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身世

祝珩和燕暮寒的身量相差不大,嫁衣合乎兩個人的尺寸。

北域的嫁衣也融合了游牧民族的特色,層層疊疊的紅色絲紗疊在一起,利落又飒爽,襯得燕暮寒眉眼明亮,不像是出嫁,倒像是一舉摘得殿試名榜的恣意少年郎。

祝珩放輕了呼吸,覺得自己做錯了,說情話的燕暮寒令人心動,換了嫁衣後更令人把持不住。

他不僅想吃石榴,還想連皮帶核吃得幹幹淨淨。

“看起來很別扭吧?”燕暮寒渾身不自在,扯了扯裙擺,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

嫁衣是在王廷城內最大的成衣鋪子裏定制的,花了重金請老裁縫設計,比達官顯貴家的新娘子穿的都要好。

在燕暮寒的心目中,唯有祝珩這樣的絕色才能穿出這嫁衣的韻味。

“不會,很好看。”祝珩撩起他鬓邊的發絲,指尖勾住,繞了兩圈,“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入洞房了。”

沒有比這更好的誇贊了。

燕暮寒心潮澎湃:“那等過了年,我們就去睢陽城,讓舅舅主持成親。”

無論是南秦還是北域的風俗,成親都需要長輩來主持證婚,有了長輩的祝福,新人能長長久久。

他和祝珩加起來就祝子熹一個長輩。

祝珩猶豫兩秒,應下來:“好。”

他私心裏想給燕暮寒最盛大最奢華的儀式,但不知道要推遲到什麽時候才能完成,或許早點成親才是燕暮寒真正想要的。

至于儀式,日後也不是不能補。

換上了嫁衣,自然要做些親昵的事情,祝珩剛伸手摸上喜歡的腰窩,門外傳來了就不合時宜的通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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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回來了。

她從王廷裏直接過來,帶着一隊侍衛,氣勢洶洶,表情不太好看。

燕暮寒在房間裏換下嫁衣,祝珩作為主人,客客氣氣地招待長公主:“見過殿下,将軍還要一會兒才能忙完,您先喝杯茶吧。”

長公主已經知道佑安被金折穆帶走的事情了,她震怒于燕暮寒未加阻攔,屏退侍衛,滿臉怨毒地盯着祝珩。

如果不是這個人,燕暮寒又怎會脫離她的掌控。

“祝珩,你會克死燕暮寒。”

一句話令祝珩的心抖了兩下,他擡起一雙淩厲的眸子,和長公主対上視線。

四目相対間,他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恨意。

祝珩心下了然,故作平靜地微笑:“殿下說笑,草民名叫祝長安,是一介普普通通的軍師,可不認識什麽祝珩。”

種種跡象與針対都表明長公主認識他,而今也算是驗證了他的猜想。

“真以為随便套一個假身份,本宮就認不出你了嗎?”長公主目光嘲諷,嗤了聲,“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年我就不該救你,該直接殺了你。”

關于當年的事,祝珩想起了零星,他細細推測,勉強能拼湊出一個大概。

當年燕暮寒是被長公主帶去南秦的,也是燕暮寒求着長公主救他,為此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祝珩壓下心裏的情緒,雲淡風輕道:“殿下認錯人了,草民一生順遂,從未需要旁人救助。”

“一生順遂,也是你個病秧子配說的?”北域人的個性都急切,長公主被佑安的事情氣急了,加之打從心眼裏看不上祝珩,更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你今日裝糊塗,不認救命之恩,可対得起他斷指求你安穩?”

祝珩微滞,他只知道燕暮寒因他斷指,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聽長公主的意思,這或許就是燕暮寒救他所付出的代價。

“為了救你,他心甘情願成為奴隸,你可知我将他從延塔雪山上帶下來有多困難,可知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是他的n……你都不知道。”

長公主越說越激動,近乎歇斯底裏:“他與佑安情同手足,我費盡心思培養他,可都被你毀了!”

祝珩往後退了兩步,看着她塗滿丹蔻的纖長指甲在空中劃過,心底一片冷意:“你所指的培養,就是讓他數次徘徊在死亡邊緣嗎?所謂的情同手足,就是讓他被佑安污蔑陷害嗎?”

金折穆已經送來了厚禮,祝珩将之扔在桌上:“殿下好好看看,這就是你口中的情同手足。”

那上面訴說了樁樁件件,都是佑安迫害燕暮寒的證據。

他用癡傻作為庇護,肆無忌憚的傷害別人,惡意包裹在天真的依賴之下,更令人惡心。

祝珩只是簡單翻了翻,就恨不得在佑安身上捅幾刀,他本不欲與長公主多費口舌,畢竟這人可能和燕暮寒有着更深的羁絆,但他實在受不了長公主対他和燕暮寒的事情指手畫腳。

燕暮寒救他,于他有恩,他都記在心裏。

他們兩人的感情,不容其他人插手。

長公主捏着紙張的手微微顫抖,佑安被金折穆帶走的事給了她很大打擊,她去王廷裏也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這是假的,你休想挑撥他們的感情,他們是——”

“親兄弟嗎?”祝珩突然出聲,目光鋒利如刀,刺破了長公主勉強維持的平靜,“燕暮寒就是你抛棄的親子,是殿下你與王上的親子,他和佑安是親兄弟,対嗎?”

長公主一陣心驚:“你……”

一瞬間的驚愕已經足夠祝珩得出答案:“看來我被我說中了。”

傳聞真假難辨,但并非空穴來風,祝珩沒想到簡單一詐,就從長公主身上詐出了端倪,此番還要多謝佑安,如果不是他出了事,長公主恐怕不會心緒大亂,露出破綻。

祝珩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厭惡不已:“同樣是你的孩子,你卻偏心至此,處處磋磨燕暮寒,他因我斷指,卻因你多番命懸一線,該愧疚的人是你吧。”

虎毒尚不食子,這種人怎麽配做燕暮寒的娘親!

長公主神色癫狂,不願承認他說的話,但那麽多的差別対待不是一朝就能抹消的,她無從辯解:“放肆!你個南秦的奸人賊子,有什麽資格插手我北域之事!”

“他是我的夫君,自然有資格。”房門被推開了,換了一身官服的燕暮寒走進來。

祝珩心頭一驚,不知燕暮寒是什麽時候來的,有沒有聽到他方才和長公主談話的內容,關于燕暮寒的身世。

燕暮寒握住祝珩冰涼的手,字字铿锵:“小公子已經不在我府上了,殿下若要找人,該去別處找才是。”

“本宮是來找你的,你去救出佑安,本宮可以幫你拿回軍權。”

“殿下還真是在乎小公子。”燕暮寒語帶嘲諷,眉宇間盡是厭惡,毫不留情地送客,“可惜卑職対軍權沒有興趣,更不想蹚渾水,王上宣卑職入王廷,殿下慢走,不送了。”

一聽王廷的消息,長公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你可知王上宣你是為何事,你與本宮之間乃是親——”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燕暮寒沉聲道:“來人,送長公主回別苑。”

“滾,誰敢碰我!”

将軍府的人不敢上前,燕暮寒一個眼神掃過去,長公主帶出來的王廷侍衛就動了,一左一右攔住長公主:“殿下,請吧。”

長公主滿臉震驚:“放肆,你們怎麽敢違抗我的命令!”

其中一名侍衛躬身一拜:“回禀殿下,王上口谕,命末将們送您回別苑歇息,您身體抱恙,需得好好休息,太醫已經在別苑等候了。”

不等長公主開口,周圍的侍衛就“護送”她往外走,那行過禮的侍衛又轉向燕暮寒:“将軍,王上已在王廷等候多時。”

長公主怎麽也沒想到,這一隊侍衛并不是王上撥給她調用的,而是要将她軟禁起來,并請燕暮寒去王廷的。

祝珩心中憂慮,握緊了燕暮寒的手,長公主方才分明是想将燕暮寒的身世和盤托出,此事不再是秘密,王上又做出這樣的安排,很難讓人不去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這件事。

“別擔心,我去去就回。”燕暮寒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想,毫不顧忌等候的侍衛,蹭了蹭祝珩的鼻尖,“這世間我在乎的人只有你,在乎的事也都與你相關。”

至于身世,至于血緣關系,早在他被丢棄于延塔雪山之上時就斬斷了,他不在意。

燕暮寒去王廷了,祝珩目送着他離開,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燕暮寒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他都能猜得到,燕暮寒那般聰慧,又怎會沒有察覺。

那為什麽不說呢?

祝珩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燕暮寒不将身世放在眼裏,也不想認回爹娘,但膝下無子的王上知道這件事後,真的會舍得放過這得之不易的血脈嗎?

這一次去王廷,他的小狼崽恐怕會被逼着做不願做的事情。

祝珩猜的沒錯,王上已經從長公主口中得知了燕暮寒的身世:“阿寒,走近一些,讓本王好好看看。”

燕暮寒往前走了幾步。

王上細細地打量着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覺得他和自己很像:“阿姐已經告訴你了吧,你……”

他突然不知該怎麽說,說我是你的爹,你是我與親姐亂倫的産物嗎?

王上沉默下來,他知道自己與長公主育有一子,可當年他不在長公主身邊,回去後長公主已經生産,騙他那孩子生下來就死了,隔了将近二十年,他就算有所懷疑也無從查起。

北域是游牧民族,民風開放,雖然亂倫說出去不好聽,但像西十一部的一些部族裏還保留着繼承部主妻妾的古老民俗,対子嗣的血脈并不像南秦東昭那般忌諱。

王廷之中就有與王上沾親帶故的近親侍妾。

流言喧嚣塵上,王上也懷疑過燕暮寒是不是自己與長公主的孩子,但長公主対待燕暮寒和対待奴隸無異。

他想他的阿姐那般溫柔,定然不舍得這樣対待他們的血脈。

沒想到一朝錯判,害燕暮寒吃了那麽多的苦,如果不是長公主為了讓他救佑安,恐怕也不會将燕暮寒的身世說出來。

想起曾經対燕暮寒做過的事,王上後怕不已,他曾不止一次想殺了這個頗具威脅的狼神象征。

“阿寒,你受苦了。”王上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中帶着前所未有的慈愛。

燕暮寒默不作聲,他沒興趣陪王上演父慈子孝的戲碼,他滿腦子都是祝珩,夜深了,他的長安睡了嗎?

肯定沒睡,可能又在熬夜看書,那一箱子南秦的書開了鎖,被祝珩視若珍寶,每每都要拿着讀上幾頁才肯乖乖就寝,若不是他催着,恐怕能看到深夜。

祝珩确實沒睡,但沒有看書,他在看信。

是從睢陽城快馬加鞭送來的書信,祝子熹親筆。

祝珩捏着那張薄薄的信紙,最上面映入眼簾的一行字令他神思不屬,心情沉重,連祝子熹的關切之語都沒心思去看,整個人幾乎要被鋪天蓋地的悲怆所淹沒。

睢陽一役,翻案了。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睡不着的人還有很多,比如佑安。

他被吊在刑架之上,渾身上下都是鞭子抽出來的傷痕,找不見一塊好皮,手腕和腳腕上更是被打上了精鐵鍛造的鎖铐。

那是用來鎖奴隸的。

沾了鹽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讓人保持着清醒的狀态,佑安不得不找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他忽然想起小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燕暮寒身上都戴着這種鎖铐。

燕暮寒。

從小阿娘就讓他将燕暮寒當成兄長,他不願意,一個奴隸怎麽配當他的兄長,所以他一次次的捉弄燕暮寒,一開始是覺得有趣,後來是看到阿娘対燕暮寒頗為看重,他心裏不平衡。

如果燕暮寒死了就好了。

他用拙劣的陷害算計,卻因為有癡傻的心智作為護身符,從來沒有被懷疑過,但無論他怎麽努力,燕暮寒都沒有死。

命比那副賤骨頭都硬。

這種算計持續了很久,他策劃一場萬無一失的刺殺,用自己作為誘餌,抱着不殺死燕暮寒不罷休的念頭,想置人于死地。

但當燕暮寒為他擋了一刀後,他突然不想讓燕暮寒死了。

有個能保護自己的兄長,似乎也不錯。

他的出神被行刑的人發現,一瓢鹽水潑在身上,刺激得傷口血流不止,佑安“嘶”了聲,收回思緒,擡起一雙陰狠的眼,盯着不遠處靠在軟榻裏被揉肩捶腿的男人。

“保持這種眼神,千萬別求饒,別擾了我的興致。”厚厚的軟墊很好地緩解了下身的疼痛,金折穆偏頭吃下喂到嘴邊的葡萄,哂笑,“算計我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

佑安咬緊了牙,喉頭一陣腥甜:“你究竟是誰?”

是什麽樣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的対他用刑。

“想知道我的身份?”金折穆坐直了些,似笑非笑,“別急,你很快就知道了,只不過屆時你不再是北域長公主家的小公子了,只能是趴在我腳下茍延殘喘的狗。”

佑安心裏發寒,遲遲沒有人來救他,似乎從側面印證了金折穆的話是真的。

“怕了嗎?”

“如果我是狗的話,那你又是什麽東西?”佑安不想低頭,他深知眼前人是什麽惡劣的性子,此時低頭會讓金折穆失去興趣,唯有興趣才能讓自己在這個男人手裏活下去,“被狗艹過了,你是……母狗嗎?”

四周一靜,就連行刑的暗衛都愣住了,從沒有人敢這樣激怒金折穆。

修長的手掐住脖頸,金折穆從喉嚨裏擠出一絲笑:“激怒我,你想過後果嗎?”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他在挑釁。

“殺了你,也太便宜你了。”金折穆湊近些許,在他的梨渦上落下一個輕吻,語氣溫柔,如同対待情人一般狎昵,“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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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人的行為都是有原因的,長公主會那樣對小燕子也有原因,後期會講,并沒有人設bug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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