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石總監。”

謝知時朝他點頭, 算是禮貌回應。

實際上，她很讨厭這種沒必要的社交行為，尤其是跟不喜歡的人。

手裏的筷子放下, 同時眼神也變得沒那麽放松, 又恢複到平時戒備心很重的狀态。

石毅看到盛楠月也在，倒是有所收斂。

好面子，在外面為難女生到底是不光彩。

只是在看到謝知時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包時, 眼裏露出的嘲諷變重。

“周總對你還真大方, 最新限量款也舍得，早知道你和周總是同學，陳董也不會克扣你工資了, 全公司的工資不發，也不敢克扣你的。”

“那怪我入職的時候沒有提前說明，我未來可能會和周家的人結婚？”

“別生氣嘛，開個玩笑。”

“那這個玩笑的笑點我沒理解在哪。”

謝知時面無表情看着石毅，“如果你沒其餘的事, 我們繼續吃飯了。”

“你還不知道啊？飛躍海原本跟金盛銀行談下來的合作，被周故淵親自砍掉，到手的幾百萬項目吹了。”

如果不是這件事, 石毅也不會忍不住在大庭廣衆下說這些。

飛躍海的經營出現問題, 資金周轉不過來。

原來要開拓的業務進行到一半，進退兩難，要是有金盛銀行的項目，那無疑是解決燃眉之急。

但周故淵沒給這個機會。

他不給，也變相的斷了其餘人跟飛躍海的合作。

圈子就這麽大, 周故淵甚至不需要明着提點, 飯桌上幾句話就能給飛躍海定罪。

周故淵作為商界新貴, 背靠周家。

他一句話，掀翻不了整個荔城，但也能砸出不小水花。

“那貴公司應該自省，反思一下公司業務和發展路線是否出現了問題，我一個離職半年的員工，左右不了貴公司的發展前景。”

謝知時語氣克制，沒有咄咄逼人，但顯然讓石毅不怎麽高興。

“要不怎麽說你命好呢？”

“可能這就叫做峰回路轉？”

人生說長不長，但這麽多年，下個路口是什麽樣，誰都說不清楚。

石毅臉色不怎麽好看，他只是氣不過謝知時怎麽會這麽命好。

在飛躍海的時候，年紀輕、資歷淺，但就能參與重點項目。後來被陳開傑看上，明裏暗裏想要把她拐去當情人，雖然沒成功，但暗戳戳給的福利不少。

謝知時要不要是一回事，但陳開傑确實是給了。

“那周總知不知道你是怎麽爬到飛躍海助理總監的位置？”石毅壓低了聲音，但周圍一圈還是聽得見。

謝知時聽到這句話，今天出門特地畫過的眉毛，眉頭微微一皺。

眼神從桌面移到石毅身上，眼神裏透着不解。

“能力？才華？總之是你不會理解的東西，否則也不會憑關系到現在才混到總監。”

她能維持禮貌到現在，已經是用盡畢生教養。

她逐漸懷疑，難道是她以前不太跟公司裏的人私下打交道，所以導致外界誤以為她是個吃虧往肚子裏吞的人。

那剛好不是，她從來是還以顏色。

能還幾分還幾分，只是不喜歡歇斯底裏而已。

“你——”

石毅臉色通紅，他是關系戶的事，飛躍海整個公司都知道。

“打擾了，借過，請讓一下。”

一道聲音響起，卻讓謝知時驀地轉過頭。

是周故淵。

真是，每次都這麽剛剛好。

讓人沒辦法不在意，也沒辦法不動心。

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自己的意中人，在自己遇上事情的時候出現，沒辦法無動于衷。

她對上周故淵看來的眼神，沒有半點猶豫，笑容就出現在臉上。

“你怎麽來了？不是說和楠楠吃完飯去找你嗎？”

“沒什麽事，幹脆過來了。”

旁邊盛楠月正驚訝于謝知時恢複的戰鬥力，沒給她發揮空間，就看到周故淵，心裏暗暗咋舌。

真是熱戀期啊，啊不對，新婚期，出門和閨蜜吃飯都要彙報地址。

“那我們才開始吃沒多久，你要不要坐下來吃點，晚上回去我再陪你。”

“嗯。”

周故淵穿衣風格單一，如果不是謝知時給他衣櫃裏多買了點別的衣服，大概率可以把白襯衫和西褲穿一輩子。

不過意外地符合在銀行上班的人設。

周故淵拉開椅子坐下，自然接過謝知時遞來的水杯，正打算喝，動作一頓，看向還站在旁邊的石毅。

他轉過頭看謝知時，不解問：“你們認識？”

謝知時被他這一問問懵了，好在臨場反應不錯，很快接上話，把筷子遞給他，瞥一眼石毅，“認識，但不熟。”

周故淵聽完，眉頭皺起，“那這位先生你還有事？沒有的話，妨礙別人用餐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

餐廳人不少，畢竟是新開的店。

石毅上來就杵在那裏，半天不坐下，明顯跟其餘人不熟。

就這麽會兒功夫，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看。

周故淵手裏幫謝知時盛了碗湯，發現石毅還沒走，不悅皺起眉，“有事？”

石毅聽到這句話，猛地清醒過來。

“周總，我是飛躍海廣告組的，之前在比稿的時候我們見過——”

“抱歉，不太記得。”

周故淵打斷他的話，還維持着禮貌。

旁邊謝知時不太明白，同時還有點疑惑。

她在飛躍海的時候跟石毅不是一個項目部，工作上接觸不多，但在一個公司，難免會有交集。

以前沒發現這人挺能胡攪蠻纏，臉皮也厚。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可以通過我助理預約，現在是我私人時間。”周故淵說完最後一個字，才把視線放在石毅身上一秒。

石毅臉色漲紅，說了句“抱歉”，幾乎是落荒而逃。

作為目睹一切的旁觀者盛楠月，對周故淵的印象幾乎要颠覆。

她怎麽記得，周故淵是個脾氣不怎麽好的人，中學時候就有點不好惹的高冷人設，只有在謝知時面前才會露出普通男高的傲嬌。

上次見面，是他們畢業後第一次見到周故淵。

但顯然周故淵性格沒什麽變化，并不是好相處的。

“你們夫妻倆，這是要混合雙打？”

盛楠月忍不住開玩笑說了句。

謝知時喝着湯，大方承認，“他很讨厭，活該。”

盛楠月翻個白眼，“不虧是有老公的人，說話就是硬氣。”

謝知時：“……”

她不說話盯着盛楠月，還沒等盛楠月先敗下陣，旁邊過于直接的視線盯得渾身不自在。

轉頭看去，對上周故淵戲谑的眼神，抿抿唇，低頭繼續喝湯。

盛楠月看着他們，眼裏滿是笑意。

真是和好了啊，感情這麽好。

不對，是比以前更好了。

從謝家出事後，她就沒看到謝知時有這麽輕松過。

沒了緊繃感和壓力，整個人都充盈着生氣。

“明天你休息嗎？我想把家裏收拾下。”

謝知時想到什麽，轉頭問周故淵。

之前兩人沒什麽時間收拾，她雖然不工作，但那會兒的關系，也沒心思收拾。

周故淵抽出紙巾，自然幫她擦掉嘴角旁的芝麻粒。

“嗯，之前幾個項目的評估結果出來，走流程就行，沒那麽忙。”

無意中的彙報工作行為，讓謝知時會心一笑。

“那我們一起收拾，南山壹號那邊雖然大，但離市區每天開車還是好遠，周末可以住那邊，平時還是濱江路比較方便。”

“你決定就好。”

她總認為自己夠堅強，實際上也很堅強。

但饒是鐵，也有被高溫熔掉的時候，她憑什麽不能在周故淵面前露出脆弱的樣子？

她和周故淵本來就很貪婪，貪得無厭地想要從對方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情感、存在，包括一切曾經失去的東西。

“你到家給我發個信息。”

謝知時站在出租車旁，一邊給盛楠月拉開門一邊叮囑。

盛楠月坐進車裏，笑着揮手，“知道了，給你報平安。”

“拜拜，下次再約你。”

謝知時也揮揮手，退後站到周故淵旁邊，才站好，手就被牽住。

她連多一秒的想法都沒有，就回握住了他的手，然後目送出租車離開。

等車開過紅綠燈，她才收回視線去看周故淵，“回家？”

周故淵一手牽着她，一手插在口袋裏。站在路邊，像個人形景點，不少人都在看他們。

聽到她的話，才收回放出去的注意力。

他點下頭，“嗯”，拉着她往停車的位置走。

莫名地，自從坦白後他們自然而然接受了以往沒辦法接受的彼此。

說實在的，他們倆都算不上性格完美的人。

一個固執，一個偏執。

不顧對方死活的非要湊到一起，還成了夫妻，聽上去生活就不怎麽和諧。

可偏偏又像是榫卯一樣，紋絲合縫。

“我想換一份工作，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做點自己想做的事。”

“什麽事？”

“拍一部紀錄片。”

周故淵沒有第一時間接話，替她拉開車門，繞回到駕駛室，坐好後才開口。

“什麽樣的紀錄片？”

謝知時系上安全帶，“有關荔城的。”

“那可以試試，荔城雖然這幾年發展得不錯，但城市界面變化還不算太大，能看到很多十幾年前的影子，但發展速度越來越快，很快這些東西會消失。”

周故淵聲音很穩，話裏的情緒很難被察覺。

但謝知時聽得出來，同時也很高興周故淵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她搖下車窗，看着外面的街景，落日餘晖下，像是一瞬間把她拉回到童年。

“我其實也沒想好，但就是很想要記錄下點什麽，去過的小吃街、走過的車站，還有各種小風俗，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那種，學校也是，我不一定拍得好，但這種記錄對我來說，很享受。”

太多記憶了。

她想留下了，關于這座城市的。

不僅僅是從小到大生活的記憶，更是一種近乎舍不得情緒。

不記錄下來，怕有一天會消失。

“那就去做吧，不用着急，記錄到你認為可以結束的那天。”

周故淵在紅燈的時候偏過頭看她，眼神平和卻有着期待和堅定，“去做你想做的事。”

謝知時看着他愣了神，鼻尖一酸的同時，扭頭盯着車窗外放學後結伴同行的中學生。

嘴唇抿着，眼睛濕潤，暗暗氣惱自己的不争氣。

“這樣看上去，我好像一個敗家子。”

“我們家還不至于這樣被敗掉。”

謝知時被他的話逗笑，眉目俱彎，笑盈盈盯着周故淵，“那會有覺得我很嬌妻，什麽懸崖上開出的花，什麽逆境中重生，都是在沒遇到你之前，有了你後，就變成了只會靠老公的廢物了。”

“你的才華不會泯然于衆。”周故淵說完後直視前方，專注開車。

他的話沒說話，眉頭皺了下，下颌也有一瞬繃緊。

像在思考。

等了幾秒，他才又說：“我比你想象要的更需要你。”

所以感情和愛情都不是等量交換的東西，也不是必須要一物換一物的交易。

謝知時忍不住往外看，“真是讨厭啊，這種話說出來沒辦法拒絕。”

沒辦法拒絕，更沒有辦法不當真。

她腦海裏忽然閃過和周故淵有關的記憶。

一幕幕閃過，最終定格在周故淵重新出現在她世界的那天。

瓢潑大雨裏，突然出現的裂痕。

夾帶着被掩埋的記憶和感情，不由分說地砸進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