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孤失憶了

慈寧宮。

康平長公主陪太後說了會兒話, 待太後進內殿歇下,攜着女兒到慈寧宮的偏殿歇息。

宣儀郡主坐在母親身邊,低垂着臉,雙手緊緊地揪着手中的帕子, 柔嫩清麗的臉龐滿是委屈, 眼眶微微發紅。

康平長公主看她一眼, 揮手讓殿內伺候的宮人離開。

她将一盞茶端到女兒面前, 放柔了聲音, “宣儀,還在生娘的氣啊?”

宣儀郡主擡頭看她, 滿心的委屈終于忍不住, 哽咽地說:“娘, 你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三表哥, 你為何不肯成全女兒?”

康平長公主看得十分心疼,将她攬到懷裏哄道:“傻瓜,三皇子有什麽好的?嫁給他,你将來最多只能當個親王妃,哪裏有當皇後尊貴?”

“可我不喜歡太子表哥。”宣儀郡主氣道, “太子表哥脾氣不好,他小時候還罵我是醜八怪, 一點也不體貼人, 我不要嫁給他!”

“說什麽孩子話!”康平長公主聽得好笑。

宣儀郡主見母親不信自己, 越發的委屈, 掙脫她懷抱,扭過身背對她生悶氣, “總之,我就是不要嫁太子表哥, 我只喜歡三表哥!”

康平長公主也有些惱了,覺得這女兒冥頑不靈,不知道被三皇子灌了什麽迷魂藥。

她冷哼一聲,“你今兒也看到,三皇子妃已經定下,是威遠侯府的四姑娘,連你外祖母都極喜歡她,這樣你還要嫁三皇子不成?”

就算三皇子妃沒有定下,她也會不遺餘力地促成三皇子的婚事,斷了女兒的妄想。

宣儀郡主急急地道:“只要舅舅沒有賜婚,我還有可能的!”

“說不定明天就賜婚了呢?”

這點康平長公主還是相信的,畢竟外面的流言都傳了半個月,最好平息的辦法,就是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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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儀郡主呆在那裏,一時間說不出話。

康平長公主見狀,還是心疼女兒的,柔聲說:“宣儀,聽娘的,娘不會害你!你若嫁給太子,你就是太子妃,将來的皇後,你擁有無上的尊榮,無人能越過你。”

宣儀郡主不作聲,眼淚卻流了下來,順着白柔嫩的面頰滑落,楚楚可憐。

不管太子妃和皇後有多尊榮,可她就是不喜歡太子表哥啊,她只喜歡三表哥,一心一意想嫁給三表哥。

為什麽娘一點都不疼她,不肯為她争取三皇子妃之位?甚至為了不讓她去找三皇子,今日一直拘着她。

既然娘不肯幫她,那她就自己努力,她一定要嫁給三表哥!

**

禦花園,偏殿前。

太子的手指輕輕地按在她的眉頭上,似要将那蹙起的眉撫平,裴織忍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偏首退開。

她真的不習慣和陌生人有肢體上的接觸。

太子對她來說,是一個陌生人,而且已有五年未見。自從父母去世,她在府裏守孝,很少出門走動,見的外人也少,更不用說尊貴的天家太子。

她的動作讓他神色微沉。

這比先前無意識地皺眉還要讓他不高興,那雙鳳眸裏戾氣橫生,眼看着那暴脾氣就要發作,不知怎麽地,卻硬生生地壓下來。

只是他看過來的眼神極為恐怖。

裴織心知不妙,不敢在這裏多待,委婉地道:“殿下,若無其他事,臣女便告辭了。”

她往後欲退,哪知太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纖細,他一只手就能緊緊地扣住,教她動彈不得。

“別走。”

他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捂着額頭,太陽穴的青筋微跳,仿佛在忍耐着什麽莫大的痛苦。

見狀,裴織不敢再動,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太子抓着她的手腕極緊,緊得都泛着絲絲生疼,也不知道是不想她走,還是真的那麽疼。

裴織心知若是再放任下去,這位肯定要發瘋,只好乖乖地站在那兒,輕聲道:“殿下,您又頭疼了?”

太子不語,那雙好看的鳳眸如餓狼般盯着她,眼尾泛着猩紅,宛若盯着一塊香噴噴的肉似的。

他這模樣實在可怕,也怨不得那些貴女怕他。

但凡看過太子發脾氣的人,很少有不怕他的。

被人當成一塊肉的感覺實在不好,裴織在心裏嘆氣,只能妥協,提議道:“殿下,去那邊亭子裏坐會兒吧。”這話太子倒是聽進去了,乖乖地順着她牽引和她走過去,在樹下亭子裏的石凳坐下,裴織就坐在另一邊。

太子依然緊緊地扣着她的手腕,仿佛生怕她走了似的。

裴織沒辦法,只好暗暗用精神力安撫他。

她的精神力是上輩子帶過來的,可以用來安撫人類和動物的情緒,緩解因精神不佳導致身體出現的某些不适。

她的精神力剛探過去,就被一團不屬于自己的、雜亂無章的精神觸須緊緊地糾纏着。

裴織的臉色變了變,差點忍不住想暴力地扭斷那不屬于自己的雜亂精神絲。

這是裴織這個世界裏唯一遇到天生擁有精神力的人。

可惜這時代沒有精神力之說,太子的精神力又過于旺盛,不懂得怎麽梳理和控制它,導致精神力帶來極強的副作用――讓他無時無刻不在忍受着頭疼。

太子的暴戾脾氣也是因此而起。

裴織雖然可以幫他舒緩,但她的精神力是後天鍛煉出來的,從出生時僅有的幾根精神絲鍛煉到至今。不像太子,天生就擁有極強的精神力,一個不慎,連她的精神力都會被他絞殺吞噬。

她不敢拿自己去冒險。

因此每次太子出現的地方,她都是能避就避,避不過再說。

幸好十歲以後,她因為要守孝,不用再出門走動,倒也沒再遇到太子。

裴織小心地給他梳理雜亂的精神力。

那精神力張牙舞爪的朝她包裹而來,興奮地纏繞在她身上,這也是剛才見到他時,她忍不住皺眉,想避開的原因。

太子的臉色漸漸地緩和下來,眼中的戾氣仿佛被撫平。

他盯着身邊的少女,神色愉悅,徐徐開口:“你是孤的太子妃……”

裴織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與他的精神絲打成結。

她錯愕地看着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聽說孤前陣子突然昏厥,醒來後孤忘記很多事,唯記得你是孤的太子妃……父皇卻告訴孤,孤還未娶太子妃。”說到這裏,太子抿起嘴唇,似有些不悅,心裏的委屈無從訴說起。

裴織:“……”這太子怕是得了精神病。

難道精神力太強,會導致失憶的嗎?

裴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不信孤?”太子問,臉上露出不悅之色,鳳眸冷光粼粼。

裴織委婉地道:“臣女相信,聽說殿下前陣子生了病。”

看他如今臉色仍是蒼白的樣子,可見在承恩公府的春日宴時,他的情況十分危急,否則皇帝不會派宮中侍衛直接将他帶回去,兩個月都未曾出現在人前。

至于他說的失憶,她是相信的。

若不是失憶,怎麽可能會這麽直白地讓人找她來這裏,還說她是太子妃?

他們都有五年未見,她從未想過他還會惦記自己。

就不知道他失憶後,為什麽會只記得自己,難道是因為她以前曾經偷模給他梳理精神力,導致他本能地記住自己?

見她承認,太子的臉色越發柔和,扣着她手腕的力量退去,改為拉着她的手,動作極輕。

這動作過于親密,裴織臉色微變,欲要收回手,哪知他又收緊力道,神色不明地道:“太子妃,你難道不喜孤?”

裴織:“……殿下,我好像還未與人說親。”

她還是一個雲英未嫁的閨閣少女呢?幾時成他的太子妃?莫不是失憶讓他的腦子壞掉?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太子變成這樣?

太子愉悅地道:“很快就是了。”

裴織越發肯定他腦子壞了,才會口口聲聲叫她太子妃,幸好他沒有腦子壞到在大庭廣衆之下叫,否則事情肯定不好收拾。

随着紊亂的精神力被一一梳理,他臉上的疼痛之色退去,斂起周身的暴戾陰沉之色,教人終于注意到他是一個極為好看的少年。

裴織從小就知道他長得好看。

只是脾氣太壞,越長大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怕他的人不少。

要不是有皇帝護着他,維護他,他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得住還得另說。

簡單地幫他梳理一遍精神力,已經過去小半時辰。裴織的神色有些疲憊,同時也餓得慌,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格外響亮。

裴織:“……”

“太子妃,你餓了?”太子有些想笑,看她臉色疲憊的樣子,一臉心疼的模樣。

他取出一支做工精致的銀哨放在唇邊,哨聲短促地響起,仿佛林中的鳥鳴,在林蔭之中悠然旋轉。

一會兒後,先前領裴織過來的宮女提着兩個食盒過來。

宮女将食盒裏的食物一一取出來,擺在石桌上,然後悄聲退去。

太子含笑道:“太子妃,吃吧。”

裴織已經懶得糾正他的稱呼,她餓得頭眼昏花,沒管一旁的太子,馬上開吃。

直到肚子墊了些食物,那股磨人的饑餓感退去,理智也恢複過來,不由看向旁邊的太子殿下。

太子單手支着下颚,一雙鳳眼像碎落漫天星辰,再無戾氣,仿佛由一只随時要噬人的兇獸變成一只吃飽喝足的溫順野獸。

依然兇性十足。

太子道:“孤好像記得,小時候你搶過孤的芙蓉糕。”

裴織:“……殿下先前不是說,您失憶了嗎?”

“是失憶了,唯獨記得你。”太子很理直氣壯,“孤還記得,你分明就已經嫁入東宮,卻不知為何,竟然還沒進門……”

裴織很想膽大包天地拿手裏的棗泥糕堵住他的嘴。

她倒是明白了,這位殿下有恃無恐,才會同她透露這麽多東西。

不客氣地将桌上的食物都吃光,裴織用帕子掩嘴,無聲地打了個嗝。

對于她的好胃口,太子沒有說什麽。

他站起身,鳳眼柔和,“時間不早了,你回去罷。”

裴織愣了下,順從地應一聲,十分高興他沒有病得太厲害,将她扣在宮裏。

她會有這種擔憂也是正常的,因為以前他就幹過這種事,不過那時候還可以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來解釋,現在要是他這麽做……

太子将裴織送到假山那邊。

他站在假山前,朝她道:“太子妃,孤下次再去找你,別搭理一些亂七八糟的人,別讓孤不高興!”

裴織:“……殿下,我真不是你的太子妃。”

“很快就是了。”

“……”

裴織只能沉默地轉身離開,背後盯着她的視線久久未消失,她加快步伐,越走越快,衣擺在風中飛揚。

走出偏僻的小路,人聲漸漸地鼎沸起來。

“阿識。”

齊幼蘭和一群貴女正在欣賞一盆三色牡丹花,看到裴織,朝她招手。待她走近,齊幼蘭道:“阿識,你剛才去哪裏了?阿繡她們都在找你。”裴織道:“随便走走,我這就去找她們,齊表姐,你知道她們在何處?”

“剛才還看到她們在玲珑閣歇息。”

裴織朝齊幼蘭說了一聲謝謝,轉身去找裴繡她們。

玲珑閣是禦花園裏的一處觀景之地。

裴織走進玲珑閣,發現這裏有不少貴女坐着休息喝茶。

她掃了一眼,看到裴繡和裴绮,朝她們走過去。

“阿識,你剛才去哪裏啦?”裴繡拉着她坐下,擔憂地說,“我和五妹妹不是故意跑太快的,哪知道轉頭就不見你,還以為你出什麽事呢。”

裴織寬慰道:“我在禦花園随便走走,可能咱們剛好錯過了吧,這裏人那麽多,能出什麽事。”

“也對。”

兩個姑娘見她回來,很快就放心下來,聊起她們剛才在禦花園裏看到的名貴花卉,還有一些番邦進貢的奇花異草,外面難得一見,不虛此行。

直到時間差不多,貴女們紛紛離宮。

裴織幾人去尋威遠侯夫人和梁萱,和她們一起出宮。

威遠侯夫人看了看,問道:“怎麽不見絹姐兒?”

裴繡嘟起嘴說:“不知道,我們去拜見太後娘娘後,她就自己跑了,一直沒見人影,也不知道去哪裏。”

威遠侯夫人馬上擔心起來,“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她倒不是擔心裴絹,而是擔心她要是出什麽事,連累到威遠侯府的名聲,府裏可是還有姑娘沒說親呢。

這庶女從來不歸她管,以前她倒是想管教,但丈夫像護崽子一樣,還以為她這主母要對一個庶女如何。

時間一久,威遠侯夫人被傷透了心,也懶得再管。

就在威遠侯夫人想着尋宮人幫忙去找裴絹時,裴絹自個兒回來了。

看到裴絹身上有衣服沾到的泥漬,威遠侯夫人忍不住皺眉,“絹姐兒,發生什麽事?”

裴絹低頭,“沒什麽事,剛才走得快,不慎摔了一跤。”

見她一副不欲多說的模樣,威遠侯夫人也懶得再問,帶着兒媳婦和幾個姑娘一起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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