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修】惡狼
雨勢不大,但總也不停,擾人心神。
燕暮寒盯着燃燒的火堆,無心去聽其他人的插科打诨,站起身:“你們坐吧,我先回去了。”
“将軍,你剛坐了這麽一會兒就要走,也太掃興了。”啓閑光嬉皮笑臉地拉他,“你整天圍在軍師身邊,他會煩你的。”
“他不會煩我。”燕暮寒皺着眉甩開他的手,陰沉着臉,又坐下來。
嘴上那麽兇,還不是怕人家煩你,啓閑光哈哈大笑:“将軍,早上的飯菜怎麽樣,還合軍師的口味嗎?”
說合吧,祝珩說下次不想吃了,說不合吧,他又都吃完了,燕暮寒一口都沒嘗到。
“下次不用你做了。”燕暮寒冷酷道,“他讨厭你,聽說是你做的後,就不想吃了。”
燕暮寒百思不得其解,将之歸結于祝珩讨厭啓閑光,厭屋及烏,所以不想吃啓閑光做的菜。
“怎麽可能,我又沒有得罪過軍師。”啓閑光不信,“是不是将軍你怕軍師被人搶走,所以故意這麽說的?”
他是怕祝珩被搶走,但是……
燕暮寒偏頭打量着他,拍了拍腰間的刀,語氣不屑:“你覺得誰能和我搶?”
他已經将佩刀換成了貪狼,從軍帳走到這裏,路上遇到其他部族的人,收獲了一連串羨慕嫉妒的目光。
“将軍長得是很俊帥,但軍師那等絕色人物,又好看又有才,要是女子,求親的人能踏破門檻,眼光可高着呢,将軍對自己這麽有自信嗎?”
啓閑光問的很委婉,其實他想告訴燕暮寒的是,祝珩的選擇很多,看上去也非斷袖,昨兒個知道哈堅可能對他有意思後,祝珩臉都黑了。
要是祝珩接受不了男人,那他們将軍死磕着也成功不了。
燕暮寒冷笑:“我是對自己的刀有自信,誰敢往他身上撲,我就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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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真是燕暮寒能做出來的事,啓閑光無奈地搖搖頭:“那要是軍師喜歡上別人了呢?”
這樣總該放手了吧。
“不可能,他只能喜歡我。”燕暮寒眼神陰鹜,字字狠厲,“他要是真的喜歡上了別人,那他喜歡一個,我就殺一個,直到他願意喜歡我為止。”
啓閑光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倒吸一口涼氣,心裏無比慶幸,多虧他不喜歡軍師。
看燕暮寒這樣子,勸是勸不得了。
“你之前說,多說情話能促進感情,根本就沒有用。”燕暮寒想起拍賣場那茬了,開始翻舊賬。
啓閑光無語,誰知道你要用在軍師身上,并且我的原話明明是“多說情話能促進夫婦間的感情”,前提得是夫婦。
“那要不我再教将軍幾招?”啓閑光端詳着他的臉色,說道,“追人首先要讓人家明白你的心意。”
燕暮寒垂眸:“他知道。”
哦,已經表白了。
啓閑光自動将祝珩代入了拒絕不得的局勢,同情地嘆了口氣:“如果對方沒有表态,那可以循序漸進,要慢慢打動對方,切記強扭的瓜不甜。”
燕暮寒給了他一個“就這”的眼神,不屑道:“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的事,你怎麽好意思說要教我的?”
啓閑光急了:“我還沒開始教呢,接下來才是認真的。”
燕暮寒擡了擡下巴:“說來聽聽。”
啓閑光豎起一根手指:“第一,要多在他面前出現,讓他習慣你的存在,噓寒問暖是最基本的,最好是能讓他離了你不行,比如你很會做飯,就養刁他的嘴,除了你做的飯,吃什麽都吃不下。”
燕暮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不會做飯,他能……暖床算嗎?
聽塔木和裴聆說,他沒回去的那天晚上,祝珩一直睡不着。
啓閑光老神在在道:“第二,要讓他患得患失,等他習慣了你的存在,你就停止獻殷勤,像對待別人一樣對待他,讓他體會到沒有你不行。”
“這樣真的有用?”
“這叫欲擒故縱。”啓閑光急于證明自己教的東西有用,已經從同情軍師變成了算計軍師的幫兇,“将軍你聽我的準沒錯,這就跟捕獵一樣,你虎視眈眈地盯着,獵物敢往你面前走嗎?不敢,你得退後,獵物才會掉進你設置好的陷阱裏。”
我不虎視眈眈地盯着,獵物就掉頭跑了。
燕暮寒面上不顯,在心裏偷偷将這條劃掉了:“還有呢?”
啓閑光思索了一下,笑得賤兮兮的,小聲道:“然後嘛,你就故意和別人親近,左擁右抱,讓他吃醋,讓他抓心撓——”
“滾。”燕暮寒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語氣嫌棄,“你這樣跟不守婦道的人有什麽區別,離我遠點。”
啓閑光:“?”
首先,我一個男的為什麽要守婦道?
其次,我在教你追人,你不感謝我,你還打我?
燕暮寒冷着臉起身離開,啓閑光看着他走遠,目光幽怨,小聲抱怨:“覺得我教的不好就別聽,為什麽要打我?”
一旁,目睹一切的穆爾坎冷笑:“因為你活該。”
啓閑光心塞:“我是好心,怎麽就活該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将軍是什麽樣的人。”穆爾坎嗤了聲,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個傻子,“你讓他左擁右抱,跟讓他去青樓裏嫖有什麽區別?”
啓閑光想反駁,但細細一想,這二者的區別并不大:“你懂什麽,這是為了讓軍師吃醋。”
穆爾坎嘆息着搖搖頭,他們将軍可不懂讓人吃醋,他只知道守身如玉,非禮勿視。
另一邊,燕暮寒罵罵咧咧地往回走,他算是看明白了,啓閑光就是不懂裝懂,之前讓他對着祝珩說情話,結果惹得祝珩冷臉,這次還讓他左擁右抱,分明就是想看祝珩徹底不要他了。
無仇無怨,啓閑光竟然故意害他!
剛才那一巴掌打的輕了。
還未走近,遠遠就看到帳前站了幾個人,一襲紅裙格外顯眼,燕暮寒瞳孔一縮,臉色大變。
下了一夜的雨,地面泥濘,跑了一小段裏,身上就濺滿了泥點子。
“大将軍回來了。”
燕暮寒停下腳步,行禮:“末将見過長公主。”
“平身吧。”長公主擡了下手,身後的人立馬送上一把傘,“這雨還下着,大将軍若是着涼病了,本宮可要心疼的。”
話音剛落,帳內就傳出一道高亢的呻吟聲。
是祝珩的聲音,他絕不會聽錯的。
燕暮寒眼底霎時間浮上血意,他盯着緊閉的帳門,心頭急怒:“末将皮糙肉厚,雪地裏都能跪幾個時辰,淋點小雨不算事。”
他說着就往帳前走,看着攔在帳前的壯漢,握緊了腰間的刀。
長公主臉色難看:“既然大将軍不想打傘,那便過來給本宮撐着傘,這帳內有一出男子相親的好戲,本宮還沒有聽完。”
呻吟聲一直沒停,飽含痛苦之意。
燕暮寒原本只以為祝珩受了傷,經她一點,瞬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殿下這是何意?”
“大将軍不知嗎?”長公主故作驚詫,“哈侖桑部的世子與你找來的軍師有私情,二人現在正在帳中颠鸾倒鳳呢。”
燕暮寒身形一晃,差點栽倒在地,他深深地看了長公主一眼,轉過身,一腳将其中一名壯漢踹翻在地:“竟敢讓殿下自己撐傘,你們是活膩了嗎?”
貪狼刀寒光畢現,他像是掙開鎖鏈的惡狼,踩着一名壯漢的胸口,刀尖對準了另一人,殺意畢露:“還不滾去給殿下撐傘!”
那名壯漢吓得退了兩步,長公主沉聲道:“燕暮寒,在本宮面前拔刀,你想造反嗎?”
“末将只是幫殿下教訓一下不懂事的下人罷了,殿下可莫要冤枉末将!”他忽而翻轉手腕,鋒利的玄鐵刀刃插進腳下人的咽喉,鮮血噴湧而出,濺了他一腳。
燕暮寒拔出刀,踏碎身後傳出來的聲音,将刀橫在臉色蒼白的長公主面前,他咧了咧嘴,笑容冰冷:“殿下你瞧,這不愧是把好刀,聽說這把刀流傳了十幾代北域之主,曾斬過無數王廷之人。”
刀上的血還是滾燙的,腥氣濃重,長公主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燕暮寒,你什麽意思?”
她還記得将燕暮寒從延塔雪山上綁下來的時候,明明是十歲的孩子,卻只有七八歲幼童的身量,像只野獸一樣,眼神兇狠,毫無人性。
是她花心思養大了燕暮寒,将一只狼崽子養成了人,還讓他成了北域的大将軍,手握重權。
可如今燕暮寒卻為了另一個人,罔顧她的恩情,從人變回了兇相畢露的狼。
“你想對本宮動手嗎?!”
“末将……”燕暮寒笑了聲,在祝珩痛苦的哭聲中,他的笑聲格外不和諧,“末将不敢,殿下在上,末将提刀請罪。”
他忽然将刀尖對準自己,捅進了胸膛。
長公主愣住了:“你,你這是……”
燕暮寒殺過很多人,知道刺哪裏沒有大礙,看起來還很嚴重,他拔出刀,無視不斷湧出血的傷口,搖晃着轉過身:“末将殺了哈侖桑部世子,滅了哈侖桑部全族,故而向殿下請罪。”
言罷,他一刀劈開了帳篷。
鮮血滴落在他的腳下,随着足跡一直延伸到帳內,延伸到被被子蒙住的行軍榻旁。
長公主身形一晃,身旁的人連忙扶住她:“殿下,你怎麽了?”
從帳外看不清床榻上發生了什麽,長公主看着燕暮寒提着刀伫立在床榻前,宛若一尊殺神,驚聲命令道:“扶本宮去找王上,快。”
燕暮寒雙目赤紅,滿心悔恨,他不該離開的,他回來晚了,都怪他,都怪他……他深吸一口氣,抖着手掀開被子:“長安,長安別怕,我回來了……長安?”
他看看行軍榻上渾身是血的哈堅,又看看捏着嗓子的祝珩,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颠鸾倒鳳的畫面和他想象中有些差異。
祝珩張了張嘴,剛想解釋,就看到他胸口的傷,唰地一下變了臉色:“怎麽回事,你怎麽受傷了?”
“我沒事。”燕暮寒随手将貪狼插在哈堅身上,抱住他,“長安,我以為,我以為你……”
祝珩拍拍他的肩膀,長時間的喊話使他的嗓音變得嘶啞:“放心,我沒事,他想對我不軌,但被我殺了。”
他雖然病弱,但也是個成年男人,不至于讓一個跛子強迫,至于那些呻吟聲,都是故意叫出來給長公主聽的。
哈堅被人喂了藥扔進來,長公主的目的無非就是讓哈堅和他發生關系,毀他的清白。
他和長公主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唯一的聯系就是燕暮寒。
祝珩很快就猜到了長公主的計劃,他能殺一個跛子,不一定能殺掉身強體壯的男人,為防長公主讓門口那兩名壯漢強迫他,他才僞裝出一副被哈堅強暴的模樣。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沒錯,他喊得嗓子都快啞了,也不見長公主離開。
燕暮寒滿心慶幸:“長安好厲害。”
“我殺了他不會惹什麽麻煩吧?”祝珩下手時猶豫過,哈堅畢竟是哈侖桑部的世子,但哈堅死命的往他身上撲,還想扒他的衣服,他被惡心得不行,一刀捅死了哈堅。
他以前看過醫書,知道捅哪裏能讓人當場斃命。
“不會,你做的很好,下次如果再遇到這種人,直接殺了……不,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的。”燕暮寒眼睫垂落,周身氣勢如冰,殺意凜冽,“以後我會寸步不離的守着長安。”
祝珩還是很擔心,忍不住問道:“萬一哈侖桑部來找麻煩怎麽辦?”
燕暮寒摩挲着貪狼的刀柄,笑笑:“放心,他們不會的。”
他會把哈侖桑部的人全都殺了,沒人會來找麻煩。
傷口很深,祝珩包紮的時候一直皺着眉頭:“你究竟是怎麽弄的?”
“長安是在心疼我嗎?”燕暮寒低下頭,眼神晶亮,“長安,我好痛,你親親我好不好?”
祝珩愣了下,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怪夢,夢裏的人也這樣喊着他,說好痛。
“長安,長安,長安……”
燕暮寒疊聲叫着,語氣溫軟,和夢裏一模一樣,祝珩差點以為自己還沒有醒過來,他板起臉,故作嚴肅:“別轉移話題,你究竟是怎麽受的傷?”
燕暮寒眨巴着眼睛:“不小心弄傷的?”
“不小心能傷得那麽深?”祝珩氣笑了,用力一拉紗布,打了個結,“你怎麽不說你是摔倒了,地上剛好有把刀,你摔在刀上?”
燕暮寒被勒到了傷口,疼得“嘶”了聲:“長安,輕一點,我疼着呢。”
“說!”
燕暮寒垂頭不語,他不想騙祝珩,但也不想讓祝珩知道這傷是怎麽來的。
“你乖一點,說完我就親親你,好不好?”祝珩半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頭,被雨淋濕的發絲變硬了很多,不複柔順,“燕暮寒,我心疼你呢。”
哄人一般的語氣,溫柔得不像話。
燕暮寒露出半邊上身,卻感覺連心髒都露了出來,不然祝珩怎麽一句話就掐住了他的心,令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是我自己捅的。”
門口還橫着一具屍體,燕暮寒必定是以為他出了事,與長公主起了沖突。
祝珩有所猜測,但真的聽到答案後,還是忍不住罵道:“你是傻子嗎?捅自己幹什麽,是長公主讓你捅的嗎?如果她下次再罰你,你就,你就……跑!離她遠遠的。”
他覺得長公主就是個瘋子。
“好。”燕暮寒蹭了蹭他的手,揚起笑,“我記住了。”
祝珩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他們的實力不夠,得趕緊将兵權收在手中了,這樣任人欺負下去,燕暮寒都堅持不到當他的皇後。
他低下頭,隔着紗布,在包好的傷口上親了一下,像教導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對着傷口道:“你乖一點,不要疼了。”
燕暮寒快被他可愛死了,心髒狂跳:“長安,長安……”
“又疼了?”
燕暮寒拉過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又急又委屈:“這裏一直跳一直跳,好像要跳出來找你一樣,你讓它也乖一點,好不好?”
胸膛下藏着一顆跳動的心髒,一下一下,震得他的手掌發麻。
祝珩覺得他可愛,又覺得他詭計多端,想順着他的意,又想教訓他,最後兩種心情中和了一下,祝珩撚住燕暮寒紅透的耳朵,順着耳骨摸到耳尖,摸到那處凹陷的地方。
之前被燕暮寒掐出的血痕已經痊愈了,凹陷的一點像是朱砂色的痣。
祝珩指尖發燙,心尖也發燙,他主動抱住了濕淋淋的狼崽子,嘆息一般,哄道:“燕暮寒,你乖一點。”
為什麽總會覺得他可愛呢?
為什麽總是無法拒絕呢?
祝珩不知道這是喜歡,還是因為當下處境産生的依賴,他不想過早地定義他對燕暮寒的感覺,這對他們彼此都不公平。
萍水相逢不會讓人心心念念,燕暮寒對他的種種,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能猜出來,他們之間還發生過很多事。
很多很重要的事。
“你乖一點,再等一等。”
等我想起來,我會給你一個公平的答複。
燕暮寒擡起胳膊,回抱住他:“好,我會很乖,會等下去。”
他不知道祝珩讓他等什麽,但只要是祝珩說的話,他都會聽。
他是在人間游蕩的野鬼,本該孤獨地死去,是祝珩拉住了他的手,帶他走過了繁華熱鬧的街道,帶他走入了紅塵俗世。
這世間山寒水冷,人心險惡,他不喜歡。
他只喜歡祝珩。
只要祝珩還在這世上,他就不是惡鬼,他是護着祝珩的人。
也将成為唯一一個有資格陪在祝珩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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