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愛你之色【20】

【20】

這個實驗意義太過重要，整個實驗室都被重新布置了，嶄新的儀器和隔離材質泛着冷質的光芒。第一階段，植入藥物，遏制污染細胞生長，要将慕歡關在一個全封閉的空間裏觀察，預計需要20天；第二階段是等被污染的細胞全部被吞噬，再植入促生因子，使肢體功能再度複活，同樣是要在一個恒溫而密閉的環境中，預計需要80天。

如此一來，慕歡要呆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長達100天。

考慮到後期需要運動以促進細胞生長，所以全封閉隔離儀器制造得挺大，是長寬高都達到三米的一個方形，跟個小房子一樣，裏面有各種各樣的小治療儀器。隔離材質是透明的，能進行更好的觀察。進去，就意味着，将生死和命運交給了別人。

慕歡想，一百多天跟外界不說話不交流，出來後會不會變得抑郁，手和腿變好了，心理添新毛病了？他深吸一口氣，抱了抱杭岩：“有一件事一直沒好意思跟你說，我讨厭的是實驗，不是做實驗的你。因為曾有戰友在體能實驗中死了，我是個膽小鬼，怎麽也過不了這個坎。”

“我知道。”

“啊？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不會，你那麽恐懼體能實驗，卻克服了心理障礙，趴在玻璃上看我做實驗，還接管了新研究所一直到進入正軌，比一個正常人還有勇氣的。”

“誰說的？”慕歡愣了愣，這麽溜的話不是杭岩的風格啊。

“高晗。”

一旁調試儀器的高晗聽了這話，回頭一笑：“慕歡，不用謝。出來後記住，有事直說，不要拐來拐去，杭岩對猜人心思沒有天賦。”

啊，真是讨厭的電燈泡。

慕歡親了親杭岩的臉頰：“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杭岩：“你不要擔心。”

“別的呢？”

“實驗一定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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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呢？”

“實驗成功的概率不止百分之九十。”

“笨蛋，還有呢？”

杭岩絞盡腦汁：“你放心進去吧。”

慕歡嘴角一彎：“笨蛋啊笨蛋，說了這麽多都沒有說我最想聽的話，算了，出來後讓你每天說一百遍來補償。”

實驗，正式開始。

這一天，是十月的第一天。

慕國盛每天會過來一次，看一看兒子的狀态，而後沉默不言地離開了。也許植入的藥物太消耗體能，隔離室中的慕歡變得異常嗜睡，清醒之後的慕歡有時茫然，有時暴躁，有一次終于按捺不住，皺着眉頭對一旁監視的助手比劃着：杭岩去哪裏了？

杭岩和高晗在一起。

杭岩沉浸于實驗室內，第一階段相對成熟，不用太操心。杭岩要趁這段時間不斷實驗最重要的第二階段，就是确保植入促生因子的萬無一失。而這種促生因子是杭岩和高晗不久前聯手研究出來的，他要趕在慕歡進行第二階段前前進行完善，也盡可能預知過程中可能出現的狀況。

在慕歡最暴躁時，高晗把杭岩拖出了實驗室：“抽個空趕緊去看一眼吧，要不然他堅持不到實驗最後的。”

隔着透明的隔離材質，杭岩招了招手，疑惑地張嘴示意：什麽事？慕歡賭氣一轉身不看他。還好隔離臺在大房間的中間，杭岩就走到那邊，舉着一個用粗粗的水筆寫的牌子：“慕歡，什麽事？”慕歡一翻身又轉向另一頭，杭岩抱着牌子跟着跑到另外一邊，慕歡又翻身轉回去了……總之他就是睜着眼，又不想看杭岩。杭岩锲而不舍，抱着牌子跑來跑去。

一旁檢測數據的高晗看得無語了，把杭岩的牌子奪了過去，大筆一揮改成了：慕歡，杭岩想你了。

慕歡一看就笑了。

不提實驗當中的無理取鬧，實驗到第10天時，高晗查看慕歡的體能檢測忽然緊張：“杭岩，慕歡的身體出現了萎縮的症狀，你看這些數據，一夜之間全部變了。”以這種速度萎縮太不正常的，高晗和杭岩連夜研究，卻查不出問題。

這就是癱瘓的跡象。

慕歡飛快地走向了癱瘓，如果任這樣下去，連命也保不住，根本走不到第二階段。如果現在放棄的話，性命是完全可以保得住的，但是會癱瘓。沒有多少猶豫的時間，最多兩天。杭岩的心情變得慌亂了，這跟設想的完全不同，明明意外會發生在第二階段啊，怎麽第一階段就出問題了呢？

慌亂，這種不該有的情緒沖擊着杭岩，他強制自己不要去想慕歡，可是沒有辦法，慕歡微笑的臉龐已經奪去了他的所有思想。杭岩跑出了實驗室，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十一月的冷風，吹得思緒慢慢冷下來。他的腦海裏浮現出過往的一個一個實驗，他都是冷靜無情地看着。

冷靜無情，往往能夠成功。

漸漸的，杭岩的腦子開始清空了，回想着實驗的種種，一個個倏然萎縮的數據跳出了腦海，它們仿佛無序，仿佛是調皮的捉弄。這世上沒有意外，只有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悄然生長的原因。

杭岩要找的，就是這個被忽視的原因：往前追溯，直到慕歡被感染的病菌，。杭岩想起在污染邊界的那個夢，夢中的病菌就是杭岩最初的設想，像煙花一樣絢爛爆炸開來的大樹——假如一切有根源的話，分明都是出自自己的手，同樣是積蓄着力量，而後瞬間爆發。那個污染源，如果真的是M-G研究所根據自己的理論來實踐的，那豈不是……

杭岩豁然起身，跑回了實驗室：“高晗，讓我看看你研究這種病菌的數據和過程。”以前，高晗讓他看，因為忙着體能實驗沒有在意。

數據表明，就是杭岩當初設想的那個“有趣”的理論，而它，終于傷人了。杭岩當初所研究的就是要煙花爆炸的一瞬，而那之後，就再沒有設想下去，所以，得到理論并急于實踐的M-G研究所也到此為止。生長到一定階段的病菌就會爆發，而在慕歡的第一階段，因為強力抑制，這種爆發顯得很平常，因此沒有引起高晗的注意。所以，現在植入的藥物的劑量跟初期一樣，這導致，植入的藥物反而吞噬着慕歡的身體，讓他的體能出現大幅度萎縮。

杭岩說：“立刻大幅降低藥物的植入，病菌生長到這個階段，已經死了。”

高晗說：“萬一推測錯誤呢？”

萬一錯了呢？萬一M-G對該方法經過了改進呢，畢竟病毒上也沒有刻字啊。植入的抑制藥量不足的話，病菌就會反噬滋長，後果不堪設想。

好半天，杭岩說：“高晗，假如換一個人，我就可以賭。”

“是慕歡就下不了決心嗎？”

“是的。”

“我替你決定吧，賭一次，相信你的推論。”

高晗調整了藥物的用量，而後，一步不離地監控着慕歡的數據。杭岩也一直站着，一言不發地站了一個晚上。隔離間裏，從沉睡中醒來的慕歡疑惑地看着很少出現的杭岩，而後，他彎起笑容，頭發被剃得光光的，沒有一根卷卷，可笑容還是那麽燦爛。杭岩拿起牌子，寫上四個大字：慕歡，挺住。

慕歡笑噴了，高晗也笑噴了：“挺住已經被玩壞了，換個詞吧。”

事實證明，杭岩是正确的，将藥物用量降下來後，慕歡的身體數據恢複了正常。之後的三天，杭岩更大膽地提出不要再植入任何藥物，讓身體自行恢複。慕歡的體能有些下降，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了第一階段。在慕國盛來探望時，高晗跟他講述了這一段過程，但隐去了杭岩是病菌的最初設想者這一截。

“如果現在停止實驗，是不是慕歡還能保持着手和腿？只不過功能廢了？”慕國盛忽然說。

“是這樣，但會比另外的肢體老化得更快，頂多撐十年就會腐爛。我們這個實驗不是為了保留它們的樣子，而是恢複手和腿的功能。”

“這是前所未有的實驗，對吧？”

“是的。”

慕國盛沉默良久：“其實，我寧願要一個殘缺的兒子，也不願意讓他冒險。身為一個父親，我下了這樣的決定，有多難。”他寧願保守地選擇截肢，如果不是慕歡竭力堅持。

假如真的有什麽後果，承受那百分之十後果的不是慕歡，而是這個父親，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慕國盛站在隔離間之外，看着熟睡的慕歡，卻在兒子即将蘇醒時，飛快地離開了。慕歡慵懶地舒展胳膊，身上沒有任何針管之類的，他終于可以自由活動一天了。慕歡走到透明材質上，伸出右手。杭岩伸出左手，兩人的掌心隔着透明疊在一起。

杭岩的右手飛速寫下：你爸爸看了半天，走了。

慕歡撅了撅嘴唇，而後笑了。

杭岩又寫下：他相信我們，你也要相信我們。

慕歡哈哈一笑，點了點頭。

第二階段，跟第一階段的截然不同。第一階段是阻止污染細胞的侵蝕，第二階段是激活神經系統全部壞死的手部和腿部的功能，目前，還沒有人能成功。杭岩沒有告訴高晗，自己在劍走偏鋒。當然，他不說，高晗也知道。

醫生在隔離間裏忙碌，杭岩沒有看裏面的情形，他坐在一個椅子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不一會，汗已經濕透了整件衣裳。旁邊的慕國盛遞過來一杯水，杭岩沒有反應，慕國盛放進他手中，杭岩就捧着水杯，依舊是發呆一樣，汗水不斷從額頭、臉頰、脖子和身上冒出來。

五個小時候，林醫生從隔離間裏出來：“現在的反應都很正常，就看陸續植入的促生因子怎麽樣了。”

促進肌肉及神經機能的因子如果不能發揮作用，還不是最可怕的，頂多就是廢了。最怕的就是，假如這種因子與人體相悖，反過來吞噬正常的機能，才是令人心驚肉跳的。因為，擁有如此強大功效的因子，一旦反噬肯定也是其他藥物的數倍乃至數百倍，說不定瞬間吞噬生命也難說。

慕國盛和林醫生并肩而行：“林醫生，實驗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林醫生摘下口罩：“與其問我，不如問他們。我是主刀的，我只能在我所負責的這一塊告訴，是百分百保證。但植入的因子會産生什麽樣的效果，我不知道，我也很期待看到結果。”

兩人同步走了一段路，慕國盛忽然開口：“林醫生，或許我該冒一下險，對吧？”

林醫生駐足：“你指的是師峥？你想通了嗎？”

小雪将地面一點一點覆蓋了，那麽微弱的白色在空中就消失了，但是若是一天，兩天，三天，整個大地都會變成白色的。慕國盛轉向林醫生：“我很擔心對不起師家，可師峥沉睡一輩子，就對得起嗎？我必須冒這個險，既然我自己的孩子都能承受這樣的結果，師峥也一樣。不如破釜沉舟，試一次。”

“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你确定嗎？”

“我慕國盛，這輩子也算堂堂正正，到現在這個位置也是拼過來的，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老天要是有眼，至少，會給我留下一個。你說呢，林醫生。”

“你是想趁着這一把狠一次心？”

“對，要痛就痛這一次，什麽結果我都願意承受。我是可以煎熬兩次，但趙青受不了，兩個都好了，自然是老天爺開眼；即使真的只能保住一個也總比兩個都沒有了好；就算真的……也是一次打擊，對吧？”

林醫生輕嘆一聲：“那我盡快安排實驗吧，拖久了，實驗也沒用。”

“實驗之前我想讓杭岩去看他一次。”

“為什麽？”

“……”慕國盛沒有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