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午休

屋檐潮濕,雨水滴答。

沐錦書睫毛輕顫了顫,微微睜眼,從謝明鄞身旁撐起身子,望了一眼淅淅瀝瀝的雨水,喃喃呓語,“下雨了。”

似有片刻停頓,傳來清沉的嗓音回應,“嗯。”

沐錦書有些惺忪,似乎并未察覺有什麽不妥,繼續枕回暖墊上,合起眼眸。

卻在這時意識到不妥,連忙擡首望去,只見矮案旁坐姿端正的那個人,英眉深眸,清正淡漠。

沐錦書愕然出口,“二哥!?”

謝明鄞正看着宣紙上的畫,不緊不慢地轉眸,與她對視,氣定神閑的模樣。

沐錦書僅存的懶散一下子消散,忽覺她身上蓋的是他的衣袍,帶着幽香的幹淨味道,是她曾經熟悉的味道。

“你怎麽在這裏。”

屋外小雨淅瀝,已不見方才的暑熱,天色轉涼,庭中草木還在被水沖刷着。

謝明鄞将宣紙放下,淡然處之,“來時你正小憩,便沒擾醒你。”

沐錦書哽了哽喉,攏着衣袍坐起身來,張望了眼房間,确認這兒的确是她的涼閣。

低首意識到自己單薄的衣裳,她蹭地一下紅了面頰,連忙掩住胸前。

謝明鄞見此,不禁開口安撫,“你放心,我什麽都沒看。”

沐錦書心裏緊張,瞥着他的神色,羞惱道:“你怎麽随随便便來瓊思齋,登徒子!”

謝明鄞微微歪首,見她紅着面頰,捏着衣領遮掩身子,只好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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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想像從前一樣,她在一旁午睡着,而他在一旁陪着,想要親近些。

“我們以前不常這樣嗎。”

在北疆時艱苦,時常惦念她,而今回來,他還未好好看過她。

沐錦書輕掩着泛紅的臉,羞赧之下,只好道:“如今怎能和以前相比,楚王殿下難道不清楚嗎。”

謝明鄞面色微頓,也是,當初是單純的,而如今多了一層顧及,不比從前。

他只能将泛起的心緒收斂,并沒看向她,解釋道:“我來尋你還有別的事。”

沐錦書打量他的神色,抿了抿唇,心中羞怯漸淡,他的從容倒使得她大驚小怪了。

謝明鄞把放在案上的那卷字畫拿過來,神色如常道:“父皇有一幅山川湖海圖,左下角幾筆損壞,便拿來讓你試試如何修改。”

沐錦書瞧着他的動作,才意識到檀桌上多了一卷畫,收斂自己動亂的心。

謝明鄞将山川圖展開時,她不禁探首觀望,纖手攥着衣袍。

只見畫紙中的水墨丹青酣暢淋漓,頗有清靈之氣,左下角有幾筆錯亂,壞了整幅畫的美感。

謝明鄞淡淡道:“不是什麽名貴的畫,你盡管試試,只是父皇提起可惜,我便想起了你,就當研習了。”

沐錦書打量着畫卷,看不出來上頭的筆墨是哪位字畫大家的手筆,但技藝醇厚,讓她來操筆,是否高估了她。

沐錦書的顧慮,謝明鄞也想過,于是慢條斯理地寬慰道:“若難以修複也沒關系,本就是張廢了畫,就先放在你這兒了,待修整好,我再來取。”

聽他還要來,沐錦書有些心悸,并不是讨厭二哥,只是她怕自己不争氣。

她回道:“若能修好山川圖,昭寧命人給楚王府送去便可,何必勞煩你再來。”

謝明鄞道:“我來看看你也無妨。”

話語剛落,沐錦書随之接上,“不用。”

謝明鄞拈着畫卷的手指一頓,側首看她。

沐錦書眉目輕凝,二人相視一眼,她便匆匆躲開,緩緩道:“楚王殿下已在宮外立府,宮規嚴明,外人不可随意走動後宮,傳出去也不好聽。”

謝明鄞緩緩放下畫卷,這一聲楚王殿下實在是疏離,說道:“你若是有顧忌,我去要個通行牌,同義妹敘舊,外人有什麽好說的。”

沐錦書抿着唇看謝明鄞,從宜壽園回來之後,她便心意繁亂,難以梳清。

她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什麽樣的感情,總之見到他會亂,更是不安當初發生過的事被發現。

每每想起渾身火熱的二哥,她就會感到羞恥,素來安分守己,所以不想承認不安分的自己。

她怕他知道自己的荒唐,又怕兄長看待她過分異樣,那些茍且的事......

沐錦書定下心來,只好道:“昭寧還要嫁人的,還請兄長不要做讓昭寧為難的事,女子素來以貞潔為重,你已經打擾到我了。”

謝明鄞面色微僵,似乎有片刻的深沉後,開口道:“既以貞潔為重,昭寧又怎好嫁給他人,只要你一句同意,我便求父皇下婚書。”

沐錦書一怔,随即別開面容,父皇素來以權益為重,收她為義女已經是破例的恩賜。

沐家不複存在,她也只是個空名,比起同二哥成婚,還不如将她外嫁。

她緩緩說道:“兄長這樣的話,着實荒誕。”

謝明鄞并未答腔,沉凝片刻,試問道:“書兒心中可還看重我。”

沐錦書心間微酸,嘴硬道:“不看重。”

謝明鄞眸色深邃,像是看穿了她的嘴硬,試圖靠近她,“你在說謊,你根本沒法拒絕我,對嗎。”

見他将身軀逼近,沐錦書眼中掠過一抹慌亂,又怕他孟浪,于是用纖手按住謝明鄞的肩膀。

她連忙回道:“才沒有。”

謝明鄞看着她逐漸泛紅的面頰,自他進來,她就臉紅兩次了。

“那為何臉紅。”

沐錦書收回按他肩膀的手,被他揭穿,心中些許的惱羞成怒,“這很正常,要有別的樣貌好看的郎君,我也會如此。”

謝明鄞不禁擰緊眉,自己未察覺地沉冷了聲線道:“你還要好看的郎君?”

頗為冷然的語調使得沐錦書未怔,哥哥可是在兇她?

她別開面容,不滿道:“你不是說要給我找個驸馬嗎,不是說做兄妹嗎......”

謝明鄞眸色更為沉着,卻無法反駁。

他的确說過這樣的話,因為怕她過于抵觸自己,才提他們當初的兄妹情誼。

沐錦書見他越發冷峻,便更為心亂,“你在昭寧心中早就變了,和以前沒有半點相似。”

此語落下,謝明鄞身形僵住,目光凝在她面容上,細長的眼眸裏掠過黯淡,最終退回原來的位置。

屋檐外的細雨未停,綿綢且平緩,庭院的草木與雨線相融。

謝明鄞低聲道:“所以你從來都不希望我從北疆回來。”

沐錦書喉間微哽,忽然意識到自己話語有些重,對于他的回京,她是膽怯又期待的。

謝明鄞沒聽她會如何回答,儀态落落地站起身,墨色衣擺拂落,整潔幹淨。

什麽也沒有說,氣氛變得沉寂,謝明鄞緩緩離開房間,步伐聲沉着且凝重。

沐錦書怔在原地,望着謝明鄞遠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并不好受。

而那幅他帶來的畫卷靜靜地放在檀桌上,殘留着他動過的痕跡。

****

那天落雨後,天氣開始轉涼,風吹得格外大,是将要立秋了。

幾日來,沐錦書沒再見到謝明鄞,他好像也不像前段時間哪樣常來宮中探望皇後娘娘。

那幅叫她修飾的畫一直沒有心思動筆,那天是不是她把話說太重。

二哥當初因她在雪中罰跪,高燒不止,神志恍惚推倒她,才有了那些逾規之事。

如今她說那樣的話,可有傷到二哥?

沐錦書心煩意亂,沒動筆山川圖,思來想去,還是讓人去問何時要圖。

楚王府回話何時都行,之後她便沒再派人去問話,聽聞近來京畿防務繁忙,或許也沒空理她。

八月入秋,雨水較多,時常地面是潮濕的,需備着傘出行是最麻煩的。

不過待到這段時間秋雨結束,便是京中勳貴秋獵的時候,到時可山野間散散心。

細雨間,轎辇停在鳳儀宮前停下,沐錦書撩開帏簾從辇中下來,侍女已撐好油紙傘。

沐錦書例常來給皇宮請安,入門後正好遇見太子妃也在,殿內的氣氛并不輕松愉悅,反而陰沉。

反倒是沐錦書上前行禮,皇後見她到來,氣氛有所好轉,入座後才了解到,後宮的王昭儀昨日診出身孕,為皇上懷了龍嗣。

而太子妃入東宮兩年,肚子至今沒有動靜,儲君不見太孫,後宮又将有新的皇子。

皇後娘娘難免會将氣撒在她身上,說道幾句不是,太子妃始終低着首聽訓。

王昭儀是近年來剛入宮的妃嫔,身孕的消息将沐錦書驚到,這是後宮這幾年來頭一個身孕的妃子。

皇後娘娘是惦念太孫得緊,也無暇問沐錦書的親事,話末了讓太子妃從鳳儀宮領幾個姿色好的宮女去給太子作妾。

太子妃聽言微微一頓,将話應了下來,這顯然是施壓,只盼她早日懷有皇嗣。

沐錦書本想為其說點話,剛出口一個字,就被皇後打斷,“太子整日忙于政務,子嗣亦是頭等大事,身為太子妃,理應為太子解憂。”

太子妃行禮回是,沐錦書見母後臉色不好,便不好再插嘴。

待出了風儀宮,雨水已停,只剩滿地潮濕。

沐錦書不禁安慰太子妃,“大哥和嫂嫂素來恩愛,區區幾個侍妾,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太子妃僅是淡淡一笑,道了一句無妨。

這說巧不巧,行過宮廊間時,正好和太子楚王遇見,兄弟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着,得見來人,漸漸停下步伐。

沐錦書一眼就望見謝明鄞,他面容俊朗,身着蒼青色的衣袍,幹淨整潔,矜貴不凡。

太子哥哥一向淡漠,領着太子妃往東宮的方向走,于是便剩下了她和二哥。

謝明鄞神色依舊溫和,只是問她:“山川圖修飾得怎麽樣了。”

沐錦書微頓,回他:“正畫着呢。”

謝明鄞颌了颌首,說一句尚有公務在身,不多與她同行了,便就此與她分開。

沐錦書望着他的背影,心裏有些酸酸的,雖然二哥依舊溫和,但少了點之前的親近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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