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玻璃上的水霧散了又聚起, 水聲從未斷過。
夾雜在水聲裏,偶爾才洩出的幾聲低語,變得模糊不清。
謝知時偏過頭, 枕在周故淵肩上, 背貼着瓷磚,進退兩難。
沒什麽力氣的掙紮,顯得生澀、冒進。
皮膚上挂着水珠, 耳根和臉頰一起紅透。
親密無間時的接觸, 再有醉意的大腦都變得清醒過來,不免對眼前的人有幾分抱怨。
繞在他後頸的手,略有報複心地撓了兩下。
結果可想而知, 換來周故淵更過分的頂撞,額頭抵在他肩上,心裏氣不過,張口要下一個牙印。
周故淵托着她的腰,垂眼看着她緋色的臉。
“好兇。”
謝知時沒有力氣伶牙俐齒, 只能抿着唇,小聲回應,“回、回卧室。”
真正回到卧室後, 身上浴巾也變得松松垮垮, 一身水氣還沒幹,就把枕頭弄濕。
無力搭在枕頭上的手被周故淵扣住,十指緊扣陷入枕面。
濕潤的頭發掃在頸側,她只能仰起頭。
從鎖骨到頸側,每一個吻裏都帶着極具攻擊性的侵占。
烏黑的頭發沒了平時的柔順, 貼在臉頰上, 襯得臉頰白裏透紅, 連眼睛都水潤明亮。
毫無克制又溫柔憐惜。
極為矛盾的索取出現在周故淵身上。
他低頭吻着謝知時,嗅着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指腹在臉頰輕蹭,然後将人完全擁入懷裏。
緊密無間地擁抱,像是在确認彼此的存在。
謝知時側躺着,周故淵從後面擁住她,很輕地吻了下她的肩頭,又收緊了力道。
被子拉到胳膊位置,沒能遮住什麽,反而是留下的痕跡若隐若現,多了暧昧。
“你說你恨我。”
“恨。”
聲音有些黏糊,并不清晰,大抵是剛才太過疲憊。
謝知時皺眉,想要轉過頭去看周故淵,卻被他阻止,只能抿着唇,有些不悅。
“因為不知道用什麽感情去面對你,大概只有恨才能更深刻。”
那段時間來,他都沒辦法承認自己喜歡謝知時。
“那天的事?”
“不是。”
周故淵呼出一口氣,讓她轉過來正對着。
雖然不太習慣這麽毫無遮擋的擁抱,但莫名地,謝知時此刻只覺得心安。
她太久沒有被人這樣擁抱過。
兒時一家人的情景其實是越來越模糊了,尤其是在謝銘離開後,沒有誰願意再去回顧過去。
一旦回憶,總繞不開那些事。
周故淵的懷抱給她的感覺是踏實、可靠。
指腹在他胳膊外側無意識地磨蹭,她仰起臉看周故淵,鼻尖幾乎湊到他唇上。
“雖然有點晚,但我還是想說,高三那會兒,我想和你考一個學校。”
她不是榆木腦袋,更不是缺筋少弦的人。
?周故淵都那麽明顯了,她怎麽可能毫無察覺。
喜歡一個人,就是在不自覺的時候,會偏愛對方,注意對方。
周故淵一個平時只喜歡跟人打球,班級活動很少參加,要她去請的人。
每天給她帶吃的,買奶茶,中午一起吃飯,下午一起放學,有時間會陪她在圖書館熬幾個小時。
這麽明目張膽的偏愛,怎麽能不算喜歡。
“考一個大學嗎?”
“嗯,書裏電視裏不都這麽寫的。”
高中時期的朦胧感情,在大學裏慢慢孵化,成為愛情。
她畢業後沒有找過周故淵,因為他比自己消失得徹底。
周末在學校或者是街上閑逛的時候,她有想過和周故淵在不經意間重逢。
可惜沒有。
六年多時間都沒有。
“我出國了。”
“但那時候我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去別的城市。”
謝知時說完低笑了聲,帶着一點自嘲。
在學校的時候,她成績還不錯,高考發揮也穩定,讀了個還不錯的學校。
那會兒周故淵成績屬于偏科很嚴重的類型,她不時會給周故淵講題,現在看,周故淵那會兒可能就只是不想學。
周故淵欲言又止,“我——”
謝知時打斷他的話,“不要說對不起,我不想聽。”
周故淵失笑,“沒有要說對不起。”
“現在這種時候,比起對不起,喜歡你應該更适合。”
再平常不過的對話,沒有和好前的剖白,也沒有反省和翻舊賬,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說到底都是二十五六的人,哪裏還有心氣跟學生時代一樣,小心翼翼去猜測對方的心思,然後暗自神傷或者是為了一個小動作竊喜。
她和周故淵永遠不會那樣,就算有,也離現在太遠。
謝知時想想是這麽回事,回答說:“好像也是。”
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問:“去醫院的事,你記得預約。”
周故淵見她困了,把床頭留的一盞小燈也關了,整個房間瞬時陷入黑暗。
“齊欣預約了,會按時去。”
“那就好。”謝知時這會兒神經和身體都放松下來,疲憊感前所未有的重,下一秒就能睡着。
周故淵的病因她知道得七七八八,鄭婉離開是一個,周則城後期不做人,讓李卉帶着一個只比他小幾歲的兒子進門。
這種情況下,很容易走向極端。
懷裏的人呼吸聲越來越淺,周故淵望着黑漆漆的房間,眼神放空了一會兒,低頭看向謝知時。
平時看起來冷冷淡淡的人,睡着了反而有種乖順無害的感覺。
真是不知道,到底倔什麽。
下巴在人發頂蹭了蹭,周故淵合上眼,心安定下來。
—
預約是周六早上十點。
周故淵和謝知時快九點半才從濱江路這裏出發,幸好路上沒怎麽堵車,在九點五十就趕到醫院。
醫生時間是齊欣提前約好的,從車裏下來,他們就直接上了診室。
謝知時對心理診室不陌生,陪人來也不是第一次,之前謝思月出現心理問題的時候,就是她先發現的。
她看着辦公室的門,停下來,“我在外面等你吧。”
詢問病情是一件極為隐私的事,雖然結婚了,也要保留個人隐私。
周故淵伸手握住門把,口吻平淡的說了句,“不用。”
擰動門鎖,推開門擡腳走了進去。
她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沒有再說什麽,跟着往裏走。
坐在辦公桌後的醫生看着很年輕,不會超過三十歲,紮着頭發,戴了無框眼鏡。
對方看到她的時候并不驚訝,說明周故淵在她面前提到過自己。
謝知時不喜歡主動和人打交道,産生社交行為,但不代表她不會。
禮貌地向對方點頭示意後,她才在周故淵旁邊坐下。
“上次在電話裏說你近期會來做最後一次診療,現在看來,是真的不需要了。”
心理醫生胸前的名牌寫了名字,姓顧。
顧醫生操作電腦,打開了病人的個人檔案。
“上一次的診療結果就很理想,這一次的話,還是按照之前的流程,至少要确認你目前的狀态良好。”
周故淵點頭,話還是不多。
只是在跟顧醫生交流的時候,偶爾轉過頭來看她一眼,像是在确認什麽。
謝知時不太理解這種行為,但餘光掃到顧醫生看來的眼神時,忽然有點明白了。
是在尋找安全感。
周故淵在從他身上獲取安全感。
很奇怪的猜測,但莫名的準确。
想着她放松下來,臉上表情也變得更溫柔,不時給他一個眼神,是回應他的每一次注意。
心理診療結束的時候,她都沒反應過來,要不是顧醫生的話,她大概還在盯着周故淵。
“恭喜你,終于結束療程了。”顧醫生敲着鍵盤打字,停下來看他們,“祝你們新婚快樂。”
周故淵從椅子裏站起來,語氣真切,“謝謝。”
謝知時見狀也跟着站起來,還沒動作,就被周故淵牽住了手,一瞬錯愕後,握緊了他的手。
還好,周故淵的心理問題比她想的要好。
或許也是之前治療的結果,也有可能他們之間真的是注定了要在一起。
只有在一起,才能抹平掉這幾年來心理的不甘。
不過她沒想到,周故淵在國外那段時間會深受偏執和躁郁的困擾。
任何東西只要脫離他的掌控和預期,就會變得不安和躁動,就像是一匹狼,一旦領地有外物入侵,在發起攻擊之前,會陷入極為躁動的狀态。
難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周故淵攻擊性那麽強。
說話也很難聽。
走出醫院,已經到中午。
他們倆難得周末都沒什麽事,謝知時一邊觀察周故淵,一邊想他們是不是應該有場約會。
周故淵走到車門時停下來,微微低頭問:“想去哪?”
她一怔,“我……”
“全寫在臉上了。”周故淵沒有委婉直接點破,“要去約會的話,這會兒買電影票來得及。”
謝知時撇撇嘴,扶着車門,“我心思就這麽好猜?”
頭發随意紮着,身上是入了初夏後的牛仔裙,看上去跟剛畢業時候沒什麽兩樣。
一個精英大班,一個學生打扮,引起不少人側目。
尤其是低調但又醒目的車。
很難不令人想到一些大學生和社會人士的故事。
“那我買票。”
謝知時不理會周故淵的戲谑,拉開車門坐進去,卻在拿出手機的時候,突然想到什麽。
他們倆的婚紗照,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去拍了吧。
“找個時間,選團隊把婚紗照拍了吧。”
“啊??”
謝知時下意識擡頭,發現周故淵的語氣自然,頓時笑出聲。
周故淵聽她在笑,發動車的時候問:“在笑什麽?”
謝知時搖搖頭,心情明顯不錯。
“沒笑什麽,就是覺得,最近上的電影還挺好的,比較适合情侶去看。”
愛情片,久別重逢的戀人終于在多年後再見。
很難不令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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