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王爺!”紀輕舟慌忙起身,尴尬地耳根都紅了一片。

李湛目光掃過少年通紅的耳朵,只淡淡應了一聲,那聲音帶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平日裏倒是沒見過你話這麽多。”李湛道。

“我……以為你是秦公子。”紀輕舟略微垂着首,不敢擡頭去看李湛的表情。

紀輕舟并不是個喜歡朝別人吐露心事的人,哪怕是對着圖大有,他平時也不會說這些矯情的話。今日不過是受到的沖擊太大,心理防線有些松動,再加上這兩日一直和秦铮在一起,覺得對方多半可以理解他的感慨,這才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誰能想到來的不是秦铮,竟然是李湛!

紀輕舟此刻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李湛盯着少年看來半晌,總算挪開了視線,看着馬場上與秦铮一起騎馬的小皇帝,淡淡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我……”紀輕舟擰着眉頭支吾了片刻,這才答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李湛那語氣并不如何嚴厲,甚至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可紀輕舟卻從他這簡短的三個字裏聽出了幾分篤定。仿佛自己一下子就被李湛看穿了。

紀輕舟只得妥協道:“是……我知道,可我辦不到。”

“本王一開始就告訴過你,這件事很難。”李湛道。

紀輕舟聞言這才想起來,李湛的确跟他說過這話,只是當時的少年滿腔憤懑,只想不顧一切地替小山找出那個人!直到今日見到賀滿,紀輕舟才懂了李湛這句“很難”指得是什麽……

難的并非如何找到這個人,而是找到了他之後該如何抉擇。

帶他去慎刑司,替小山去死,這是紀輕舟此前的打算。

可如今紀輕舟卻隐約覺得,若賀滿真替小山死了,小山也未必能獨活。這樣一來,紀輕舟便覺得自己非但沒能救了小山,反倒還多害死了一個人……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原因或許就像秦铮說的那樣,因為他不懂情愛,所以将這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

“陪本王跑個馬吧。”李湛突然開口道。

“啊?”紀輕舟一怔,暗道我溜達一下還可以,真要騎馬有點勉強啊。

李湛不等他拒絕,又道:“若你贏了,本王有賞。”

“我不可能贏得了王爺。”紀輕舟開口道。

李湛朝董棟做了個手勢,董棟當即牽了兩匹馬過來,李湛率先選了一匹翻身上去,而後拉着缰繩看向紀輕舟,又道:“是很難,但也不是沒有可能,你不打算試試,就這麽直接放棄嗎?”

紀輕舟迎上李湛的目光,深吸了口氣接過了董棟手裏的馬缰。

他手上沒什麽力氣,光是翻上馬背都覺得不輕松。

“駕!”李湛見他上馬,不等他準備便一揮馬鞭,絕塵而去。

紀輕舟不敢耽擱,一夾馬腹追了上去。

然而李湛那馬太快,紀輕舟尚未穩住身形,李湛那馬已經跑了小半圈。紀輕舟搖搖晃晃拉着馬缰,費了好大功夫才沒讓自己摔下去,可那速度與李湛相比卻差了十萬八千裏。

“哇,皇叔的馬跑得好快,我要去和皇叔騎馬。”小皇帝興奮地道。

秦铮坐在他身後控着馬缰,無奈地道:“陛下當心,別摔下去。”

“咦?”小皇帝這才看向紀輕舟,又道:“紀公公騎馬比你還慢!”

秦铮一臉無語,伸手一扯馬缰,朝小皇帝道:“陛下,坐穩了!”

只這一會兒的工夫,李湛便已經快跑完了一圈,然而在終點之前,他卻突然一拉馬缰調轉了馬頭,坐在馬背上遙遙看着紀輕舟。

紀輕舟嘴裏不斷催着馬,卻不得法,那速度簡直慘不忍睹。

眼看着紀輕舟慢慢悠悠總算快到了,秦铮卻一手攬着小皇帝,一手控着缰繩追了上來。

小皇帝興奮地高聲吶喊,随後兩人一馬嗖地一下超過了紀輕舟和停在那裏的李湛。與此同時,紀輕舟胯/下那匹馬被秦铮的馬驚了一下,下意識做了個一個閃避的動作,紀輕舟本來就坐的不穩,這麽一颠頓時便朝馬下摔去。

紀輕舟身量本就單薄,從高頭大馬上這麽頭朝下一摔,只怕要傷得不輕。

然而就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間,李湛卻棄了馬飛身而下,一把攬住少年背脊将人撈在了懷裏。李湛借着落地的沖勢攬着紀輕舟就地一滾,堪堪沒讓人受傷。

少年卻吓得夠嗆,連着喘了幾口粗氣,面上幾乎沒了血色。

李湛怔怔看着身/下的少年,聽着少年不安地喘/息,目光驟然一滞,表情出現了短暫的茫然。然而沒等他回過神來,少年便擡起他的胳膊,從他身/下爬了出來,然後拽着馬缰再次翻身上馬,竟當着李湛的面晃晃悠悠沖過了終點。

李湛:……

“哇,你贏了!”小皇帝蹦着高迎上來,伸手拉着下了馬的紀輕舟,開口道:“皇叔輸了!”

背後的李湛面無表情地拂了拂身上沾着的土,那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打量着少年,也不知在想什麽。

“這樣能算我贏嗎?”紀輕舟朝李湛問道。

“算。”李湛道:“怎麽不算。”

紀輕舟顯然沒料到這個結果,一時之間又是慶幸又是羞愧。

但攝政王既然有心讓着他,他不贏白不贏……

紀輕舟将兩人的馬牽過去還了,這才發覺秦铮不知何時去了馬場的角落,正和一個人說着什麽。紀輕舟仔細一看,發覺站在秦铮面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賀滿。

他離得遠了看不太清,只能看到賀滿似乎有些無措。

随後,賀滿突然跪在了秦铮面前,秦铮伸手去拉他,賀滿卻不起身,直朝他磕頭……

“秦铮都告訴他了。”李湛走到紀輕舟身邊,開口道。

“他在求秦公子,要去見小山一面,對嗎?”紀輕舟問道。

李湛不置可否,只道:“既然你找到了他,總該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若是……能讓他們再見一面……或許也挺好的。”紀輕舟道:“至少,小山不用孤零零地走,賀滿也不用蒙在鼓裏日複一日地等着小山。”

李湛看了一眼少年,開口道:“你心裏并不是這樣想的。”

少年沒有答話,李湛又道:“你看過律例的,你不想接受這個結果。”

“我只是覺得不公平。”紀輕舟道:“我知道宮規就是那樣的,可我就是覺得不公平。”

李湛問道:“你想替他們求一個公平?”

“不,我做不到。”紀輕舟道:“在這宮裏,奴才們的命就像蝼蟻一樣,蝼蟻是沒有資格求公平的。我知道我自己很可笑,從一開始就很可笑。”

李湛聞言目光再次落在少年側臉上,淡淡地道:“倒也沒那麽可笑。”

少年一怔轉頭看向他,目光帶着幾分疑惑。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李湛道。

“可是我……”紀輕舟還想說什麽,李湛卻擡手在他唇上輕輕一點,沉聲道:“到此為止吧。”

男人指尖帶着微微的涼意在紀輕舟唇上一觸即分,紀輕舟尚未反應過來,卻見李湛已經快步走向了秦铮,不知道在秦铮耳邊叮囑了什麽。

随後幾個侍衛便将賀滿帶走了,臨走前賀滿遠遠地看向紀輕舟,朝他躬身施了個禮。

紀輕舟看着賀滿的背影,只覺得十分疲憊。

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在這皇宮之中,他的力量有多麽得渺小。

紀輕舟無精打采的回到小院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圖大有看着他,那表情有些意味深長。

“看你這表情,事情辦完了?”圖大有問道。

“找到了那個人,但王爺不讓我再插手了。”紀輕舟道。

“這樣也好。”圖大有道:“人既然交給了慎刑司,慎刑司自然會依律辦事,你再插手又能如何?”

“嗯。”紀輕舟點了點頭,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實在沒法子在這件事情上繼續周旋了。

“盡人事,聽天命。”圖大有道:“你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小山不會怪你的。”

紀輕舟想到小山,心裏又一陣難過。他不知道小山和賀滿見了面之後會是什麽結果,是賀滿替小山去死,還是兩個人一起認了那罪名,攜手赴死。但無論哪一種結果,對紀輕舟而言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王爺給你的賞送過來了,進去看看吧。”圖大有開口道。

紀輕舟一怔,這才想起來自己跑馬“贏”了攝政王。對方雖然說過要賞他,可紀輕舟自覺贏得十分勉強,他也沒臉去朝對方要賞賜,沒想到攝政王竟還記得。

他進了房間一看,便見榻上擺着一身嶄新地紅色內侍服,一應的帽子、靴子和腰帶也都配備齊全,甚至還有一塊嶄新的腰牌,上頭刻着英輝閣的字樣。

“英輝閣的首領太監,正六品,明日你便可以去英輝閣當值了。”圖大有開口道:“恭喜你輕舟,你只用了不到兩個月,便做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這宮裏有多少內侍混了一輩子,到死都沒混上官職。可紀輕舟入宮這才一個多月,卻已經和圖大有平級了。只是這品階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吸引力,倒是那紅色的內侍服比藍色的好看些。

“這就是王爺給我的賞賜?”紀輕舟問道。

“不是,這事兒不是那日在雁庭的時候就定了嗎?秦公子親自傳的王爺手谕。”圖大有道。

紀輕舟一怔,便見圖大有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紀輕舟伸手打開那食盒,見裏頭是一盤炸丸子。

紀輕舟:……

攝政王給他的賞賜,是一盤炸丸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一更,明晚十一點雙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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