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呀呀呀

氣氛好像突然間僵住了,沉默,是今晚B市的跨江大橋。

鐘宸目光落在戚臨清手裏那沓厚厚的宣紙上,忍不住問:

“你收集這麽多紙幹嘛?”

如果對方蹦出一句回收廢品乃至用來擦屁股鐘宸可能都不會太過驚訝。

結果——

他親耳聽見戚臨清道:“用來練習畫畫。”

鐘宸:“……”

畫你在課上的那些鬼符嗎?

“呃..拿去吧。”鐘宸心想自己在已經體育射箭課上大出風頭,若是還忽然寫得一手好古體,難免惹人懷疑,當即把紙筆塞進了戚臨清手裏。

戚臨清道了謝,轉身抱着這堆戰利品回到自己的座位。

桌上還擺着一大罐墨汁。這是伊超明以兩人單位發的,戚臨清和另一位同學共用。

該同學名叫貝松,體型偏胖,家裏有礦,但在以家境劃分等級的18班,仍屬于“弱勢群體”。

戚臨清把一張紙攤開在桌上,打開墨汁,倒了一些出來在小碟子裏。

“一起寫嗎?”他問貝松。

“我不會寫毛筆字。”

貝松瞟了眼戚臨清拈起毛筆熟練專業的姿勢,不禁納悶道:“你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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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臨清說:“會一點點。”

自己在上輩子一直遭受內行顧主诟病,他的書法和畫技水平相差太大。

于是他在快離世的那幾年才會奮發圖強苦練,希望能補全人生中的一個小缺憾。

不過即便如此,戚臨清仍然認為書法是自己最大的短板。

貝松了然,對方看起來厲害,敢情只是個空架子。他就說戚臨清這個在網上被黑到面目模糊的農村土包子怎麽可能會寫書法。

貝松:你裝,你繼續裝。我就在一旁靜靜地看你裝13。

然後下一刻,戚臨清提筆開始寫字。

這廉價的墨水一蘸紙張便呈現出淺淺灰色,他皺了皺眉,很快又松開。

挑選墨首先要看它的成色。

黑色發紫光的最好,黑色次之,青色又次之,呈灰色的劣墨根本不宜用。

不過他只是來免費得到筆墨的人,也沒資格挑三揀四。

一幅字題完,戚臨清擱下筆。

貝松擡起頭。

貝松将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動到桌上的宣紙。哪怕自己對于書法沒有多少品鑒品味,也不得不承認這副字簡直堪稱藝術品,極具美感。

貝松瞳-孔-地-震!

他此刻正想拎着戚臨清的衣領晃動吶喊:大哥!你這就叫只會一點點?

分明是億點點!!

講臺上,伊超明被頭頂的電風扇吹得昏昏欲睡。他強撐着眯起眼,望向下面自顧自開小差的衆學生,還是依照流程說了一句:

“有沒有哪位同學畫完了給我看看?”

“……”

根本沒人理。

與伊超明預料中的答案一樣:沒有。

伊超明打了個哈欠,正準備打開手機刷下微博戚樂樂的超話。

“有!這邊有!!”貝松激動地輸出吼叫。

伊超明:“?”

誰能想到一貫被人鄙視的土包子竟然是個夾帶真貨的噴香肉包呢!

貝松臉上的肥肉顫了顫,他心想即便自己死了,釘在棺材裏了,也要在墓裏,用這腐朽的聲音喊出:

“戚臨清寫的字太牛啦!老師你快過來看看!!”

此言一出,大半個班的學生都轉過頭來看他們。包括鐘宸。

貝松尴尬地笑了笑,轉頭發現戚臨清平靜依舊地捧着一本美術課本,正看得津津有味。

貝松:哥,這種高光時刻就別演了吧?

不過還真別說,對方刻意營造出的這種風輕雲淡、歲月靜好,倒頗有幾分大師風範。貝松也是挺佩服戚臨清的,臨危不亂,裝逼不斷。

伊超明聞言翻了個白眼。

在網上當多噴子的後遺症,伊超明現在一聽到戚臨清這個名字就生理性反胃。他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朝後排走去,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寫的字到底有多牛。

然而就在伊超明快走到這邊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貝松眼睛瞪得像銅鈴。

——這幅新鮮出爐、連墨跡都尚未幹的書法傑作竟然就這樣被毀于一旦!

前面的同學轉過身剛準備圍觀,就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那瓶墨汁。

烏漆嘛黑的墨汁滾滾而出,宣紙瞬間從白入夜。

同學:“對、對不起!”

戚臨清倒并不介意,反正這也只是習作。當下回了句:“沒關系。”

貝松:“……”

等伊超明走過來目睹這張宣紙,被無語住了。

說它是後現代抽象藝術畫的黑洞都不為過。

伊超明:“你叫我過來就是為了看這玩意?這啥啊?”

貝松面色通紅,“老老師你聽我解釋!這幅字剛才不小心被墨水潑到了……”

伊超明冷笑:“呵,解釋就是掩飾。”

貝松:?怎會如此。

他忽然體會到了一股為戚臨清感同身受的深深無力。果然,給大衆留下刻板印象後就很難再洗白了。

貝松推了推戚臨清,小聲道:“你也說話呀。”

戚臨清皺眉,“說什麽?”

貝松:“跟伊老師解釋一下,你書法寫的很好。”

戚臨清更奇怪了,“我寫得本來就不怎麽好啊。”

貝松:我沒話說了,樓下來。

伊超明內心:他們是不是瘋了?

旁人死命誇,正主又說自己寫的不好。

但他忽然間想起什麽,眼神閃爍了一下,道:“這樣吧,戚臨清同學要不上去給大家寫一幅做個示範?”

伊超明承認自己很陰暗。作為黑粉,他就是想讓對方當衆出醜。

戚臨清點頭:“好。”

戚臨清天然對眼前這位美術老師懷有尊敬感。畢竟大家曾經都算是同行。

他并沒有察覺出伊超明有什麽壞心眼,直接起身走向講臺,順手撈了桌上一副新的紙筆。

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只有鐘宸注意到了。

班上的學生不以為然,繼續自顧自地玩鬧,因為壓根沒人覺得戚臨清能寫出什麽玩意。

而此刻貝松心裏卻澎湃,蕪湖!起飛!!

他已經迫不及待看到全班被打臉後震驚的下場了。

……

與此同時。

“讓一讓。”鐘宸越過狹窄的過道。

江白比了個嘬香煙的手勢,問:“鐘哥,去抽一根麽?”

鐘宸:“我去上廁所。”

“好吧。”江白悻悻地把剛掏出的煙盒放回兜裏。

鐘宸路過講臺時,下意識瞥了一眼正在寫字的戚臨清。

然後就這一眼,他定住了。

宣紙上的字跡,行雲流水、飄逸遒麗,沒有二三十年功底絕對下不來。

縱使是他,恐也寫不出這般漂亮的行楷。

更重要的是——這幅字上運用了師父曾教給他的自創筆法,現在應該不可能有人知道!

靠近前排的幾個同學注意到這一幕,頓吃一驚。

伊超明:“……?”

我一定在做夢。

吓得他暗暗掐了一把手心,淦!鑽心的疼痛證明這是現實。

-殘酷又冰冷。

“我寫完了,老師。”戚臨清放下筆道。

伊超明從來沒有如此仔細觀察過戚臨清。湊近了,才發現對方的眉骨很高,五官偏清俊,長相亦十分搶眼。

他嘴唇動了動,心裏竟然再冒不出任何一句诋毀的話。明明還是那張熟悉的臉,與從前相比氣質卻有着天壤之別。

“不錯。”伊超明幹巴巴道。

看到這幅精彩的書法,伊超明深知自己實在無法昧着良心繼續黑戚臨清。

這句話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字,卻透露出一絲與他黑粉職業道德不符的最後倔強,與他內心深處的掙紮不甘相得益彰,結尾的句號禮貌而不失嚴謹恰如其分地顯示了本人猙獰的痛苦面具。

此時大半個班的人都被這幅字吸引過來看傻了。

鐘宸盯着面前的行楷怔怔出神,好像過去了短短幾秒,又仿佛過去幾分鐘,他感到小腹還是大腦裏面被很熱很深地震蕩了一下。

江白:“鐘哥,你不是要去上廁所嗎?”

衆人面面相觑。

“鐘哥剛才好像一直在看戚臨清寫字。”

“害,可能鐘哥也打算圍觀現場翻車,誰知戚臨清能穩住,他被驚到了吧。”

“老實說我剛才也意想不到……”

鐘宸回過神來,憋着一口氣立刻轉身推門出去。

他就是從這頂樓跳下去,也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看戚臨清這幅字入迷到忘記了!

從男廁所出來,鐘宸仍心存餘慮。

戚臨清,這個書中的惡毒男配,竟然身懷師父秘傳的筆法。

而且依照都元白上次所言,說不定他還會國畫。

那他就與自己曾經的師父一樣是書畫雙修了。

出身農村的他,到底從何學會的這些?

……

不知不覺間,鐘宸發覺自己竟然滿腦子都是戚臨清。

好奇果然害人不淺!

鐘宸心裏跟被貓爪瘋狂撓了似的,一堂美術課快上完,仍然無法釋然。

聽說微信是如今最快了解一個人的方式,他忍不住走過去問戚臨清:“喂,加個微信?

鐘宸刻意壓低了聲音,确保不會被原主的那群小弟聽見引起驚濤駭浪。但卻瞞不過就坐在戚臨清左手邊的貝松。

貝松直接瞳-孔-地-震。

卧槽卧槽,他都聽到了什麽?!他等下該不會被鐘哥鯊人滅口吧,瑟瑟發抖.jpg

貝松聽聞戚臨清暗戀鐘哥已久。他以為戚臨清會激動得要命,轉頭一看,卻發現對方的表情依舊平淡如白開。

貝松:“……”

怎麽回事?

戚臨清搖頭道:“我沒有微信。”

貝松:“???”

你清醒點!

你暗戀的人來加你微信了!!

被人當場撂面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鐘宸臉色頓黑,恨不得錘死剛才的自己。

“你以為我想跟你要微信嗎?不,我替別人要的。”他微笑扳回一局。

貝松暗暗舒了一口氣,心想果然如此。鐘哥這般人物怎麽可能突然會對戚臨清産生興趣。

戚臨清:“可是我沒有微信。”

鐘宸:“……”

人與人之間還能不能有點信任了?

鐘宸很清楚,在這個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有微信。

戚臨清只是在随便找個理由敷衍自己罷了。

叮鈴鈴。

下課鈴聲響起。

江白屁颠跟在他身後問:“鐘哥,晚上咱們去哪個會所?”

鐘宸:“滾!”

今天是鐘哥的生日。按往年來說,去酒吧會所一擲千金是慣例習俗。

江白一拍腦袋,心想難道今年變了?

他不願被大哥抛下,連忙打蛇上棍:“鐘哥你以為我是自動滾筒洗衣機,說滾就能滾的嗎?”

鐘宸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江白:“..好的我馬上滾。”

鐘宸先去了一趟高二1班找都元白。

“你有沒有戚臨清微信?”他雙手抱胸。

——來自大哥的威壓。

都元白就差跪下了,忙不疊狗腿回答:“沒有,鐘哥,戚臨清他根本沒有微信!”

鐘宸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這年頭連(我)古代人都有微信了,戚臨清竟然沒有,什麽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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