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生産線 六百噸土豆……

李主任聽到這話擰着眉頭。

之前她就聽說了這事, 不過當時被販賣的對象不是劉芬芬,而是她的小侄女大妮兒。

當時李主任正好遇到劉芬芬,還問了她是不是有這事。

那丫頭怎麽說的?

“大妮兒光吃不幹活, 我媽這是在給她找出路。”

光吃不幹活?

劉芬芬說這話也好意思。

劉大牛家最好吃懶做的是誰?

大妮兒那麽小的孩子都跟着采娥屁股後面幹農活,瘦的跟火柴棍似的。

劉芬芬也好意思說?

後來李主任正想着去做工作, 現在是新社會哪還能賣閨女?

何況大妮兒才多大。

沒曾想剛到了劉大牛家就聽到田桂香在那裏罵街——

李采娥帶着閨女跑了。

沒回娘家, 不知去向。

去了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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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任也不知道。

她壓根就沒見過李采娥。

不過走了也好,劉大牛家就是火坑,留下來做什麽?

等着母女倆都被賣掉嗎?

如今被變賣的人變成了劉芬芬,李主任覺得這算是天道好輪回。

但作為劉家窪支隊的婦女主任,這件事她還得管。

現在是新中國, 不興買賣婦女。

當時舊社會啊。

她趕過去時,劉大牛家正吵得熱鬧, 村裏不少人都在這邊看熱鬧。

“之前要賣英子, 後來要賣大妮兒,現在輪到親閨女了,我看要是繼續這麽下去,說不定田桂香都會被賣了呢。”

“那個潑辣貨, 誰這麽不長眼買她?”

大家日子都不好過,但好歹能熬一下, 畢竟家裏人都勤快,工分記得也多。

哪像是劉大牛家。

一家滿打滿算七口人, 結果劉大牛兩口子懶散,把活全都丢給他家大兒子, 老二和閨女劉芬芬也好吃懶做。

三口人掙滿工分也養不活七口之家啊。

這還要把大妮兒賣了。

賣兒鬻女,也做得出這事!

如今鬧騰的厲害,也是活該。

李主任聽到這話擰着眉頭, 推開看熱鬧的村民往裏去。

剛進去,就險些被那臭鞋子砸了一臉。

“要去你去,為什麽我去?”

劉芬芬光着腳,另一只鞋子拿在手裏胡亂的揮舞,“你們這是買賣婦女兒童,我要去婦聯告你們。”

李主任:“……”之前你家要賣掉大妮兒的時候你咋不這麽說?

有些事情吧,不輪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痛的。

院子裏,劉大牛聲色俱厲,“你給我閉嘴,什麽買賣婦女兒童,你多大了,這是正常的婚喪嫁娶。”

這個閨女,真是白養了,現在家裏有難處,一點都不知道給家裏人考慮。

“我跟你媽養了你二十多年,你難不成還要當一輩子的老姑娘?”

“那死老頭子比你還大,你怎麽不嫁過去?”

劉芬芬又不傻,說是把她許了人家,可許的都是什麽人家?

吳瘸子拿兩麻袋地瓜就想把她帶走,她同意了嗎?

餘光看到李主任,劉芬芬宛如看到大救星一般,“李主任,你是婦女主任,你可得給我做主啊。”

看着哭成了淚人的劉芬芬,李主任心中無聲嘆息,“你們不能這麽做。”

吳瘸子說是明天來接人,李主任打算到時候跟他理論。

可劉芬芬不幹啊,她知道自家爹媽什麽德性。

自己留在家中,說不定就會被他們給送到吳瘸子家裏呢。

她死活賴上了李主任,說什麽都要跟着。

李主任沒辦法,只能帶着人回了自家。

卻不想,引狼入室。

第二天一大早,李主任聽到院子裏有動靜,她起來去看,卻發現劉芬芬和她哥劉二河從她家廚房裏出去,一人扛着一個麻袋。

那,那是她昨天才收到的土豆啊。

李主任連忙喊了一嗓子,卻不想這兄妹倆跑得更快。

她追了過去,被劉二河推到在地,摔了個結實,死活沒能站起來。

她男人聽到外面的動靜連忙出來,李主任卻顧不得自己,“她把咱們的糧食都搶走了。”

劉大牛家不承認。

誰搶了?

這土豆又沒寫名字,你喊它它應嗎?

死活不講理。

你說一句人家十句在那裏等着呢。

這事鬧到了縣裏,以至于捎帶土豆過來的農業局的同志都目瞪口呆,這一家怎麽這麽不要臉?

但是這種鄉裏鄉親的事情,他怎麽管?

電話打回了寧縣,葉英知道這消息後苦笑不得,“是他們家辦出來的事情,沒事就這樣吧,等回頭我再讓人幫忙捎帶些回去。”

李主任是個好人,即便向來和田桂香不和,即便知道劉芬芬不值得救,但還是盡到了自己婦女主任的義務。

不能讓好人寒了心啊。

葉英去找劉排長,請他幫忙安排個人給自己送點糧食過去。

油錢還有路上的開銷她來出。

劉排長很爽快的應了下來,“行,我這就安排人去。”

這次葉英送過去的不止是兩麻袋土豆,但還是多囑咐了幾句。

別太高調,省得被人給盯上。

而就在劉排長安排的人開車離開寧縣去送糧之際。

葉英接到了軍區的電話。

“你那裏還有多少存糧?”

這個問題讓葉英愣了下,當即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她報了個數字。

這個數字倒是讓軍區那邊的人吓了一跳,六百噸。

怎麽這麽多?

“那能不能拿出五百噸來,支援一下災區?”

打電話的軍區首長也覺得自己這是為難人,雖說黃家莊農場是挂在他的軍區名下,但其中道理別人不懂他還能不明白?

可他接到了川中老鄉的求助電話,能怎麽辦?

“葉英,我知道這有些為難,可是我對不起那邊的鄉親。”

當年他帶着幾萬四川娃跨過鴨綠江,卻沒能把他們給帶回來。

他無顏面對老鄉,不敢再回四川。

如今鄉親們實在是沒得吃了,這才輾轉着找到了他,他能怎麽辦?

“六百噸是我能拿出來的最大數字,首長你派人過來運就行。”

軍區的首長聽到這話沒能繃住眼淚,“這個人情我記下了,将來我還你。”

“瞧您這話說的,那也是我的同胞嘛。”

葉英又是問了句,等到軍區來的卡車來運土豆時,特意把自己考慮到的事情一一交代。

“現在九月初,那邊差不多也快收莊稼了,這些土豆不能完全當主食,留下三分之一當種子,今年是有些艱難,熬過去就好了。”

生怕這運輸隊的戰士忘了這事,她把寫好的小紙條交給他。

那戰士小心的收過這紙條,朝着葉英敬了一個再标準不過的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葉英看着那曬得黝黑的面孔,“行了,去吧。”

黃家莊的那些倉庫幾乎被搬了個幹淨,剩下的土豆也就是個零頭。

葉英認真檢查了庫存的土豆,保證這些口糧沒有發芽,這才放下心來。

她從最後一個地窖出來的時候,剛巧遇到了曹秀芬。

“大姐。”

葉英多少有幾分心虛,“我算了的,咱們按照一天三斤糧食來算,這些剩下的夠咱們一年的口糧。”

她求穩妥,不敢把所有的底都交出去。

曹秀芬嘆了口氣,“你以為我是來興師問罪的?”

她幫着葉英撣去了身上的土,“我聽采娥說她老家那邊受苦,也是着急,可能怎麽幫呢?咱勢單力薄的也幫不了,派粥也派不上啊。”

如今這些倉庫裏的土豆有正經的去處,那可真是再好不過。

“英子,我沒讀高中不曉得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咱們墾荒種糧食就是為了給國家做貢獻。如今這些土豆能送過去給咱們那些受苦受難的同胞吃,挺好的。”

總比在地窖裏發芽的好。

“就是你那副食品廠……”

怕是沒了原材料。

“沒事,食品廠從選址到生産本來就需要兩三年時間,說不定明年就好了呢。”

葉英想了想,“說不定明天就會下雨呢。”

明天沒有下雨,甚至整個九月份,老天爺才極為吝啬的下了一點毛毛雨。

這點雨水甚至都沒能将地皮洇濕。

彼時葉英已經去了市裏,督促着生産線的制造。

廢棄的車間如今成市機械廠最熱鬧的地方,這裏仿佛旱情裏的世外桃源。

技術員拉着老工人們在這裏加工打磨零部件,學徒們一旁觀摩,有的則是大膽的下手嘗試。

沒有數控機床,甚至連高精度機床都沒有。

車間裏是老式的車銑鑽磨镗刨沖,而這些老古董,愣是折騰出了極為精細的零部件。

讓查爾斯嘆為觀止,而喬治·伍德對于這些老技術員和工人們也是佩服的直說好。

他們或許沒有太好的設備,但是他們比所有人都耐心,都有毅力。

就靠着這份持之以恒,愣是打磨出了這套生産線所需要的零部件。

而等到這些零部件進行組裝,已經到了陽歷年底。

昨天下午,牧場那邊送來了半扇豬,今天中午就吃紅燒肉。

機械廠這邊特意給葉英他們這夥人弄了個小食堂,幫忙給他們單獨做飯。

小食堂裏一陣肉香,讓機械廠的工人們一陣羨慕。

這兩年年景不好,工人食堂也不像之前闊綽。

現在是有錢買不到糧食,黑市上的糧食可貴了。

一斤富強粉比一斤豬肉都貴。

關鍵是不下雨豬長得也不好啊。

人家小食堂那邊倒是從來不愁吃的,隔三差五不是炖豬肉就是喝雞湯。

羨慕嗎?還用說。

誰不羨慕呢。

早前覺得在那廢棄車間折騰不出什麽東西。

可人家在那裏忙活了大半年,瞧着好像是快弄出來了。

“知道他們在搞啥不?”

“聽我們車間的小劉說,好像是在做滾軸。”

機械廠的工人往那邊看了過去,有人小聲的議論,“想吃豬肉還不簡單?把葉英同志娶回家,往後天天吃豬肉。”

“得了吧,人家瞧得上你?”

幫着軍區管理大農場,聽說前段時間還在軍區挂了職,如今是副團級的幹部,一個月有一百多塊錢的工資呢。

瞧得上他們這些車間裏的工人?

有工人不服氣,“我們工人是國家的主人,她瞧不上我,難道看上那洋鬼子了?”

那老車間裏有兩個洋人,聽說是特意從國外請來的工程師,整天叽哩哇啦的不知道說的啥。

他瞧着那個精瘦的倒是對葉英有意思,經常能看到他去找葉英。

兩人正嘀咕着,忽然間被拍了肩膀。

瞧到關定國,這倆工人臉上神色悻悻,低頭吃白菜炖粉條,不敢再多說什麽。

聽說這個人是葉英的警衛員,之前有小偷來工廠裏偷東西,正好被這個關定國同志遇到,三兩下把那小偷團夥給團滅了。

惹不起,惹不起。

關定國盯了幾秒,正想要警告一番,忽然間聽到葉英喊他,“小關同志,再不過來紅燒肉我們可就吃光了。”

當即,關定國跑得比兔子還快,“咋不給我留兩塊,太不夠……”

看到那邊小半碗紅燒肉,他改嘴比變臉還快,“還是葉英你心疼人。”

葉英嘿嘿一笑,“這是馬師傅留給你的。”

關定國:“……”

馬建設鼻孔裏出氣,不想搭理人。

葉英低頭笑,趁機從關定國的碗裏偷了一塊瘦肉。

她才不喜歡吃肥肉呢,膩歪歪的,還是吃瘦肉好。

瘦肉好吃。

……

下午的時候,生産線進行組裝。

查爾斯看着那些零部件安裝到一起,他開始緊張起來。

在中國待了大半年,馬上就要一年。

他在這條生産線上幾乎傾注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如今終于等到生産線組裝這一天,怎麽可能不緊張呢?

過去大半年,他沒有和家人朋友聯系,在這裏斷絕了和外界的往來,仿佛生活在孤島上。

每天說話最多的只有喬治。

這樣的生活,簡直不敢想象。

放在過去,查爾斯肯定自己絕對不會過這樣的生活。

可他就這麽過來了,一開始為了錢,後來就是想要把這條生産線做出來。

從沒有過的緊迫壓在心頭,這讓查爾斯額角都出了汗。

“外面陰天了。”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車間裏的技術員們紛紛看了出去,果然外面的天陰恻恻的,猶如黑雲壓城一般。

“這天陰的倒好,就是沒下過雪。”

馬建設嘟囔了一句,“小關,好了沒?”

關定國擰上最後一顆螺絲釘,“好了!”

“六子,你那裏呢?”

學徒六子檢查完最後一個組件,“好了!”

“老陳,你那邊怎麽樣?”

老陳慢悠悠的,“等下,我把這個軸承校正下,行了行了。”

“張德民,你那裏好了沒?”

張德民神色有些緊張,“馬師傅,我覺得這裏有點問題。”

一群人都往那邊去。

張德民正在跟一個渦輪較勁,他總覺得這個渦輪的不太對。

馬建設擰着眉頭看了下,“先試試看。”

“可是我怕這裏受不了,回頭把整個設備帶壞了。”

他們千辛萬苦這才搞出了這整條的生産線,不能因為這一個不小心,就功虧一篑啊。

馬建設眉頭皺的越發厲害,“葉英呢?”

葉英正在車間門口,手心裏是晶瑩剔透的雪花,很快就融化成小小的一團,在她手心裏滾動。

“來了。”

外面下雪了呢。

希望今年冬天的這場雪,能大一些才是。

張德民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這裏的渦輪不合适。

葉英問他,“那你覺得換什麽合适?”

這話問住了張德民,他稍有些遲疑,“我們能不能換上斜齒輪,我覺得那樣會好點。”

馬建設當即反對,“這是說換就換的嗎?”

何況得找配套的斜齒輪,哪有這麽縣城的零部件?

老陳頭慢悠悠的回答,“之前做了斜齒輪,被你否了,你忘了?”

“有嗎?”

馬建設恍惚了下,覺得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可又有些記不清楚了。

他最近太忙了,腦子真是不怎麽好使。

問題丢到了葉英這裏。

葉英正要說話,查爾斯開口,他剛才嘀嘀咕咕問了關定國怎麽回事。

“葉,我覺得或許可以試試看。”

查爾斯一開始也是贊同使用斜齒輪,但少數服從多數最後選擇了渦輪。

而這個渦輪,怎麽看都不合适的樣子。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選擇斜齒輪呢?

馬建設瞧着這外國人有些不确定,“你看着辦吧。”

他有那麽點賭氣,他還是覺得渦輪可以正常運作。

葉英過去,拿起了修正後的圖紙,拍板定案,“還上斜齒輪吧。”

這個決定十分的輕飄飄,仿佛和決定今天中午是吃炝土豆絲還是紅燒土豆一般無足輕重。

但車間裏,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渦輪是幾個技術員一致決定,就連喬治·伍德之前都表示用渦輪比較好。

支持使用斜齒輪的只有四個人——張德民、查爾斯、葉英,還有一個小學徒。

如今真的要用斜齒輪?

張德民反倒是不确定了,“要不……”

“去換了,十分鐘可以嗎?”

張德民沒再說什麽,連忙去把這渦輪卸下來,只用了五分鐘,他已經把這斜齒輪安裝上了。

衆人矚目下,動作格外的幹淨利落。

馬建設也沒多說什麽,“行了,你去按下按鈕吧。”

葉英笑了笑,“關定國。”

“到!”

“你來。”

這命令讓關定國有點懵,但還是走了過去。

兩人一個去總開關那裏,另一個則是往車間門口去。

關定國走過去,站定在那裏,他忍不住望了眼站在車間門口的葉英。

開關就在他手下。

他按下去的瞬間,似乎聽到葉英在說話,“這雪,下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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