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勞動力 那塊歐米茄手表

做慣了思想工作的趙政委聊天也是一把好手。

但當聊天對象是沈清晏時, 他多少有那麽一丁點的無力。

沒辦法。

這位博士離開國內時還是個孩子,比自己參加革命時都要小幾歲的那種,獨自一人在國外生活那麽多年, 剛回國被拉到這高原地區搞建設,如今這般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共`産`黨人從來不畏懼困難。

趙政委想了想, 決定不繞彎子, “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得跟你說。”

他的鄭重讓沈清晏有些緊張,右手下意識地掐住衣角。

“是關于葉英的事情。”

沈清晏愣了下,“她怎麽了?”

趙政委猶猶豫豫的,好一會兒這才開口, “小關不是向明同志的戰友嘛,昨天我收到他的信, 說是向明提過一句家裏的事情。”

關定國那天也喝的有點多, 回家後躺在床上有些口渴,腦子裏閃過了當初向明負傷養病時說的夢話,就一句話。

“媽媽,你彈鋼琴真好聽。”

并沒有誰彈鋼琴, 是隊伍裏有個小戰士在那裏吹口琴。

當前不久葉向明擊落了兩架敵機,自己駕駛的飛機也不幸被擊落, 落到水裏大難不死但高燒不退,連衛生員都沒什麽辦法, 覺得他熬不過去了。

關定國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忽然間想起了這回事。

他連忙把這件事寫信告知趙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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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幾番輾轉來到了趙政委手裏,做慣了思想工作的人此時此刻神色略有些沉寂, “你怎麽看?”

沈清晏消化着這句話。

“他沒有跟葉英說這件事?”

趙政委搖了搖頭。

沈清晏稍有些遲疑,“那您跟我說這件事是……”

他知道的還要多一些,畢竟還是他修好了葉英的那塊歐米茄護士表。

“你別多想。向明是經得起考驗的好同志, 他的死我也很難過。只是他和葉英的身世另有玄機……”

趙政委看到信的內容時整個人都慌了,鋼琴可不是尋常人家的東西。

葉家兄妹的母親劉氏是在上海做傭人,據說是早些年被父母賣給縣裏的大戶人家做了丫環,後來那大戶人家去了上海,把用慣了的小丫環也帶去了上海。

“那時候起,劉氏就跟老家劉家窪這邊斷了聯系,再扯上關系就是向明帶着不到三歲的葉英回到劉家窪,手裏還拿着劉氏的遺書和一件遺物。”

劉大舅兩口子接納了這兄妹倆,原因很簡單——

葉向明還帶來了一些錢。

趙政委當然知道,被派去接歸國學者的戰士自然是經受了最嚴格的考驗。

向明同志也的确沒有辜負黨和人民的信任。

只是他和葉英的身世看起來的确另有玄機。

劉氏一個貧民出生的閨女,會彈鋼琴?

趙政委輕咳了下,“這件事我得彙報給上級,你先聽我說。我不是不信任向明和葉英同志,但這件事事關重大我必須得彙報。”

關系着整個基地,沒有絲毫可商量的餘地。

沈清晏看着端正了神色的人,他看着桌上那瓶酒,“那您跟我說……”

趙政委悶了口酒,微微的臉紅,“你和葉英相處了那麽長時間,你覺得有沒有什麽……”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小沈,咱們相處那麽長時間了,你是知道的,這事關系國家,我們不能胡來。我也不瞞你,之前我是有些懷疑葉英,不過你說了那是你教的,我也就沒往心裏去。可現在不一樣。”

一杯酒下肚,趙政委的臉紅了幾分,堪比關公,“這要是有隐患,我們必須得解決,不然還會牽連到你。”

事實上,已經牽連到了。

趙政委有所隐瞞。

他并不懷疑沈清晏對國家的赤誠,但葉英身份太尴尬了。

一方面是出身不清不楚,而另一方面她的親哥哥是沈清晏的救命恩人,是于國有功的烈士。

調查清楚是必須的,不清不白只會牽連更多。

沈清晏何嘗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遲疑了片刻,他站起來。

腳上踩着兩只不同的鞋,一深一淺的往書櫃那邊去。

那書櫃略有些粗糙,上面還有小小的木刺,不過卻也該有的都有。

歐米茄護士表就躺在這抽屜裏。

不知道為什麽葉英離開的時候沒有帶走。

“這是葉英離開劉家窪時帶出來的,她也不知道這塊表的來路。不過能有這手表的應該小有資産,或許可以根據這塊表來調查下。”

趙政委看着那走動的指針,好一會兒這才接過去,“我也是責任所在,希望你能理解。”

他站起身來往外去,那二鍋頭卻還靜靜地站在那裏。

“政委。”

沈清晏的聲音平靜,“這段時間,是不是也要暫停我的工作?”

說出這話的青年神色極為平靜,仿佛在倫敦街頭和人讨論天氣,在北京與街坊鄰居寒暄“吃了沒”一般稀松平常。

趙政委眉頭猛地一跳,覺得自己太陽穴那裏砰砰的響。

“我回頭把我的警衛員調過來。”

沈清晏點頭,“那麻煩了。”

他踩着兩只不同的鞋子,走到門口。

遠遠看去,是夜空黑沉,仿佛一張大網遮掩了所有的星光,看不見絲毫的光明。

……

葉英沒想到關定國會過來看她,“來都來了,帶什麽禮物啊。”

她接過了那一盒點心,請人去堂屋坐。

關定國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接到老領導的電話也有些懵,但職責所在還是來了這邊,“我記得你那天說過要在村裏頭多弄幾個沼氣池子,我正好最近也沒啥事,幫着你們挖坑好了。”

主動送上門的勞動力?

葉英有些奇怪,但很快還是答應了下來,“好啊。關大哥你要是沒什麽事,能幫我把那邊的地給開墾出來,我更感激。”

“好說好說。”

葉英:“……”她覺得這事一點都不好。

倒不是說一個男人來了寡婦村跟唐僧進入女兒國似的,只不過這個退伍戰士,縣裏頭怎麽可能沒安排呢?

這不科學!

葉英也沒多想,村裏的女人們對這個志願軍戰士也熱情的很,這家給個馍馍那家喊着去吃餅,大家相處的都還蠻愉快。

城裏頭春節只有三天假,但是對鄉下來說,過完十五那才叫出了新年。

一大早葉英被曹秀芬從被窩裏拉出來去跑百病,“回頭烤了火,你來年才不會再生凍瘡。”

葉英哈欠連天,“要真是這樣,那我往後天天烤火。”

其實她的凍瘡好像被那山楂皮給壓住了,後來還真沒那麽癢。

剛出門,就看到了關定國。

這個臉色跟結了冰的大地一般顏色的戰士正在門口站着,似乎沒想到葉英突然間出來。

“你怎麽在這裏?”

葉英有些好奇,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有賊?”

關定國連連搖頭,“沒有,就是剛過來,我想問要不要幫忙燒火做飯。”

“不用。”

曹秀芬對這個子弟兵特別的待見,幹活真是一把好手,“小關你今天在我這吃早飯,我去給你們烤饅頭。”

葉英覺得曹大姐這是背叛了約定,“不是要出去跑百病嘛。”

曹秀芬大手一揮,“你跟小關一塊去,快去快回別耽誤吃飯,我下餃子烤饅頭。”

葉英看着關上了的房門,她覺得要不是自己已經領了大紅獎狀,說不定曹大姐會讓她和關定國處對象呢。

走得遠了,葉英這才開口,“趙政委讓你來的嗎?”

“啊,不,不是。”

看着那漲紅了的臉,葉英嘆了口氣,行吧,都不用再問了。

肯定是趙政委派來的。

黃家莊是寡婦村,派一個男人過來,這件事怎麽想都不合理。

這要是趙政委派來的,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關定國看着往前跑的人,他還以為葉英會繼續追問,沒想到她沒再說什麽。

他稍有些猶豫,追了上去,“其實你可以主動跟政委說,他人挺好的。”

葉英還有些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她套關定國的話,“說了也不見得有用。”

“怎麽沒用?向明從來都是最忠誠的戰士,我們的隊伍裏也不乏那些讀書人,地主家的女兒跑出來幹革命的也不少,你沒有試過怎麽就知道沒有用呢?”

讀書人,地主家的女兒。

葉英知道沈清晏家庭背景很不一般,只不過既然敢用他自然是已經調查清楚了。

所以這次牽扯到的是自己。

可她怎麽就……

那塊歐米茄手表。

肯定是那塊手表的事!

葉英不動聲色,“我等組織調查結果,我相信組織會查明情況。”

她就差敬禮了。

這讓關定國一時間動容,“我也相信,反正你跟向明都是好人,我是相信你們的。”

只不過他人微言輕,這相信并沒有什麽用。

只能在這裏當一個耳報神,盯着葉英。

攤開了說後,葉英也沒往心裏去,沒事就跟關定國商量着墾荒的事情,這個退伍了的戰士在村委大院裏收拾着住下,監督是真,幫忙幹活也不含糊。

出正月的時候,關定國已經把從縣裏弄來的柴油燒幹淨,把那地又耕了一遍。

村委大院的房子修修補補,原本破落的土牆又重新挑了起來,還弄了萬把個磚坯正晾曬着,打算回頭曬好了往那個老磚窯裏放,給黃家莊再燒一窯的磚。

只不過這磚還沒來得及燒,縣裏頭來人了。

來的人來頭還挺大。

葉英看着褚石,有點緊張。

“很久沒看過黃河了,帶我去看看?”

葉英哪敢拒絕啊。

兩人一前一後往河邊去。

黃河還結着冰,遠遠望去倒是能看到鑿出來的洞,對岸付家莊的人會去那邊撈魚,春節的時候,付常德還送來了一桶。

村裏女人的手藝都挺好,只用了點辣椒把烤魚做的香噴噴。

“知道我為什麽來。”

葉英稍有些遲疑,“我哥帶我去劉家窪的時候,我才三歲,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褚石扭頭看了過來,“那我可以告訴你,你父母是上海的社會名流。”

葉英睜大了眼,這個她可真沒想到。

“這塊手表,是你父親當時送你母親的禮物,你母親酷愛鐘表。”

褚石攤開手心,那是沈清晏早些時候修好的歐米茄。

葉英當時被褚石帶走,覺得帶着這麽一塊表很容易被發現,就留給了沈清晏。

“那個鐘表店,是我們的接頭點。”

葉英:“……”

褚石接着說道:“每次修理手表,就是一次接頭行動。”

“您是說,我父母是地下工作者?上海灘名流只是他們的掩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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