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來說(10)

第38章 來說(10)

蘇實真給人的印象有點像《漁夫與金魚》裏的金魚, 或者《彼得潘》裏的婷珂,再本土化一點就是《田螺姑娘》裏的姑娘,總而言之, 沒有什麽必須回去的地方。她的這個家也顯得非常之突兀,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秦伶忠感慨了一句:“她原來還是會回去住的啊。”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蘇丹青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不回爸爸媽媽在的地方住啊?”

确實不回。秦伶忠心裏想着,随意地回答:“因為她平時表現得不喜歡,我以為他們關系不好。”

“哪裏的事!”蘇丹青揮手。

蘇飛宇稀裏呼嚕吃完面條, 收拾着碗筷說:“本來就不好吧。”

蘇丹青用力捂住兒子沒擦幹淨的嘴,強行把他拖下去。再出來準備去上班, 她突發奇想, 主動詢問秦伶忠:“你要不要跟我們去廠裏呀?”

“我去廠裏?”

“對啊!蘇實真今天要請假, 說實話,我覺得挺不值的。全勤不就沒了嗎?”蘇丹青簡直想為自己的奇思妙想振臂高呼, “不如你去給她替班,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心好了, 我可是廠裏的c位,會好好教你的。”

被強行推上了開往餅幹廠的面包車,秦伶忠險些被絆倒。很難想象, 他生而為人的二十多年裏起碼十多年都不愁沒錢用,這時候卻要親身經歷電視劇裏才看到過的工廠工作。車上已經坐了幾個人,除了一個大爺外清一色是女性, 全是蘇實真的工友。撇去上車時被熱情的阿姨摸了一陣大腿不說,還是沒什麽特別多不滿的。

秦伶忠在蘇丹青的安排下穿上圍裙,戴上袖套,戴着口罩去烤餅幹。

“這不是機器做的嗎?”他問。

“哈哈, 很遺憾,不是。”蘇丹青擺出長輩的姿态來教導,“要小心別掉了。拿出來的時候要用手臂的力氣,別逞強一次拿太多。”

他現在也不是能逞強的時候。秦伶忠還是第一次做,原本看着很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卻相當麻煩。

蘇丹青還不幫忙,之前做過的承諾早就抛到腦後,一個勁在吭哧吭哧地發笑。秦伶忠直接拿着托盤回頭,特別嚴肅地盯着她看,她才勉強咬住下嘴唇,好好傳授經驗:“你拿下來第一次先把左手肘抵在這,然後就會輕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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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之後自己就笑不出來了。

輪番試了幾次,秦伶忠差點燙到自己,好在防護措施足夠嚴密。其他裝餅幹或打包的路過,也笑嘻嘻地過來看熱鬧。他沒怎麽受影響,一遍又一遍地适應着,漸漸上手,到了下午,甚至比身為熟練工的蘇丹青還高效。

就連主任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都不由得做出詢問:“你要不要專門來我們廠裏啊?”

廠裏的老板是個年過半百的男子,雖然頭發日漸稀少,表情也不茍言笑,但在忽悠人上還是實力不減當年,誇張起來像在傳授《降龍十八掌》,附和主任說:“感覺你生來就該來做餅幹。”

萬幸秦伶忠還是掂量得清自己幾斤幾兩,笑着接應幾句,該幹嘛幹嘛:“那我還是敬謝不敏了。”

吃飯時,他沒費什麽力氣就加入了大家的聊天。一個阿姨親熱地給他盛了飯,主動搭話道:“你知道‘欣欣餅幹廠’裏的‘欣欣’是誰嗎?”

“是誰?”

然後,他的目光就沿着旁邊人的目光指向去往老板的地中海發型上。

他們一起其樂融融聊着什麽時候收谷子。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不知不覺,秦伶忠竟然被邀請坐到了食堂最中間的位置。

那明明是蘇丹青的位置。

她瞪着眼睛快氣到吐血,自言自語着說“憑什麽”,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戴着口罩和鴨舌帽的人,很是時候地回答她:“誰讓你撺掇他來的……”

蘇丹青霍地回頭,辨認出眼前人的聲音。而蘇實真也眨了眨眼,把後半句說完:“以前在學校,他就是十項全能。文化成績,課外活動,還要創業,他們都說他是時間管理大師。”

“你怎麽來了?不是說得了流感要請假嗎?”蘇丹青問。

“哪裏有人夏天得流感的。”蘇實真沒什麽負罪感地以偏概全,抓住時機,起身就走,“你們沒問題就行。”

她不打算和秦伶忠見面,所以這就起身離開。繞到廠房外邊,還和門衛打過招呼。

原以為就能這樣順順利利地回去的。

身後的門忽然被猛地推開。

秦伶忠像裝載了雷達,環顧一周,鎖定已經走出十幾米遠的蘇實真,随即連身後叫他打牌的聲音也不顧,就這麽直直地走出去。他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她慢慢也覺察到有人在身後。蘇實真加快腳步,秦伶忠也加快,蘇實真放慢速度,秦伶忠也放慢。最後蘇實真跑起來,秦伶忠也開始跑。

然而,他也能估計出,自己這個狀态是追不上的。

忽然間,秦伶忠膝蓋觸地。

他整個人跌倒下去。

太陽在目光頂端映出刺眼的光圈,蘇實真感到身體像植物被灼燒着,想繼續往前奔跑,卻猝不及防聽到身後的響動。她回頭,看到他倒在地上。

蘇實真充滿恐懼地掉頭,即将迸發的哭喊聲堵塞在喉嚨裏,可當俯下身,她的手腕立即被握住,他擡起頭,眼神沉穩而澄澈,笑起來說:“再跑就真追不上了。”

向來負責吓唬別人的突然被吓了一回,蘇實真起身,手還留在秦伶忠那裏,所以只能略微向後仰,好在笑容立即浮上來。

“有哪裏痛嗎?”她又低下頭。

他起身,習慣性想接吻,伸手去摘她的口罩,卻被飛快隔離開來。

蘇實真咳嗽了兩聲,說:“我得了流感。”

“怎麽搞的?”秦伶忠并不介意,只是有點擔心,“嚴重嗎?回去有人照顧你嗎?”

“嗯嗯。沒事的,很快就好了。”她說着,口罩與劉海的間隙裏,眼睛在微笑。

他堅持要送她回家。

蘇實真忍不住伸手壓住口罩,輕輕地發出咳嗽。秦伶忠稍微走在前面,又把她拉到自己影子裏。兩個人像做游戲的小孩,以固定的距離走着同樣的路。快到院子門前,她才鑽出去說“好了”。他目送着她往裏走,她則時不時回過頭來,戴了口罩,明知道發出的聲音含糊不清,卻還是忍不住開口:“你不會不要我吧?”

“我求你還來不及。”他苦笑。

“你會一直對我這麽好嗎?”她忽然彎下腰,擡起頭時,眼睛笑得化作月牙。

秦伶忠停頓了半晌,不由自主地複述道:“你會一直對我這麽好嗎?”

結束一天的工作,餅幹的氣味太濃郁,實在有點受不了。剛下車,他和蘇丹青正要進門,遠遠就看到蘇黎旭打算出門。

蘇丹青表現得有點尴尬,秦伶忠不清楚緣由,于是主動和他打了招呼:“要去鎮上?”

蘇黎旭滿臉寫着不快:“去給實真抓藥。”

“什麽藥?”

他無端被蘇丹青回避,心情自然不怎麽好。突然,他想到什麽,索性把車鑰匙塞給秦伶忠,不容分說地交代道:“還是你去吧。”

其實,秦伶忠不排斥這件差事,但他也不能不實事求是:“我的頭……現在不太好開車。”

他眼睜睜看着蘇黎旭的臉色變得更糟糕。

但最後,他們還是達成了共識,秦伶忠陪蘇黎旭一起去。之後的一路上,面對蘇黎旭無法隐藏的低氣壓,秦伶忠還是試着開口問了問:“你沒事吧?”

“好得很。”蘇黎旭地操作着手動檔車輛。

雖然平時他就是面無表情,但是此時此刻的面無表情似乎和平日裏又有些不同。秦伶忠隐隐約約覺察到這一點,只是很多事還是看破不說破的好。

他下車,把中藥單遞給店員。

上面的字跡龍飛鳳舞,不愧是醫生的優良傳統,不論城鄉,全國各地都一樣。

等待過程中,秦伶忠猶豫要不要開口問問,對症下藥,這藥到底有什麽效果。尚且在遲疑,忽然有人朝他打招呼。剛跟着蘇實真來到鄉下時,對他來說,這裏着實是人生地不熟。但待了一段時間後,很快,大家似乎都和他混了個臉熟,即便他不認識對方,也會有人肆無忌憚地朝他打招呼,用的稱呼整齊劃一都是同一個——“實真她男人”。

“實真她男人!”女性自來熟地靠近他。

不過這一次,朝他打招呼的倒不是什麽陌生人。秦伶忠的記性一直很好,生病期間除外。她是蘇飛宇的班主任,也是蘇實真讀書時的朋友。

“嗨。”他說。

對方似乎對他很好奇,上下打量個沒完,之前也是這樣,又說:“你和實真真的是一對吧?我聽說過,她在大城市交了挺多男朋友,但帶回來還是頭一回。況且還是帶到村裏一塊兒過日子。”說着,她徑自笑起來,聲音很清脆,聽得叫人無緣無故有點不舒服。

他憑借本能惜字如金:“嗯。”

她并不反感,只是更加好奇了:“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會不會結婚?是不是已經結了?以後也打算在這待着嗎?你家哪裏的?你們在哪認識的?你們和她爸媽一起住嗎?”

問題像彈珠,一顆一顆鑿進身體裏。

秦伶忠默不作聲地聽完,什麽都不說,僅僅把包起來的中藥裝進塑料袋。

得不到回答,對方沒有罷休,但這一次,她不再囫囵吞棗地發問,想了想才開口:“……那她有跟你說過家裏的事嗎?”

他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戒備,慢慢轉身,掏出錢夾。這個動作有些闊別已久的味道,只因在這裏,幾乎不需要他花錢。總有人不知道從哪抹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幣,甚至直接在園子裏拎着一只雞或一把菜回來,連交易都免去。

“什麽事?”秦伶忠以不經意的口吻問,全身感官卻都投向對面。

“哈哈哈,應該沒有吧?都好多年了。還是初中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逃體育課。其實其他課也逃。體育課比較多,有時候沒別的可聊,就講講自己身上的事情。畢竟我們都還小,什麽都不懂嘛。”她說,“我沒別的意思,但就是覺得,你們要是要結婚,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吧?”

“你說。”

對方看着他,好像在等待觀賞一場無聲的鬧劇:“你還是自己去問她吧?”

他想假裝無所謂,但還是轉背就倒塌。預感是一片混沌,而此時此刻,含糊不清的海水中依稀有些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少女時代,女孩子聚在一起,偷偷聊些自己的私密事,比如戀愛,比如夢。可是,她們有一點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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