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意外之喜

三天後，鬼殺隊當主駐地。

額頭布滿青紫色詛咒疤痕的産屋敷耀哉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報告說明。

這份由專門負責打掃後勤的“隐”部隊成員提交的報告, 清楚地述說了前任鬼殺隊隊士狯岳被鬼生吞殺死, 而在他死前, 已經進入了半鬼化狀态——無論是後續屍檢還是那些地窖中被解救出來的普通人親口承認的口供都說明了這一點。

“想要成為鬼, 被轉化的那個人類就必須在心理上先認同這一點……除非是無慘親自出手。但我不認為狯岳有什麽特別到值得無慘看中的地方，也就是說, 那孩子已經放棄了身為人類的堅守和鬼殺隊的榮耀。”産屋敷耀哉輕聲嘆息, 為狯岳的自甘堕落選擇感到惋惜, 他看向底下低頭跪坐認錯的女孩子, 開口道：“這不是你的錯, 椎名。”

“不！是我救援不及的責任！如果我能夠再快一點抵達……也許慘劇就不會發生了！”竹取澈低着頭渾身發抖, 好像被這件慘案給氣得不行, “就連那個轉化狯岳的上弦鬼也還逍遙法外，我實在是無顏去面對師父, 也同樣愧對了‘柱’的名號。”

産屋敷耀哉想說點什麽, 卻聽見眼前的女孩子說道：“為了洗刷我的恥辱，洗刷雷之一脈的恥辱, 我會親自斬下一位上弦鬼的頭顱作為贖罪！”

鬼殺隊的當主被她這句話給鎮住了。過了幾秒才回過神道：“可是, 已經有百年沒有死過上弦鬼了……”

“那就去做，有些事情必須去做。”竹取澈堅定不移地說，“想要殺死無慘，就必須先殺死保護他的十二鬼月！”

“我明白了。但請務必小心, 椎名, 你的性命和健康是最寶貴的。雖說要殺上弦鬼, 但我希望你不是這樣急躁含恨地去執行……”主公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關切地說，“這件事的真相我已經壓下來的，桑島先生只會以為狯岳是死在鬼的手中，而不是以半鬼化的身軀死去。”

“多謝您的好意！屬下感激不盡！”

當竹取澈離開這個待客間時，才發現自己後背的衣服被冷汗打濕了。

真是可怕，在那個人溫暖的視線注視下，聲音輕飄飄地敘說着關心的話語，自己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将一切真相吐露出來。

但還好竹取澈克制住了——其實就算真相說出來，這件事也可以看成她殺了個鬼，也可以看成殺了個隊員。最後怎麽決斷終究要看主公的意思。

但竹取澈不想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的手裏。

所以女孩子利用時間差，制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然後讓鬼殺死了狯岳，自己又殺了鬼并打掃幹淨那些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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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再假裝剛剛抵達城鎮，前去救人——結果救下來的當然只有地窖裏昏迷的那些普通人，而狯岳那怪異殘破的屍體也被“隐”部隊帶走了。至于對方屍體上心口中刀的痕跡……也早就被鬼給磨平了。

但就算是花費了這般心思，竹取澈還是覺得産屋敷耀哉其實已經看出了真相。

現在想想，自己還是太莽撞了……當初這個救援任務為什麽會頒發給自己呢？明明距離更近的高級隊士（甲級隊士）也是有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當初在頭一次拜見主公時被對方察覺到了某些莫名的殺機，因此為了了解她在想什麽，這位主公幹脆把機會遞過來。

但估計産屋敷耀哉也沒想到狯岳會那麽幹脆利落地向惡鬼投降并變成了鬼。

簡直……毫無骨氣！

在鬼殺隊千百年來的鬥争中，并不是沒有出過這樣的反骨仔。但由于隊內禁止內鬥的禁令，所以通常是隊員們抓捕了這些反骨仔後交專門的督查人員進行隐秘處置。

竹取澈也心知自己絕對是犯了禁令，因此才會不等産屋敷耀哉發難，就自動請纓去斬殺上弦鬼。

如果失敗，這位以仁慈而聞名的主公将會過往不究，一切恩怨随風散去。

如果成功，也就意味着百年來的僵局出現了頭一次的變化，這正是産屋敷耀哉和鬼殺隊上下所喜聞樂見的事情。旁人更加不會追究竹取澈謀殺了一只半鬼化叛徒的過錯。

與此同時。

“耀哉大人，到吃藥的時間了。”

一位容貌端正，氣質雍容的女子端着藥盤推門而入，上面放着産屋敷耀哉需要每日服用、抑制詛咒擴散的藥劑。

“謝謝你，天音。”

哪怕是結婚多年的夫妻，産屋敷耀哉依舊很尊重這位與自己相濡以沫，一同生兒育女的夫人。

“您在憂心什麽？”天音夫人注意到丈夫有些惆悵的神情，“您剛剛不是與那位新上任的‘獄柱’會面了嗎？”

“是的，但正是如此，我才有些擔憂……那個孩子的內心太過酷烈，對待任何事情都要用最糟糕的心态去揣測。” 産屋敷耀哉悲憫地嘆息起來，“她認為我會責罰她的過失，因此主動請戰，索要了一個難度極高的任務去執行。我為她的安危感到擔心。”

天音夫人默默地傾聽着。

“那個孩子還如此年幼，內心就如此悲觀。我并沒有絲毫責怪她的意思，她卻這般執拗地認為了……到底要經歷怎樣殘酷的事情才會有這等思維觀念的形成？”産屋敷耀哉的語氣很是難過，“我想來想去，只能歸咎于無慘犯下的罪孽。”

“今日鬼殺隊之所以還成立，大家都還聚集在此，所有人都是飽受鬼舞辻無慘所制造的痛苦和罪孽的人。”天音夫人鼓勵他，“想必等斬殺鬼王後，獄柱大人也能恢複平常心态了吧？”

産屋敷耀哉靜靜地扭頭看向那位少女先前離去的方向，倏然間搖搖頭。

“辦不到了。”

“人內心的火焰一旦燃起，就無法熄滅。正如信念一般。”

此時走出門的竹取澈撞見了一個沒有想到會碰見的人。

“水柱”富岡義勇。

在一周目裏，這位黑發帥哥作為一位貨真價實的憨憨，對她評價“你太弱了”，然後寫了封介紹信讓她去鱗泷左近次所在的狹霧山進行修煉學習。

在二周目裏，他又變成了自己的同門師兄。在竹取澈成為一個殘疾的廢人後不僅沒有故意疏遠關系，反而定期寫信關心她的身體狀況。

這位笨蛋直男每逢新年還會送來一些惹人生厭的新年禮物，比如據說能夠防止老花的眼鏡，或者适合于雙腳奔跑的草鞋……可想而知，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條腿的竹取澈看見這些沙雕禮物時都是什麽心情。

但在三周目這會兒，竹取澈跟這位水柱先生還真的是“第一次見面”。

本來兩人點點頭就算是打個招呼，産屋敷耀哉預計在下個月的“柱合會議”上，向其他柱介紹她這位新人，因此富岡義勇不認識她也是正常。

但是大大出乎竹取澈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迎面走來的富岡義勇原本低頭走路，忽然擡眼問她：“你的腿好了？”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語呈現了此人一如既往的說話風格，但如同一道驚雷！直接劈中了竹取澈的思緒！

兩個人就此僵持住。

倒是一旁負責陪同富岡義勇進來的下屬當時就滿頭大汗：“水柱大人！您在說什麽呢？獄柱大人的腿就沒受過傷啊！”

“嗯？”富岡義勇這才回神，定睛一看少女的右腿，的确是好好的。

“……你的腿還在？”

好奇怪啊。

為什麽腿還在呢？

他想不明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記憶出錯了，還是感知出毛病了。

義勇感到很困惑。

不過這一幕在別人看來完全變了個味——水柱先生一臉倔強不肯認錯，導致被莫名挑釁的獄柱小姐滿臉陰沉。

下屬生怕他們兩個打起來，而且眼瞅着竹取澈的表情變化非常奇怪，連忙告罪了一聲，拖拽着富岡義勇走了。

竹取澈怔怔地轉過頭，隐隐約約還能聽見這位黑發青年跟下屬辯解的聲音：“可是……我真的記得……好奇怪……”

不，不必奇怪，義勇師兄。

你的記憶沒有出錯。只是那是上一個周目的事情了。

眼看四下無人，竹取澈轉過身來繼續若無其事地往門外走，眼眶卻慢慢地變得滾燙。

她擡起寬大的潔白袖子，擦了擦不受控制的眼淚。

如果說三周目的富岡義勇繼承了二周目的某些記憶，那麽一周目的煉獄杏壽郎與甘露寺蜜璃……是否也還記得自己的身影呢？

竹取澈抱着這樣近乎奢侈的期盼向駐地的下屬打聽了一下，得知了煉獄杏壽郎外出執巡視區域，而甘露寺蜜璃正好昨天回來修整和彙報工作。

“現在這個時間點的話……”下屬用手指點着下巴，思考道，“‘戀柱’大人應該在食堂吧！”

“謝謝，我知道了。”竹取澈若無其事地摸摸肚子，“好像我也有點餓了。”

“那您快去食堂吧！”下屬很熱情，生怕這些辛苦殺敵的柱餓到肚子，“今天主廚要做海鮮天婦羅，可好吃了！”

竹取澈走進食堂，發現此時由于時間較早，吃飯的人比較少，而好幾個食堂工作人員正圍在一張長桌前，忙碌的上菜、端走盤子、清掃雜物、再次上菜……

堆積得滿是食物的長桌邊上只有一個人坐着，這位小姐姐吃了很多，但是周圍的人都不以為怪。

粉發麻花辮，青草綠的眼睛外加奔放的穿衣風格。

此人正是“戀柱”甘露寺蜜璃。

一周目中，竹取澈拜入煉獄杏壽郎的“炎之呼吸”一脈，因此也與這位可愛又豪放的小姐姐成為了同門師姐妹。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大部分時候都是靠鎹鴉來傳送信件進行交流戰鬥的經驗、呼吸法的心得、談戀愛的少女心事……長期以往，兩人情同姐妹。甚至連最後為她收屍的工作都是這位師妹親自來。

但由于二周目中，竹取澈受傷退居二線，成日窩在駐地裏搞情報，因此也就沒有與對方打交道的機會。

竹取澈大步靠近長桌，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

會不會認出我呢……就像是義勇師兄那樣對我還保留着模糊的印象？

但是，竹取澈失望了。

腮幫子鼓鼓的甘露寺蜜璃擡頭看向她這個“陌生人”，看了幾秒後，将食物吞咽下去後方才倏然一笑。

“你是新上任的‘獄柱’秋原椎名吧？我是甘露寺蜜璃，之前沒見過你呢！”

她的眼神很真誠，也很可愛，但卻沒有先前那種如同看待妹妹的那份情感在裏頭了。

盡管竹取澈的面上依舊是在微笑，那顆有些激動的內心還是慢慢地平靜下來。

是啦，也不是每個人都像義勇那麽憨的嘛……不記得就不記得咯。

只是難免有些遺憾罷了，看來不是每個人都能繼承上一個周目的事情。

“秋原小姐，你也一起來吃吧！”眼看竹取澈像是準備離開，甘露寺蜜璃忽然開口，“坐下來吧，有你喜歡的味付八爪魚和親子丼……诶？那個，你喜歡這兩種食物嗎？”

說到最後，甘露寺蜜璃明顯尴尬不已。她似乎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初次見面的人說出這種奇怪的話，只好困惑地朝少女笑了兩聲，像是希望對方趕緊說點什麽來打破僵局。

竹取澈呆愣了片刻。

是了，蜜璃姐沒有記錯。

我在一周目時的确親口承認自己喜歡吃味付八爪魚和親子丼！

你都不記得我這個人了，怎麽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麽呢？

蜜璃姐，你這人……真的是……不要讓別人随時有哭出來的沖動啊。

“好啊。”竹取澈笑着坐下來，只是這次的笑容是發自真心的，“甘露寺小姐，叫我椎名就好了。”

“行呀！那你也要叫我蜜璃！”小姐姐十分開心地說，然後把心愛的食物撥給了她一大堆。

原來……那些真正關心與愛護她的人從未遺忘她。

哪怕再來一次，所有的苦難與悲傷再次重置，那些人依舊繼承了先前周目的情感和模糊記憶，一如既往地對待她好。

真是一群溫柔的笨蛋！

正因為自己在現實世界中是雇傭兵兼職黑手黨的雙重身份，竹取澈才會對于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微弱情感動容。

她很清楚，自己在現實中已經不再有機會獲得這樣溫暖又寶貴的情感了，會溫柔地對她微笑，不求任何回報的對自己好的那些人都不在了。

所以……哪怕只是虛幻的游戲世界，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故事中的人們和那些明媚的笑容早已逝去百年了……

也請讓她那顆無處安放的心暫時停歇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