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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初霁,天晴正好,難得的好天氣。
旁的宮裏,後妃小主們閑來無事,穿戴一新,結伴出來放放風,打幾句機鋒,也算是多日來難得的趣味。
鹹福宮裏,依舊靜悄悄,唯有從佛堂隐隐約約傳來的木魚聲和誦經聲。
張庶妃到底是去了,無封號無位份,連皇陵都住不進,就這麽靜悄悄地消失。
宣妃和定貴人與她一道在鹹福宮裏住了十來年,都不是掐尖兒不容人的性子,也有些相伴的情誼,便虔誠地抄抄佛經念念往生咒,為她送行。
蘇庶妃也不再躲羞,從屋子裏出來,鑽進了佛堂。
檀雅記憶裏有這個人,只是到底沒多熟悉,心裏有些觸動,實際沒有多少傷感。
但她應該傷心。
于是檀雅從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便做足了傷心的姿态,被聞枝勸着沒有落淚,卻整日裏怔怔出神。
聞枝見小主只有小阿哥在時,才有些許展顏,便請奶嬷嬷常抱小阿哥過來,好教自家主子忘卻傷心事片刻。
好在東配殿三間屋子的格局,兩間卧室中間隔着一個中廳,來回也方便,凍不到小阿哥。
剛滿月的嬰兒,大部分時間都在睡着,醒着的時候少,而聞枝為了安慰檀雅,都是趕着小阿哥醒着的時候抱過來。
“小主,小阿哥特別乖,這麽些日子,少有哭鬧不休的時候。”
“是嗎?”檀雅嘗試将手指塞到嬰兒小手裏,見他不握,也不在意,只漫不經心道,“可見這孩子孝順,心疼我這個額娘呢。”
聞枝自然順着她,說了一通好話,其中中心思想便是,自家小阿哥一定是個生來不俗的。
崽崽總是自家的好。
聞枝這種心态,檀雅……也差不多。
是以,哪怕小阿哥這個時候根本不會跟人互動,檀雅和聞枝也逗得開心,你一指頭我一指頭,戳着他的小手手玩兒。
“哼嗯~”
小阿哥哼唧起來,臉忽然憋得通紅,小腿兒一蹬一蹬的。
檀雅沒經驗,問聞枝:“他這是怎麽了?”
聞枝也才十六歲,沒養過孩子,猜測道:“許是……許是要出恭?”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皆指望着對方,最後聞枝起身,“奴婢這就去叫奶嬷嬷,奶嬷嬷定是知道的。”
檀雅略顯無措地望着身邊兒的小娃娃,也只能如此。
聞枝走後,小阿哥蹬腿兒蹬得更來勁兒,忽然,“噗幾”一聲,“噗幾”兩聲……
好不容易聲音停止,小阿哥腿兒不蹬了,繃着臉眼神黑沉沉地看着虛空,神色難堪。
這不是一個嬰孩會有的表情。
檀雅微微皺眉,探究地看他的臉,越看越覺不對。
這時,聞枝領着奶嬷嬷和小阿哥的侍女走進來。
檀雅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笑道:“真相已經揭曉了,嬷嬷正好來收拾殘局。”
奶嬷嬷宋氏告罪道:“小主恕罪,平日裏小阿哥都是收拾妥當才抱過來,今日醒的早些才……”
“無妨。”檀雅好脾氣道,“只管照看小阿哥便是,不怪你。”
宋嬷嬷謝過,便拿着幹淨尿戒子上前,小宮女則是兌溫水洗了棉巾,遞給宋嬷嬷。
檀雅不着痕跡地退遠些,再不着痕跡地觀察小阿哥,見宋嬷嬷一手拎着小阿哥兩條腿兒,一手給他擦屁屁的時候,他果然露出一絲屈辱的神色,心下便是一咯噔。
可一眨眼的功夫,他臉上異樣的神色又消退,重又變得懵懂,還啃起手手來。
檀雅:“……”
這孩子……到底是什麽情況?
檀雅摸不準,便閑聊似的打探道:“我也是頭一遭見到這麽小的孩子,軟軟塌塌地,偏有時候的神色又像是小大人一般,實在有趣。”
宋嬷嬷笑道:“小阿哥這個月份的孩子,還不會控制神色呢,有時作出的喜怒之色,其實是不由自主的,您瞧着格外稀奇,時日久了就尋常了。”
“原是如此,是我少見多怪了。”
“以後小主若能再為皇上添一個皇嗣,便有經驗了。”
檀雅呵呵一笑,添是絕對不可能添的,萎縮的老黃瓜她可下不去嘴。
宋嬷嬷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奉承道,“您做月子不好勞累,若想知道小阿哥的事兒,奴婢便多給您說說。”
檀雅含笑點頭,一臉的期待之色。
宋嬷嬷便撿着好聽好玩兒的事兒說起來,妙語連珠,逗得檀雅并聞枝兩個全都掩面笑不停。
期間小阿哥哭鬧起來,宋嬷嬷自然地抱起小阿哥,小阿哥也自然地喝奶,檀雅看了幾眼,再尋不到異常,便有些不确定自個兒的懷疑。
而小阿哥吃飽喝足,又睡了過去,檀雅便教宋嬷嬷抱回對間兒去。
這身體教色赫圖氏糟蹋的厲害,才費神一小會兒,檀雅便感到疲累,側身欲躺下,便見剛才小阿哥躺過的地方有一塊兒拳頭大小的濡濕,想到那是何物,頓時再躺不下去。
聞枝見主子神色不對,關心地問:“小主,怎麽了?”
喝奶的孩子沒有多大臭味兒,檀雅絕不是嫌棄,只是想到那是什麽便有些別扭,吩咐聞枝:“取個幹淨褥子來換上,明日小阿哥再來,記得墊上墊子。”
聞枝知主子愛幹淨,乖順地照做,然替換的時候依然不免憂心道:“您生産就在這屋子裏,月子又需比尋常産婦多一月,時日久了,如何受得了?”
檀雅整日在其中,未曾換過氣,其實聞不出來,只是髒在自己身上和從別處來的髒污,接受度完全不同,縱使顯得矯情,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更何況那是不是個尋常孩子,還未可知。
檀雅忽然想起,從前還見過長輩嚼碎了飯菜喂孩子,得虧宮裏沒這樣的,否則嬰孩無知無覺便算了,若那孩子真是個不同尋常的,她實在無法想象,對方該是如何的生無可戀。
而另一邊,雍親王府的書房裏,卧在軟榻上小憩的男人忽然驚醒,臉色鐵青。
雍親王府總管太監高無庸聽見聲響,立即敲門走進來,躬身恭敬詢問:“王爺,可是魇到了?可要奴才去尋太醫?”
雍親王胤禛轉動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諱莫如深。
朝堂上風起雲湧,他所處的位置,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教人知道,知道……
胤禛扣緊扳指,神情越發凝重,良久,才道:“高無庸,叫邬先生到書房來。”
“嗻,奴才這就去請邬先生。”
胤禛等他出去,書房內再無他人,忽然一掌拍在書案上,渾身怒氣翻湧。
他堂堂雍親王,大權在握,月前忽然在睡夢中進入幼弟胤祜的身體裏,軟弱無力,驚懼之下,再無運籌帷幄的從容,直到晨間被人叫醒,還以為是大夢一場。
誰想第二日又是如此,再不能欺騙自己。
他是滿心惶惑,又不敢妄動教人察覺端倪,以此來攻讦他,便忍着耐着一點點摸索,幾日前第一次掌控意識自行離開,又發現他可不附身便借幼弟之眼看世間,正小心謹慎地練習,便經了今日一番遭遇。
胤禛自為雍親王,已經許久沒有這般動怒,可一想起那奶嬷嬷拎着“他”的腿兒……那樣,便恨不得殺了那些冒犯“他”的人!
真是……真是……
“放肆!”
又是一掌拍在書案上,聲音震耳,書房外的人呼啦啦全都跪下,高無庸聲音顫抖地禀報:“回王爺,邬先生到了。”
胤禛掌握成拳,深呼吸,緩和了手掌的麻痛,平複下情緒,沉聲道:“請邬先生進來。”
邬思道,有大才卻不得志,腿有疾,才入雍親王做幕僚不久,得主上令,一瘸一拐卻不掩風度地踏進書房,拱手行禮,“王爺召屬下來,不知有何吩咐?”
胤禛沉默,如此秘事,他并不願與人言,且今日實則掌控自身更加自如,若能為他所用,更不該教第三人知道,便掩下思緒,說起旁事。
康熙曾言四子胤禛“為人輕率,喜怒不定”,這些年養氣功夫早已大成,輕易不會教人探出心思,此時怒火外露,實屬難得,若是再知道檀雅之後所想,恐怕手拍斷也壓不下來情緒。
只是可惜,除他之外,鹹福宮東配殿的四個女人全都不知內情,他縱是再如何深恨,也不過是遷怒。
檀雅有所察覺,卻絕對想不到這塊兒去,更想不到雍親王胤禛身上,只一個人悄悄地觀察起色赫圖氏拿命生下的兒子。
然而小阿哥抱到她這兒的多數時間,都是傻呆呆地盯着一處看,再沒顯露出異象來,便是偶爾有些奇怪神色,也像宋嬷嬷所說,确是好些嬰孩兒會無意識做出來的。
只是檀雅到底留了心,平素當着小阿哥的面兒,說話行事極為注意,絕不顯露任何不容于時代的特質。
就這麽躺足了兩月,檀雅才開始下床走動,行動自如,見小阿哥的機會便能多些。她裝作舍不得小阿哥,常靜靜地坐在小阿哥屋裏,不錯眼地看他。
位置是她特意轉了一圈兒選的,既保證她能第一時間看清小阿哥的神色,這個角度又讓對方無法立時察覺她。
數日過去,還真教檀雅抓住了三兩次,證實了她的懷疑。
只是平時小阿哥的模樣也不像作假,如此,便排除了她一開始的猜測,小阿哥确實是色赫圖氏生下的小阿哥,可這孩子身體裏,分明還有外來客。
也不知對小阿哥有沒有危害……
若是有……
檀雅下意識收緊手。
“咔嚓——”
檀雅一僵,低頭,軟榻扶手角生生讓她掰斷,“……”
這可咋辦?她如果說不是她幹的,聞枝會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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