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女裝
時辰到,老醫師依次取下銀針。
祝珩閉目忍痛,待老醫師說“好了”後才睜開眼,攏好衣衫:“咳咳,有勞了。”
“随着毒素排出,氣血盈旺,你的目力也會逐漸恢複,現在應當可以看清一些事物了。”
遮光绫薄透,将刺激的陽光隔絕在外,隐隐約約能看清輪廓和大概的色彩,祝珩露出點笑意:“是能看清些許了。”
其實從前幾日施針開始,眼前就浮動着混沌的光影,大塊大塊模糊的一團,他一直怕恢複不好,而今終于可以放下心了。
老醫師給他倒了杯熱水,裏面放着一顆晶瑩的糖塊:“喝點,補充一下體力。”
施一遍針下來,他沒怎麽着,一直坐着的祝珩卻累得夠嗆,面色蒼白,幾乎與素白的遮光绫融為一體,連唇上的血色都淡下去了。
唉,身子還是太虛。
祝珩道了謝,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甜甜的糖水極大緩解了針灸時的疼痛。
銀針根根排布,被老醫師放在桌上,陽光從窗口照進來,照得針頭泛起深暗幽光,仔細一看,那細長的針尖竟變成了紫黑色。
祝珩眉尖一蹙,捧着滾燙的杯子,心底卻生出絲絲寒意。
好霸道的毒,竟将銀針都浸透了,他的母後就是被這東西害死的嗎?
見他一直盯着銀針,老醫師以為他在害怕,安慰道:“毒素在你體內堆積多年,已經浸入肺腑,能引出來一點是一點,這是好現象,莫要憂心。”
祝珩應下,對他來說多活一天就是賺一天:“先生可知這是什麽毒?”
凡毒必有解,引是引不幹淨的,若能查明毒的種類,或許可以對症下藥。
求生是人的本能,即使心性淡然如祝珩也不例外,他不認命,曾翻閱過很多醫書,對藥理知識也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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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醫師嘆了口氣,搖搖頭:“老夫醫術有限,平生未見這種複雜的毒,只知這是多種毒混合在一起制成的,具體名字和什麽毒說不明白,若要尋來源的話,或許可以為你指一條路。”
他雖年邁,但也知道燕暮寒是什麽人,滔天權勢,或許真能查清毒源也說不準。
“老夫年輕時游歷諸國,到過迦蘭,那裏盛行巫蠱毒術,又被稱為毒疆,其國內有一處世外之地名千山蝶谷,傳聞天下至毒皆出于此,那裏的人定知曉你所中為何毒。”
迦蘭,千山蝶谷。
祝珩默默記下這個地名,摸索着站起身送他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醫師突然停下腳步,神色猶豫地看着他:“每日補養氣血還不夠,要多注意休息。”
祝珩不解地眨眨眼睛,他這幾日睡的不錯,有燕暮寒暖床,不像以前一樣怕冷怕熱,噩夢纏身,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多年養成的早起習慣都快被更改了。
老醫師清了清嗓子,委婉道:“精血亦關乎身體虛盛,房事要注意次數,咳,勿要……多洩。”
祝珩一愣,冷白的面皮唰的一下變紅了,耳垂仿若滴血。
醫者仁心,怕他不聽,老醫師勸得苦口婆心:“精血流失太多,氣血也會難補。”
“……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說出這句話幾乎要了祝珩的命,他羞恥得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擺,臊着一張大紅臉送走醫師,關門後立馬把自己埋進了絨被裏,在心裏将燕暮寒罵了個遍。
狼崽子正值情動年紀,夜夜同眠,纏着他摸摸舔舔,跟個吸食男子精氣的妖精似的,他并未次次拒絕,很多時候都是一推而就。
委實放縱了一些。
如今被醫師點破,祝珩羞臊之餘,也發現了另一個問題,他對燕暮寒似乎太過予取予求了。
這樣不好,祝珩拍拍熱燙的臉,不能再被狼崽子迷惑了。
在軟榻上躺了一會兒,祝珩慢吞吞來到桌前。
這裏是書房,燕暮寒平日會在此處辦公,桌案上散亂着軍報和奏折,這些都是北域王廷的機密,但燕暮寒從未避過他,祝珩不知該說他陽謀玩的好,還是心大了。
小火爐上溫着熱水,祝珩倒了一杯,往裏加了兩塊糖。
他其實有些嗜甜,糖人和蒸奶糕都很合他胃口,不然當初也不會主動問裴聆要糖人,只是沒想到最後大半的糖人都進了燕暮寒的肚子。
前幾日一直在下雪,今天放晴了,天氣好得不像是北域的冬日,祝珩咽下糖水,透過覆在雙目上的薄紗看向窗外,看翠竹落雪,看石階生苔,看這短暫的大地回春,心裏一陣松快。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小路上有兩人推推搡搡地走來,祝珩端詳了半晌,直到腳步聲靠近書房門口,才看清來人是塔木和裴聆。
塔木被穆爾坎打得皮開肉綻,這幾日方能下床,一瘸一拐好不可憐,但瞧他對着裴聆疾言厲色,又不像是剛被罰過的張揚跋扈。
祝珩靠在窗口,随口道:“燕暮寒不在,去別處找吧。”
塔木瞬間收斂了表情,也不用裴聆扶了,跳着腳跑到窗戶下:“主子!”
祝珩被他這一聲叫愣了。
裴聆跟過來,恭恭敬敬地問了好:“主子,是他讓我教他用南秦話怎麽說這兩個字的。”
“我不找将軍,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主子,聽裴聆說,你可以聽懂北域話了?”
塔木的态度和以前大不相同,祝珩有些好奇他來找自己的原因,抿了口水,懶懶散散地“嗯”了聲。
“主子,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會被将軍打死的,以前是我不對,總覺得你配不上将軍,是我……”他絮絮叨叨地忏悔着,最後落成一句結論,“你是将軍認準的人,以後就是我的第二個主子了!”
站不利索的少年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祝珩被吓了一跳,剛想叫裴聆扶他,就見塔木右手握拳抵在心口,虔誠仰頭:“我欠主子一條命,此恩必報。”
不過是配合燕暮寒出口相助,塔木怎會将恩情歸在他身上?
祝珩不願居功,擺擺手:“其實燕暮寒沒想殺你,我只是順勢提了一嘴,你不用如此感恩戴德。”
塔木聽完裴聆的翻譯,帶着哭腔道:“将軍都告訴我了,主子心地良善,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後我這條命就是主子的,只求你不要嫌棄。”
祝珩:“……”
燕暮寒究竟告訴了你什麽?
“你先起來吧。”
塔木在裴聆的攙扶下站起身,眼巴巴地望着祝珩,快要哭出來似的,看得祝珩渾身不自在,無奈道:“……我不嫌棄。”
塔木頓時喜笑顏開,若不是顧忌身上的傷,恐怕能跳起來慶祝。
祝珩站得累了,思忖着回去再問問燕暮寒,剛想把他倆打發走,管家就着急慌忙地跑來:“主子!”
拜燕暮寒的計劃所賜,現在全府院裏的人都稱呼他一聲“主子”,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管家抱着一摞衣裳跑來,最上面的是一件赤色罩紗裙,殷紅似血,在陽光下泛着柔軟的光澤。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女裝。
祝珩有種不好的預感,默默往後退了兩步,握緊杯子。
“主子,快換上這身衣裳。”管家連門都沒進,把手上的東西遞進窗口,“裴聆,你去幫主子換上。”
祝珩的眼睛上一直覆着白绫,府中的人還不知道他眼睛好了大半。
塔木挑起最上面的罩紗,語氣很兇:“這是姑娘家穿的裙子吧,為什麽要主子穿這個?”
管家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親自上手給祝珩換衣服:“來不及解釋了,快換上,人馬上就從前院過來了。”
“我管你來得及來不及,一個大男人怎麽好穿女兒家的裙子,我看你是存心想侮辱主子,不怕将軍動怒嗎?”
塔木不依不饒,紅着眼睛一臉兇相,好似管家不是讓祝珩換女裝,而是讓祝珩去死。
他從小跟在燕暮寒身邊,養出了一身難馴的脾性,撕咬起來也帶着瘋勁兒,并未将府上的人放在眼裏。
府中的奴仆們背地裏都說他是條瘋狗,只向着燕暮寒的狗。
管家無法,只得壓低聲音道:“這就是将軍吩咐的,長公主殿下來了,要見主子。”
聽到“長公主”三個字,塔木的身體僵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恨意:“将軍呢?”
“在前院接待,你可別過去添亂。”管家警告道。
祝珩從窗口探出身來,接下了衣裳:“我自己換。”
窗戶一關,祝珩拿着衣服快速走到屏風後,他一把扯下遮光绫,拿着紗裙就往身上套。
這是一套奶白色的裙裝,布料上繡滿了雪花的暗紋,除此以外沒有多餘的裝飾,說不出的矜貴,外套一層薄薄的罩紗,乍一看上去,仿若披了一身落日。
裙裏是棉絨的,很暖和,出乎意料的合身。
祝珩換完就準備出去,剛擡起步子,又頓住,撈起那條兩指寬的遮光绫,系在眼睛上,摸索着打開書房門:“要去哪裏?”
守在門口的三人齊刷刷地看過去,不約而同露出驚豔神色。
祝珩本就生得雌雄莫辯,被正紅色的衣裙一襯,顯出幾分俏麗,舉手投足間,又有一股清冷的矜貴氣質,十分惹眼。
“怎麽了?”
管家慌忙錯開眼,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語氣放的更輕:“您先在亭子裏坐會兒,奴才去前邊看看。來人,趕緊找個手腳麻利的丫鬟,把主子的頭發挽起來。”
祝珩懶得束發,一直是披散着,若要裝成女子,也得挽一個女子的發髻。
亭子裏的酒香還沒散盡,濃烈刺鼻,祝珩被嗆得咳了幾聲,塔木連忙遞上水,不知是不小心還是心不在焉,祝珩還沒接住他就松了手,杯子摔了個粉碎。
裴聆吓得輕呼一聲,塔木回過神來,連忙認錯。
祝珩皺了下眉,從聽說長公主來了後,塔木就神色恍惚,這個在傳聞中和燕暮寒關系匪淺的長公主怕不是個簡單人物。
要見他,所為何事?
“無礙,你跟我說說,長公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在北域王廷之中,長公主是除了王上外最尊貴的人,王上的其他同族兄弟姐妹都死在當年的兵亂中,唯獨長公主活了下來,不僅活下來了,她還手握重權。
王上敬重長姐,特地賜了她一座公主別苑,長公主一直沒有嫁人,別苑裏養了幾十個男寵,只要是她看上的男人,都會想方設法帶回家。
男寵啊。
傳聞說燕暮寒也是長公主的男寵。
祝珩微低下頭,撫了撫膝上的褶皺,看着手腕上的珠串,有些出神。
塔木細細講述,他喜歡打探消息,連一些旁人不知的秘辛都能說上一二:“但這麽多年過去,長公主從未給誰誕下過子嗣,對了,她有一個兒子,是當初流落在外時生下的,今年十五歲了。”
“哦?”祝珩起了興趣,“那這個兒子的爹是?”
塔木臉色古怪:“死了十多年了,全族都被王上殺了,據說和他同街的人都沒能幸免,王上不喜此子,若不是長公主護着,他恐怕早就死了。”
敬重長姐,卻不喜長姐唯一的兒子。
祝珩眉梢微斂,覺出一絲別樣的味道,他正欲再問,卻見塔木一下子變了臉色,僵硬地看向他身後。
尚未回過身去,便聽得一道輕柔的笑遠遠傳來,飽含威儀:“瞧這身段,果真是個窈窕美人,怪不得能将大将軍迷得神魂颠倒。”
祝珩心裏一咯噔,雖然沒打過照面,但他确定,來人就是長公主。
那個可能将燕暮寒抽得遍體鱗傷的北域長公主。
“轉過頭來,讓本宮看看,令大将軍生出忤逆之心的人,究竟是何等的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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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解鎖漂亮小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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