與神父的談話不歡而散,他徹底失望,再也沒有去過教堂。
也是從那一次起,他終于明白——
命運之神沒有憐憫之心,
上帝的長夜沒有盡期。
……
他的生活越來越混亂。
他靠給人驅魔賺取一些零錢,然後全都傾倒進那些販賣煙酒的店鋪。他晝夜颠倒地生活着,四處流浪。
他開始偶爾覺得呼吸困難,有時候會無緣無故暈倒,但他并不在意。
後來,他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宇宙被三宮魔入侵。
于是他搶在三宮到來之前封印了多元宇宙連接通道的入口,将三宮魔卡在了宇宙外圍。
然而,這并非長久之計。
在一次無緣無故地咳血之後,他終于去了醫院。
他看着自己醫院診斷的肺癌晚期的報告書,沉默地将它燒成了灰燼,扔進了垃圾桶裏。
他滅殺過無數惡魔。
卻要被一個小小的肺癌殺死。
他不想死。
他不想被拖進地獄。
他驅逐了那麽多的惡魔,一旦進入地獄,那些曾經被他照料過的惡魔會把他反反複複撕碎,永遠折磨他,直到他的靈魂徹底崩潰。
他突然想到了路西法。
路西法需要維護世間平衡,他不會願意讓三宮魔毀掉世界,或許他可以靠着封印三宮魔來換取路西法的幫助。
這樣,既能拯救這個世界,又能拯救自己。
一舉兩得。
于是,他開始尋找着能徹底解決三宮的辦法。
他想出了很多很多的辦法,但沒有一個能讓他自己滿意。
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掉三宮這個麻煩,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他無意間遇見了一個奇妙的外星生物——
一個名叫露比的共生體。
他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或許,共生體是這道題的唯一解。
是的,他可以打開彼此幻境,将三宮魔扔進去永久封印,但三宮魔總不可能自己走進彼此幻境。
而共生體可以近乎完美地填補這個空缺。
之所以是近乎完美,是因為共生體必須自願帶着三宮魔進入彼此幻境,而“自願”這個詞,本身就是最不穩定的因素。
這個不穩定的因素,必須由他來排除。
于是,他看着那個天真爛漫、純潔地像一張白紙的小共生體,腦中的計劃迅速成型。
……
他的計劃堪稱天衣無縫。
一切都按照他設想的步驟來進行。
他發現超人似乎很喜歡那個小共生體,這反而讓他覺得有點意外,于是不得不動了一些手腳,推了氪星人一把,讓他對露比失去信任。
然後,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契約成立,小共生體再也沒有了退路,他已經成功了,三宮魔被徹底封印也只是遲到的事情。
他算了算,距離他的死期大概還剩下一個月的時間。
其實,他已經不擔心自己會死了。
只要他徹底解決了三宮的麻煩,他就可以以此為籌碼,和路西法·晨星做一個小小的交易。
路西法再不願意,也不會冒着人間被毀滅的風險拒絕他的交易。他可以輕而易舉的讓路西法延長他的壽命,避免死亡,這樣他就能暫時逃離地獄。
只是暫時。
……
他本來想直接帶着身上的露比去封印了三宮魔的,但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再拖延一下。
于是他帶着露比去驅魔、去吃東西、聽她在耳邊小嘴叭叭說個不停。
他以為自己會覺得厭煩。
但并沒有。
很奇怪。
或許是因為她總是想讓他好好生活,好好吃藥,不讓他吸煙,又或者是不經意間的一句關心,一些真心實意為他着想的行為。又或者,僅僅只是因為她的存在,那種仿佛一塵不染的單純善意,驅散了他心頭籠罩着的孤獨的陰雲。
他突然覺得,或許,這是上天對他的臨終關懷?
那既然如此,他也回報以臨終關懷吧。
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類的身體是如此貪戀甜味,只是嘗過一口,似乎就很難再停下來。
如同上瘾。
一個人可以輕易的學會不在乎,但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勇氣,才能學會在乎?
他自從有記憶以來,似乎就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即使後來有了朋友,他也不會經常和別人待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是天煞孤星,反而不願意和別人過多糾纏。
而對于露比來說,不管他接觸不接觸,似乎都對結局沒有影響了。
于是他久違地嘗試起了相對健康的生活。
他開始遷就這個孩子。
他告訴自己,我只是在臨終關懷而已。
——我對不起這個孩子,所以我盡可能補償她,我滿足她想要的一切。
直到那個夜晚來臨,他又一次暈倒在汽車旅館的洗手間裏。
他意識消失的前一刻,目光所及範圍內,全都是那些曾經被他害過的人。
他以為自己會像往常一樣,在冰冷的地板上醒來。
但沒有。
他在溫暖幹燥的被窩裏,被暖洋洋的陽光喚醒。
他睜開眼後,愣了很久很久。
他突然意識到,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他看着那個剛睡醒的、迷迷糊糊地和自己打招呼的小共生體,突然有了一個念頭,一個對他而言堪稱危險的念頭:
他不想在那些被他害過的靈魂中看見露比。
一點也不想。
只是單純的想到這樣一個畫面,他就已經像是被掐住了咽喉,難以呼吸。
是啊,他已經害死了那麽多人了,他本應該已經不在乎了的。
可當他看到露比那雙漂亮的眼睛的時候,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又開始清晰的刺痛起來。
她說:你用那些罪換來的,應該是更值得的東西。
他愣了一下。
更值得的東西?
到底是什麽是更值得的東西?
有什麽東西值得拿一個無辜的純潔的生命的永世囚禁去換?
她是無辜的啊。
她一直被蒙在鼓裏。
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該有選擇的權力的,但他為了排除一切不确定因素,生生剝奪了她的權力。
他發現,自己好像有那麽一點點在乎了。
可是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沒有別的辦法。
彼此幻境裏時間是沒有意義的,小共生體進去之後會進入絕對永生的狀态。
或許,這比死了還要難受吧。
他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選擇。
但三宮很快要突破他的封鎖了。
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
于是他按照自己先前的計劃,找到了路西法。
路西法也如他所想,雖然極度不情願,但還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于是計劃接着進行。
他成功利用露比将三宮魔封印進了彼此幻境,并迅速關閉了幻境,以免三宮魔從中脫離。
三宮畢竟太強大了,一旦露比沒能控制住他,那麽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前功盡棄了。
然而,此時的他也已經快要死了。
他傷得太重,生命已經在消逝的邊緣。
路西法果然按照約定前來了,他問他想要什麽。
封印三宮換回的只是路西法的一個小人情,他的人情向來明碼标價,不會做任何吃虧的買賣。
所以,他想要什麽?
他突然想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麽了。
他想要的應該是活下去,至少不要那麽快得被拖下地獄。
可就在他要說出自己的要求的時刻,他再一次想起了露比所說的那句話。
“你用那些罪換來的,應該是更值得的東西吧。”
他欺瞞、利用露比,用她的未來換取了這個世界的存活。
他用這個世界的存活換來了路西法的一個人情。
他用路西法的人情換取自己性命的延續。
……值得嗎?
一個從骨子裏就爛透了,注定會下地獄的人,延續他的性命,真的值得嗎?
不值得。
可如果拿這條爛命,去換回露比呢?
在這一刻,他的心裏終于有了答案。
于是他說出了自己的要求,讓路西法定住三宮魔,在這短短幾秒的時間內,他把露比從幻境裏解救了出來。
露比獲救了。
路西法還了他的人情,從此他們兩不相欠。
于是路西法開始履行作為地獄之主的職責,親自把他拖下地獄。
在這一刻,他以為自己會後悔的。
但是并沒有。
他想着,挺好的。
反正下地獄是遲早的事情。
現在第二只靴子終于落地了,挺好。
恍惚間,他又看見了那些灰白色的靈魂。
他們那些充斥着冷漠、審視,甚至是憐憫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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