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 轉眼間已至寒冬,景墨也自京城回來江南,一路往康王府中行去,也未曾好好歇息過。輕叩府門,小僮啓門,他帶着包袱與信箋便随着小僮進了去庭院之間。

幾月未見,院中之景仍然如初——那株寒梅,那架綠绮,還有萬鳶,似乎從未變過。他走近正坐于搖椅之上的萬鳶,此時萬鳶正以扇柄逗着旁邊關在金絲雀籠裏的鹦鹉,瞧見景墨來了,便将骨扇收起,輕挑眉梢,如狐貍一般狡黠的眸子直盯着他看。

“王爺今日真得空啊。”景墨瞥他一眼,他甚為不喜別人這般盯着自己看。

“世人皆知我不過是個閑王罷了,有什麽得空不得空的,不過是今日天氣甚好,本王出來院中透透氣罷了。”萬鳶輕展骨扇,徐徐搖着,唇角微微上揚,随後莞爾續問道,“查出來了麽?”

景墨應了一聲,随後執出信箋遞與萬鳶,“你看看。”

萬鳶接過信箋,拆之後看,信上內容不過寥寥幾言罷了,萬鳶将信看罷,便将信箋撕之,散成天花,他倚着搖椅一搖一搖的,執着骨扇也徐徐輕搖,那道入鬓劍眉也微微蹙起。

“本王與他素不相識,他為何要殺我?”萬鳶問道。

“不知道,這世上之事多的是捉摸不透的。”景墨搖首,他也确實是甚麽都不知道。

一片沉寂。

良久過後,萬鳶忽的收了骨扇,便自從搖椅上起了身,命了豆腐備茶搬椅,随後便讓景墨坐于椅上品茗,說是要效勞他這幾月以來為自己所作之事。而景墨端着茶盞,看着杯中碧色的茶水,只暗道若是報恩,倒不如直接賜他錦衣玉食罷了,賜他一杯茶,這算什麽報恩?

只是他雖如此暗想,可終究是不可說出,他也只好默默将茶飲下,只品得其中茶香正濃,茶味苦澀之意,喝了幾口,便将茶盞置于桌上。随後起身行近那架綠绮之前,落指随意輕拂琴弦,只覺音色清脆甚為悅耳,也怪不得為天下名琴。

萬鳶瞥見他動了綠绮,而後上前以扇柄一敲他腦袋:“你做什麽?”

“看看罷了,你打我幹什麽?”景墨回首,捂着腦袋有些委屈地問道。

“這天下能撫綠绮之人,惟有柳冬。”

景墨聞言,而後撇了撇嘴,“你對他未免也太上心了 。”說着,便坐回那張石椅上,端起尚未喝完的茶盞,一飲而盡。

萬鳶聞言,而後搖扇莞爾,于心下略一細想,自己也确實對柳冬太過上心了,便連皇兄要自己娶妻之事,也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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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太上心了……”萬鳶淡然,望着那架綠绮徐徐搖扇自言輕道。

……

翌日午後,竟是下起了小雪,白皓的雪地之上落有幾瓣色澤豔紅的冬梅,小雪宛若柳絮般紛飛,朔風漸起,天地皓然。

柳冬着得一襲淡青,外披如雪狐裘,他坐于綠绮之前,落指輕拂琴弦,弦弦生音,便成了一段鳶飛柳冬。時光剎那頓住了一般,但見小雪紛飛,寒風拂梅落下幾瓣冬梅,風雪之下,那人看似如畫一般。

一曲終散,然柳冬指尖卻未離琴弦,适才被寒風所拂落的幾瓣冬梅,也悠悠飄落至琴弦之上。萬鳶将茶盞放下,随後起身走近了柳冬,以扇柄輕挑起了他的下颔,柳冬被迫擡首,那雙微微泛紅的眸子便與萬鳶相對。

萬鳶一怔,而後問道:“怎的哭了?”

柳冬搖首,始終不肯說出一言。萬鳶瞧他如此,而後輕輕一嘆,舉起衣袖為他拭去已然流下的清淚。

“你不願說,那便不提了。”萬鳶拍拍他的肩莞爾輕道。

此時二人相對已無言,許是因前些時日之事,而讓柳冬有些疏離了萬鳶。其實便連柳冬自己也不知為何要特地疏離他,究竟是為了婧兒還是為了自己,便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待到黃昏落日之時,柳冬便作揖告辭回府,随之他擡手攏了攏狐裘,便轉身行于風雪之中。萬鳶立于門前,看着鵝絨般小雪揚揚紛飛,将那人單薄身影也模糊了不少,似真似幻,宛若水中明月那般。

夜晚,月色隐隐,寒星漫天。

然此時惟有萬鳶房中燈火通明,他坐于椅上細想着昨日景墨給自己所看的那封信箋,如何想也想不明白那人為何要殺自己。想得太過入神,也已然忘了時辰,房中燃着的幾個火爐,滿室暖和得很,不過一會兒,萬鳶便于搖椅上漸漸睡着。

夜深不知幾更之時,萬鳶卻被外面的吵鬧聲鬧醒,初初醒來,腦袋暈暈沉沉的,甫一睜眼,眼前朦胧一片,看得不甚清楚。房門忽被人推了開來,萬鳶目光落在推門之人的身上,在看清那人原是自己的暗衛,方才松了一口氣。

“怎麽了?”萬鳶蹙眉問道。

“回王爺,适才有刺客夜襲王府。”暗衛低首道。

萬鳶聞言,而後蹙眉展開骨扇,“可将他捉住了?”口氣淡然。

“是。”

“哦,帶上來罷。”萬鳶倚着搖椅,一搖一搖的,看似萬分悠然,似乎從未将有人要刺殺他之事放于心上一般。

暗衛應了一聲,随後步出門外,與其他暗衛一同将刺客押了上來,那刺客身着黑衣,面蒙黑巾,瞪着萬鳶的眸子裏略帶了恨意。押着他的幾名暗衛迫他跪下,只是他如何也不服,于是暗衛掌下施力,提腳往他膝上一踹,便被迫下跪,那蒙在臉上的黑巾也被褪下。

萬鳶盯着那張帶着恨意的陌生臉龐許久,而後開口問道:“本王似乎從未見過你,你為何要殺本王呢?”說着,合起骨扇,手指不禁玩弄着腰間的那塊潤青佩玉。

刺客偏臉閉口不答。

“若是本王在皇兄面前一提此事,你落個刺殺皇親國戚的罪名,那真如何死也不知道。”萬鳶唇角微翹,笑意淺淺,明明是這般兇狠之語,可他偏偏卻是那般溫和。

那人聞言,而後一怔。他于心下略一思量,自是深知此罪的後果,他雖不懼生死,只是他還有他的妻兒,他不想牽連到她,于是他緩緩開口:

“五年前,因你于聖上一言,而害死了我爹,你可還記得?”他咬牙恨道,若不是被制住,他當真想現下就上前殺了萬鳶。

萬鳶聞言一愣。

五年前的一事,他自是未有忘卻,彼時他年歲不過十八,于某日用過膳之後,腹痛難忍,而後尋來了太醫把脈,說是食物相克而引致的腹痛,也幸而當日并無大事,只是萬鳶卻生了愠意,翌日便往帝宮與皇帝一提此事,之後之事,便是将當日的禦廚統統拖去斬首……

“想起來了?”那人苦澀一笑,而後使力掙紮開将制住自己的幾名暗衛,随之但見他自袖中執來了一把匕首,便往萬鳶腹間刺去。

“住手!”其中一名暗衛驚呼,而後拔劍出鞘,上前阻之,但聞一聲輕鳴,他手腕一顫,手中匕首險些落地,刀尖再次刺向萬鳶,餘下的暗衛當下上前将他擒住,他心知已無機會,只是心有不甘,被擒住之前,當下于萬鳶大腿處狠狠劃了一刀。

叮——

匕首落地,人已被擒。

“王爺!”豆腐大驚,自門外跑了進來,便瞧見萬鳶大腿處的衣料已被鮮血染為暗紅。

萬鳶拂袖,似在說自己并無大礙,随之轉臉與暗衛輕道:“放了他吧。”看着他們詫異的神色,萬鳶莞爾續道,“那事,也确實是本王錯了。”

豆腐愣愣地看着萬鳶,他記得王爺是絕不會做吃虧之事的,怎的而今竟是……

“你們便将他帶去京郊吧。”語罷,但見萬鳶臉上帶笑,只笑得狡黠,笑得得意。

京郊。何人不知那地向來是荒無人煙的,夜晚之時更是有狼虎下山而來……

那幾名暗衛看着萬鳶春風得意的笑容,不禁暗自一嘆,王爺果真從不做吃虧之事啊。當下行禮應聲,本要步出房外之時,卻聽萬鳶忽道:“你們小心些。”此言一出,那幾名暗衛心下不禁覺有幾絲暖意,颔首應之後,便去尋來繩子将人綁上馬車。

豆腐看着萬鳶受傷的大腿,不禁覺得難過,萬鳶瞧見他這般的神情,便伸手将他拉近自己的身旁道:“本王說了沒事便是沒事。對了,你明日往柳冬府上一去,說是本王傷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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