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9章

高瑨往那被火熏得黑漆麻烏的鳥蛋看去, 他這是親眼看見謝郬把這些蛋扔火裏的,要是沒看見,定會以為那一粒粒的東西是煤球丸子。

如果昨天有人告訴他, 他今天會把這種東西送進嘴裏, 他一定會叫人掌說這話人的嘴。

可他從淩晨被人抓到這片沼澤林,粒米未進, 滿打滿算就是剛才灌了謝郬半袋清水,早已饑腸辘辘, 所以盡管內心十分抗拒, 但他身體卻相當誠實的往吃的東西走過去, 坐到謝郬身旁,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謝郬手中正在幫他剝的鳥蛋上。

盡管外表黑乎乎的,但把殼敲碎, 裏面的蛋卻是純白的,謝郬把剝好的蛋遞到灰頭土臉的高瑨面前,高瑨幾乎沒怎麽猶豫就把蛋塞進了嘴裏。

第一次吃這種東西, 原以為會很腥氣,想着随便嚼嚼就咽下去, 好歹能充饑, 沒想到嚼着嚼着, 一股從未體驗過的鮮香自舌尖傳來。

這種鳥蛋跟高瑨平時吃的完全不同, 蛋質更鮮, 更香, 更美味。

咽下去之後, 高瑨往謝郬看去,正好看見她剝好一顆後抛向半空,然後張嘴去接, 居然給她接住了。

謝郬見高瑨看着她,問他:

“還吃嗎?”

高瑨不自然的點了一下頭。

謝郬抓起一把黑蛋滾向高瑨:“自己剝。”

高瑨一番心理鬥争,學着謝郬的動作,慢慢的剝起了蛋殼,他動作笨拙,卻剝的很仔細,他剛剝完一顆,謝郬那邊都吃完三顆了。

看他那斯文的樣子,謝郬覺得很有趣,迅速吃完最後一顆蛋,謝郬将插在靴子裏的一把銀質匕首抽出來擦拭,匕首上像是有血跡。

高瑨借着月光看得模糊,問道:

“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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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郬搖頭:“沒有!不是我的血。這種翠鳥蛋不好找。”

高瑨聽到不是她的血厚就沒多問,兀自咕哝:“不好找還被你找到了。”

“我眼睛好呀!看見一條花蛇在樹上,追着它去找的,花蛇最喜歡吃翠鳥蛋,跟着找十有五六能找到。”謝郬用衣擺擦拭匕首,把匕首擦得亮晶晶才重新插回靴子,很珍惜的樣子。

高瑨卻聽見‘蛇’這個字時,身子明顯一僵,原本背靠着樹幹,聞言後趕忙直起身子,故作鎮定:

“這裏,有蛇啊?”

“沼澤林裏有蛇很奇怪嗎?”謝郬說,見高瑨神色僵硬,她又問:“你怕蛇啊?”

高瑨強自挺胸:“不,不怕啊。我,我還吃過呢。”

禦膳房中有個廚子擅長做野味,有一回做了蛇,高瑨以為是鳝魚就吃了,後來才知道是蛇,差點沒嘔死。

謝郬忽然語重心長的說:

“少年,那種野生的動物不能吃,有很多寄生蟲,就是有毒的。”

高瑨本來就被嘔死了,肯定不會再吃,但輸人不輸陣,他不能在這瘋婆子面前失了面子:

“你管我!”

謝郬見他說不聽,也懶得跟他解釋,雙手抱胸,靠着樹幹閉目養神。

高瑨見她不理自己了,反省是不是說得重了,有心緩和關系,畢竟明天還要靠她出沼澤林。

“喂,你怎麽會去救我?”高瑨問。

謝郬閉着眼睛對高瑨比了比自己耳朵上的耳珰,前幾天看見她的時候,耳珰只有一只,今天她耳朵上挂着兩只。

“去鎮上配耳珰,湊巧經過而已,誰特意去救你!”

高瑨覺得很沒面子,不高興跟她說話了,加快動作把翠鳥蛋剝殼吃掉,原地盤腿,學着靈威觀道長們的樣子打坐。

大概是這一天太累了,高瑨居然真的坐着睡過去,但感覺睡了沒多久就被人給推醒的。

“喂,醒醒,走啦。”謝郬把人搖醒過來說。

高瑨揉揉眼睛,感覺頭昏腦漲,身體發熱,硬撐着看向只是微微亮的天光,虛弱問:

“現在就走啊?看得見嗎?”

謝郬說:“你不是急着回去?還待上瘾了?趕緊起來。”

片刻後,兩個半大的孩子迎着微弱天光,踏上了走出沼澤林的道路。

高瑨覺得自己在發熱,看什麽都有點模糊,但依舊堅持跟在謝郬身後。

看着他們走得艱難路況才知道昨晚謝郬留在林子裏過夜是對的,因為出沼澤的路實在太複雜了,三兩步就是一個不知道深淺的坑,随便一個腳步踏錯就可能掉下去。

謝郬對這片林子很熟悉,哪裏有坑都知道,她帶着高瑨一路走出沼澤林,往營地去。

現在高瑨算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見謝郬時她滿身泥漿了,高瑨現在比那天看到的謝郬還要髒。

走了半天,終于看見軍營,高瑨已經累得說不出話,口幹舌燥,頭昏眼花,又冷又熱,四肢發軟。

臨近軍營,謝郬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着高瑨,高瑨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謝郬忽的湊近高瑨,壓低了聲音,用威脅的口吻警告他:

“回去以後,就說你脖子的傷是自己弄的,要敢把我供出來,我拼了命總能找着你,半夜帶幾十條花蛇放你被窩去!”

高瑨:……

“聽到沒有!”謝郬推了一把高瑨。

高瑨本來就撐着身體,走了一路已經是極限,被謝郬這麽一推,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向後倒去。

謝郬看着倒地不起的他,再看看自己的手,納悶想我也沒用力吧。

高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軍營的,是醒過來以後聽人說起,謝将軍的女兒把他背回來的,他問謝将軍的女兒怎麽樣了,伺候的宮人說,她一回來就被謝将軍綁走了。

他雖然讨厭那瘋婆子,但也不能否認自己這條小命是她救回來的,因為武威軍把大營和周邊鎮上翻了個遍也沒找到高瑨,誰也想不到刺客會把他綁到沼澤林去,要不是謝郬抄近路,趕着從沼澤林回軍營,也不會恰巧遇見高瑨,繼而救他。

高瑨是個賞罰分明的,與父皇陳述緣由後,父皇頒下賞賜,可惜領賞那日謝郬沒出現,說是被謝将軍打了,躺着養傷呢。

謝将軍來替她領了賞,接受了高瑨和他父皇的道謝,高瑨在謝将軍離開時追了出去,給了謝将軍一只精巧的小盒子,讓他帶給謝郬。

裏面是一對晶瑩剔透的紅寶石耳珰,比謝郬耳朵上戴的那對破石頭磨成的好看多了。

**

高瑨一夜沒睡,也許是突然發現的真相讓他太震驚了,白天補覺時做的夢竟然都和謝郬有關。

這個夢讓他想起小時候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那時的他真是讨厭死謝郬,以至于返回京城之後,還想着今後她若是回京城,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她。

只可惜,後來他都沒這機會。

因為他外祖武定侯府出事了。

武定侯顧長風被佟妃的親弟弟狀告叛國,還羅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父皇信了佟妃弟弟的誣告,将武定侯府一夜抄完,他的母妃因此被官入冷宮,外祖一家嫡親被斬首于午門,而他這個昔日的天之驕子也被踢下神壇,父皇把他發配到荒原并州,下旨使他今生今世都不許再踏入京城一步……

這些事情壓得高瑨喘不過氣,自然也就忘了當初和謝郬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怨。

可誰能想到,謝郬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面前。

不得不說,在沒聽到她心聲之前,高瑨并沒怎麽關注這個頂着謝苒名字的女人,再加上謝郬被包裝得太像,表面上完全就是一個京中貴女的模樣,誰承想……

高瑨想到這裏就睡不着了。

他翻過身靠在枕頭上,往趴在他床沿睡着的謝郬看去,她嘴巴微張,滿臉透着憨氣,妝容精致,五官秀麗,怎麽看都是一個斯斯文文的美人。

這張美輪美奂的臉,真的很難跟高瑨記憶中的她重疊起來。

那個滿身泥漿,上樹殺蛇偷鳥蛋,抽他巴掌嘲笑他的瘋婆子,怎麽會變成這樣?

正疑惑着,謝郬忽然動了動嘴角,迷迷糊糊擡頭,像是确認自己有沒有流口水,看見高瑨睜着的眼睛,謝郬吓了一跳:

【媽呀!吓死爹了!】

【狗皇帝夢游呢?睜着眼睛不說話!】

高瑨深吸一口氣,呵,滿口粗鄙,是她沒錯了!

“陛下怎麽醒了?”謝郬心裏罵完,表面堆起甜甜的笑。

高瑨冷冷盯着她,忽然指了指她嘴角:“口水。”

謝郬笑容僵了僵,慌忙低頭擦拭:

【媽呀!丢死人了!】

【狗皇帝盯着我看多久了?】

【特地等我醒了才告訴我,陰險!】

高瑨見她一邊罵一邊擦,還要一邊抽空對自己笑一個,這種高難度的表演真是為難她了。

忽然掀開被子一角,高瑨拍了拍身旁空處。

謝郬開始沒反應過來,愣了愣,直到高瑨又催促般拍了一下她才猛然回神,沒怎麽猶豫就脫了鞋爬上床,乖乖巧巧窩到他懷裏躺好。

【啧,還給慣出來了。】

【咋的,懷裏非得抱個東西才睡得着啊?】

【真是麻煩!】

【我剛挖了幾條蚯蚓,再不回去釣魚,蚯蚓都要幹掉了。】

【趕緊睡呀,盯着我幹嘛?】

【要我給你唱搖籃曲嗎?】

【還看!】

【我……嗯?】

謝郬的心理活動被高瑨突如其來的親吻給阻斷了,她瞪着雙眼,看着明黃色承塵,呆愣愣的被撬開了牙關——

【搞什麽搞什麽!】

【狗皇帝不是要睡覺嗎?怎麽還突然發起情來了?】

【他一晚沒睡啊!】

【身體吃得消嗎?】

【會不會做一半就暈過去啊?】

【我是貴妃,不是妖妃。】

【正經妃子是不是要對白日宣淫的事情,适當的拒絕一下?】

【嗯,還是拒絕一下吧!】

【意思意思也行。】

謝郬腦中胡思亂想,剛擡起手準備‘意思意思’拒絕一下的時候,兩只手腕被高瑨重重的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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