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失憶 你法律意義上的丈夫
谷雨過後,晉城痛快的下了一整天的大雨,直到半夜漸歇。兩三個小時過後,天呈現冷灰色,空氣裏彌漫着潮氣。
盤山公路山頂起了大霧,俯視時,層層疊疊,如墜雲端。林知意從車載冰箱裏取了罐零度碳酸飲料,單手握着,修長手指扣住拉環,“嗒”的清脆一聲,氣泡上湧接觸空氣破滅掉。
她靠坐着引擎蓋,仰頭喝了大口,牙齒被冰的發疼。
車內副駕駛坐上丢着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她都能想象到經紀人陳銘頂着那張因氣急敗壞而漲的發紫的臉,邊罵邊堅持不懈的給她撥號。
會罵什麽呢?無非是罵她自私任性,出了事拍拍屁股玩失蹤,将一大攤爛事全丢給他。
前一周,有關于林知意的黑料被不斷被對家有計劃的爆出來。
高中辍學的小太妹、校園暴力欺負同班女同學致使對方抑郁、霸淩隊友、耍大牌扇實記者耳光……每一個污點,都足以讓一個人在娛樂圈銷聲匿跡,她一個人占全,對她的聲讨達到了空前的激烈。
她随意翻開一條與她有關新聞,底下的評論清一色的全是咒罵。
“像林知意這樣的惡婦能不能滾?”
“就這種學歷是來搞笑的呢,夠格做偶像嗎?”
“做這麽多壞事會不得好死吧,死了就幹淨了,別連累另外三位姐姐。”
“……”
從出道到登頂頂流,林知意早就習慣惡評。這一次,一直吊着她的那根弦繃斷,在麻木之餘,更多是席卷四肢百骸的倦意,再也沒有理由支撐她撐下去了。
在大片模糊的霧氣裏,初陽從地平線升起,日光慘白,照在身上也依舊是冷的。
林知意不可自控的想起了那張永遠淡漠的臉。
昨天深夜大雨,她笨拙的照着視頻學做了一桌子菜,附贈了幾個被油濺出的水泡,菜往返熱了三次終于等到他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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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意撐着臉,笑,問:“今天我生日欸,能不能陪我吃頓飯?”
他沒回應,低身換鞋,最終也只是擡起薄薄的眼皮,眼底沒有半分情緒,反問:“這次要多少?”
她怔愣幾秒,旋即低頭又笑了,自嘲的口吻道:“幾千萬吧,誰知道呢,畢竟這次事也不小。”
回應她的是上樓的腳步聲,以及他零下幾度的聲音,“下次別用這一招,惡心。”
她開心說“好”。
她拿起筷子一個人吃到胃部發撐、飽腹感到反胃,直到眼淚大滴大滴減到手背時,她才停手,喉嚨裏幹澀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知意一個人在山頂待了一整天,直到晝夜交替,雲厚重的連月亮也辨別不清時,她驅車下山,下山後順手接了電話。
剛開始陳銘都沒料想她會接,愣了幾秒後極克制的問:“你現在在哪?”
“去公司的路上。”
“好,我就在公司等着你,你從後門進,我來接你,前面圍着一堆人正等着你。”作為經紀人,陳銘一向任勞任怨,堪稱業界勞模。
林知意正要回好時,一束刺眼的白光照過來,她下意識伸手去擋,從指縫中看見對面行駛過來的卡車偏離線路,疾速駛來。
她本能的打了方向盤,卻根本閃避不及,在劇烈撞擊來臨的那一刻,她握緊方向盤的手反而松了下,繃直的脊背也跟着軟下來。
或許,就這樣結束了也不錯。
手術室正在手術的紅燈亮起久未轉綠。
陳銘是第一個知道車禍的人,畢竟當時他們正同着話,知道出事後邊趕往醫院,但他不在現場,沒能及時按壓住消息,關于林知意深夜出車禍的消息還是被透露出去,迅速霸占各個媒體平臺的熱榜。
但大部分并不認為值得憐憫,更多是認為天道好輪回,她是遭報應了。
手術室外,除了陳銘就沒別的人了,一方面林知意我行我素沒什麽朋友,另一方面除了他之外沒幾個人知道她結婚的事,她手術顧西城自然會來,需要避嫌。
但電話已經打過幾個小時了,對方遲遲沒出面,對于林知意是死是活并不在意,死了反而更省事。
七個小時後,手術終于結束,醫生摘下口罩點了下頭,意思是人是救過來了,被送往了重症監護室。
因為熬夜陳銘眼裏布滿了紅血色,在此刻總算是喘了口氣,雖然他并不喜歡林知意,但也希望她好好活着,就算是為了工作。
他在臨近的酒店住下,第二天醫院的人通知他林知意醒了并從重症監護室轉出來了,他洗漱後直接過去了。
顧西城一直沒出現,除了他自己,誰都沒有來過。
推開病房門,陳銘看到了林知意躺在病床上,頭部受了重傷,綁着繃帶,人是醒了但很虛弱,見了他也說不出話,往日漂亮眼睛勉力睜了下,又虛弱的閉上。
陳銘還有工作,請了個女護工照顧,中間偶爾過來,大多時候林知意都是昏睡的。
三天後,護工彙報情況,說林知意清醒了,能說話了,就是說的話有些奇怪,他放下手頭的工作開車直接去了醫院。
經過幾天修養,雖然她還不能起床,但瓷白的臉上多了點血色,林知意不僅是團裏的主唱,同樣也是門面擔當,底子好,即使素顏,一臉的病容,也是漂亮的,且沒了平時的攻擊性,柔了點,沒以前那麽刺。
陳銘放下了向日葵花束,即便他帶了她四年,彼此除了工作聯系等同于陌生人,他提了下褲腿在沙發上坐下來,察覺到她盯着他的視線,生硬的問:“感覺好點了嗎?”
“你是肇事的司機嗎?”林知意開口,嗓子還有些啞嗎,吐詞不太清晰。
“什麽?”陳銘以為自己聽錯了。
林知意吞咽了下,喉嚨難受的像是吞進了塊石頭,有些費力道:“護工阿姨說我是出車禍了,叔叔,我爸媽呢?”
“叔叔,爸媽?”共事四年林知意從來不會主動談起她爸媽,這是她的逆鱗,陳銘有些無措,他起身,指着自己再一次确認,“你不認識我了?”
林知意看着他,緩緩搖頭。
陳銘立即按鈴叫來醫生,再經過神經系統查體以及CT後,醫生推了下後眼鏡道:“從CT來看,因為病人頭部受到外界劇烈撞擊,導致海馬體受損,林小姐的确失憶了。”
“……那她還能恢複記憶嗎?”陳銘問。
“病人還年輕,是可以恢複的,不過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陳銘松了口氣,點頭,“謝謝醫生。”
回病房之前,他給顧西城打了個電話,接的是助理,他将林知意的情況說了一遍,說完,又補充了句:“如果顧總能抽出一點時間還是過來一趟吧,她……她現在情況有些特殊。”
現在的林知意丢了整整七年的記憶。
在她現在的認知裏,她十八歲,還是一位備考的高三學生。所以陳銘花了點時間總結性的跟她說了七年裏發生的事情。
她高三辍學成為了名練習生,負荷每天十八個小時高強度練習,三年後,因為出色的唱功跟外表成功組團出道,因為出道之前就積累了超高話題熱度,出道的第一張專輯一售而空,不到四年時間,登上頂流。
提到往事,陳銘也多有感慨,他們是一起走過來的。
但這些,林知意更像是一個局外人聽着其他人的人生,在她的計劃裏,她會參加高考,考上A大的地質系,然後考研讀博,成為一名地質學博士,去世界各地觸摸地球的年輪,而不是站在舞臺上,銀幕前。
她撥打爛熟于心爸媽的電話,卻發現早已成了空號,查了才知道七年前家裏破産,房子早已經法院拍賣,他們一家從此銷聲匿跡。
林知意無法形容現在的感覺。
就像是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後舉目四望,什麽都沒有了。爸媽沒有了,設定好的未來也沒有了,記憶也沒有了,她就像是被抛至荒漠裏,除了惶恐,更多是失望及絕望。
陳銘在覺察到她情緒明顯低落時不到一會也就離開了,她躺在病床,一直沒說話閉着眼沒說話,護工阿姨在旁邊安慰她兩句,因為藥物原因,她也昏睡到了半夜。
醒來時,護工阿姨已經睡着,微微發出鼾聲。林知意撐起身做起來,她看了眼衛生間的門,又看了眼熟睡的阿姨,作為一個成年人,這種私密的事情在一個陌生人的照看下總是有些難為情,她拔了手上的儀器,推着輸液瓶支架慢吞吞去了衛生間。
幾分鐘就能解決的事情,林知意花了近半個小時。
洗手時,她從鏡子裏再一次端詳這張臉,陌生又熟悉,比起十八歲時,她五官長得更開了,以前兩頰還帶着的嬰兒肥被清晰立場的線條所取代,比以前更瘦,胸腔前兩根骨頭纖細又脆弱,大概是為了更上鏡。
洗幹淨手,林知意從衛生間出了門。
因為輸液架上輸液管很長,纏上了她的衣服,她側過身去解開,費了不少時間,因為長時間靠輸營養液,頭轉的急了些,眼前突然一黑,失去平衡的踉跄幾步,輸液紮着的針的位置被拉扯一陣刺痛。
在林知意以為要摔倒時,一只強有力的大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又握住了她另一邊肩膀,将她整個人提起來。
狼狽間,她聞到了淡淡的冷杉味,仿佛帶着安定的功效,她也就沒那麽慌了,抓着機會反攥住對方的衣袖,借力站穩。
“謝謝。”
林知意下意識先道謝,擡頭看清楚那張臉時先是怔愣幾秒。男人的眼廓很深,高挺的鼻梁下是偏薄的唇,下颚線條緊繃流暢,皮膚是近乎透明的冷白色。
眸底瞳孔漆黑如墨,像是淬了層薄霜,除了冷,并沒有其他情緒,但眼神銳利,有種與生俱來的穿透力與壓迫感。
他很高,看着她的時候,需要低垂着眼皮。确切的說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她攥住一角衣袖,原本挺括的沒有一絲褶皺,被硬生生抓出了痕跡。
林知意反應過來,立刻松開手,“對不起。”
剛收的手被握住,男人骨節清晰分明,食指指腹摁壓住手背針紮的位置,抽掉了針,她才發現手背那塊紗布已經被血染紅。他低着頭,語氣冷靜:“摁住,別動。”
林知意點頭。
男人繞過她,摁了床頭位置的緊急呼叫按鈕。
沒過一會,護士過來,以為是藥輸完了拿着袋藥,看到出血又折返去取了酒精繃帶,清理了傷口,換了一只手輸。護士本來工作幾年經驗豐富,可男人在旁邊看着,莫名平白施加了壓力,紮針的時候手還有些抖。
紮完後才松了口氣,囑咐林知意的時候忍不住拿眼去瞥旁邊,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
“謝謝您。”經過剛才林知意已經重新躺在病床,靠着床頭坐着,拿過旁邊放着吸管的水杯,喝水潤喉。
男人還沒走,立在窗戶的位置,在室內一片暖色調中,他就像是一束冷光。
他脫掉了外套,只套着白襯衣,她的血跡已經被洗幹淨,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問題,她注意到他手指以及虎口的位置有些發紅,像是過于用力時擦拭過。
林知意猜男人是她丢失七年記憶裏的人,卻猜不出他們是什麽關系。
大概是看出她的心思,男人掀了掀唇,直接回答了她的困惑,聲音沉冷好聽,“顧西城,你法律意義上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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