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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到康熙五十五年,一開春,內務府便開始給二十二阿哥收拾阿哥所的院子,定了三個月後的吉日,正好天暖和好搬家。
這事兒,鹹福宮的人都有心理準備,因而得到正式通知,心情失落歸失落,還算穩得住。
唯有額樂,乍一聽說哥哥要搬走,整個人都呆住了,沒多久,眼裏便醞了一泡淚,她還不是那種大哭,眼淚就挂在眼圈裏,要落不落,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惜。
“宣額娘,額樂不想二十二哥走……”
檀雅與蘇答應對視一眼,不為所動,這孩子才四歲,卻極清楚如何讓額娘們心疼她。
額樂長得極像蘇答應,一張臉精致可愛,眼睛圓圓的,看人時滿是天真和懵懂,此時聲音軟軟糯糯、可憐兮兮,宣妃一下子便軟了心,直想全都滿足她才好。
定貴人不比宣妃強多少,抱着額樂“心肝寶貝”的叫了一通,柔聲細語地哄她:“額樂莫哭,定額娘的心都碎了。”
額樂抽噎一聲,坐在宣額娘懷裏,摟着兩個額娘的脖子,巴巴道:“哥哥會想額樂的,能不能不走?”
宣妃心疼地輕輕為她擦沒落下來的淚,解釋:“皇子六歲都要搬去阿哥所,這是規矩,不能不走。”
“是極。”定貴人握着小女孩兒的手,輕聲道,“宮裏的規矩,額樂不是已經懂了嗎?”
“懂也舍不得二十二哥。”額樂傷心地靠在兩人肩膀上,小手還緊緊巴着她們的脖子。
小小的孩子,軟軟地靠在懷裏,任誰都會生出無限憐惜,更遑論疼孩子疼得幾乎沒原則的兩位老妃子。
額樂比二十二阿哥這個歲數時還胖一圈兒,蘇答應擔心宣妃和定貴人閃到腰,走上前一步,關心道:“娘娘,坐下說吧,額樂也不輕。”
她不吱聲還好,一吱聲,便教宣妃抓住,對兩人橫眉氣道:“額樂多傷心啊,你們兩個是鐵石心腸嗎?都不知道哄哄。”
蘇答應聞言軟語地講道理:“娘娘,小孩子哭鬧是常事兒,額樂又聰明,好好教她事理,她會明白的……”
“她才多大?”宣妃微微瞪她一眼,“小姑娘就是要嬌寵着,等到出嫁,哪還有閨中的自在?”
這熟悉的論調,檀雅不進反退一步,摸着鼻子躲開宣妃的炮口。
自從小格格出生,蘇答應邀寵康熙的心便淡下來,正好康熙更寵幸剛進宮沒多久,年輕嬌嫩的陳庶妃,于是蘇答應就此失了寵,偶爾康熙來看胤祜和小格格,才會想起她,但三五次才會招她侍寝一次。
而康熙一年到頭,主動到鹹福宮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來,去年他還帶胤祜去暢春園幾月,鹹福宮沒人有幸同往,是以臨幸更少。
額樂是康熙最小的女兒,又是宮裏唯一的格格,康熙對她有幾分寵愛,好東西不少,她若不是嬌養,嬌養這個詞的意義便不存在了。
她剛出生的時候,大家商量的好好的,為了額樂撫蒙做準備,她們要好好教導她,誰想到額樂抓周抓到一把小木劍之後,宣妃和定貴人卻怎麽都狠不下心了。
也就檀雅和蘇答應還保持着清醒,一有機會便借着玩樂讓孩子鍛煉身體,等到二十二阿哥開始紮馬步學武藝,她們也撺掇着額樂跟二十二阿哥學。
宣妃和定貴人也不阻止,卻有的是安排,天熱時要在陰涼處紮馬步練武,旁邊兒還有小宮女扇風擦汗喂水,天冷時就更誇張了,人家練武都是三九寒冬越受磨砺越好,宣妃讓倆人在同道堂的大炕上比劃,炕都蹦塌了,她們四個額娘還坐在椅子上守着火盆看。
以至于身體是比同齡人強壯了,性子卻嬌的很。
檀雅那個半玩笑似的小名大力,後來都沒叫過,蘇答應私底下卻悄悄跟她嘀咕過幾次:“還不如叫大力,時時在嘴上提醒,省得忘了初衷。”
當時檀雅還笑她:“千金難買早知道,後悔也晚了。”
檀雅也不是沒問過額樂,可惜額樂也堅定地認可“額樂”這個小名,那有什麽辦法呢?她們總不能強制叫大力,那不是不顧孩子的意願嘛。
現在倒好,倆人表現的冷靜,都要被宣妃數落幾句,好像檀雅和蘇答應是後媽一樣。
其實道理大家都明白,宣妃和定貴人活了這麽多年,更是通透,只是通透不代表行動受思維控制,加之去年冬宣妃小病了一場,病裏心思多,生怕寵不夠孩子她便不在了,更是變本加厲。
檀雅又不着痕跡地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眼瞅着就要邁出門檻……
“你去哪兒?”
檀雅讪笑,餘光掃見二十二阿哥出現在窗外,立即語氣歡快道:“娘娘,二十二阿哥回來,嫔妾想着迎一迎他!”絕對不是要躲。
而宣妃等人果然如她所想,立即便被二十二阿哥轉移注意力,連額樂都松開兩個額娘的脖子,出溜滑下地,吧嗒吧嗒沖向外間。
前幾日,宮女已經将厚重的門簾撤下,因而幾人清清楚楚地瞧見額樂一個飛撲,撞向六歲的二十二阿哥,她人小力道卻不小,險些将二十二阿哥撞飛出去。
幸好二十二阿哥身後跟着兩個小太監,兩人扶着他,這才沒讓兩個小主子一起摔倒在地。
二十二阿哥勉強抱着額樂,臉因為用力微微漲紅,“額樂,二十二哥、二十二哥抱不動你……”
額樂兩只小短腿擡起來,圈住二十二阿哥的腿,整個人挂在他身上,搖頭晃腦拒絕松開,“二十二哥不多抱抱額樂,日後便抱不到了。”
二十二阿哥寸步難行,便叫小太監搬了一把椅子,就地坐下,完全繼承了宣妃的一貫方針:事要做,享受不能少。
他解決好“意外”,臉上重又挂起笑臉,笑眯眯地跟四位額娘問好。
二十二阿哥三兩歲不懂事時,只瞧着比二十一阿哥活潑些、膽大些,可這幾年越來越知事,還是整日一副樂呵呵的笑模樣,跟紫禁城厚重的氣氛越發迥異,像一縷陽光照下來,誰見都覺得暖洋洋。
他三歲那年,有一回學着檀雅給定貴人按摩手臂的樣子,哼哧哼哧地給康熙按摩,好像一下子就觸到了康熙的父愛之心,成了康熙最疼愛的兒子,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會不會恃寵而驕。
然他長到這麽大,每一刻都沐浴在鹹福宮諸人的愛中,不必在乎誰的寵愛,不必在乎得失,不必膽怯惶恐。檀雅四人教他明事卻從不教他癡于權欲、活于算計,只教他舒朗、樂觀、平和、大氣……
二十二阿哥始終保有赤子之心。
搬去阿哥所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因此,他們都需要換一種心情去看待這件事。
二十二阿哥費力提了提妹妹,主動提起阿哥所,“胤祜正是從阿哥所回來的,阿哥所現在只二十哥一個人住着,我和二十一哥搬過去,一人能分得一所,比鹹福宮還寬敞呢。”
南三所有三個三進四合院,早些年年紀相近的阿哥們多,有時還需兩三個阿哥住一個院子,如今加上即将搬入的二十一阿哥和二十二阿哥,正好三個阿哥,無需合住。
二十二阿哥開朗道:“我分得東所,屆時住在中院,院子極大,到時便是将秋千和滑梯搬過去,也還寬敞呢。”
“不行!”
“不行。”
先後兩聲反對,一聲出自額樂,一聲出自檀雅。
那秋千等物又不單是給二十二阿哥一人玩兒的,自然要長長久久地留在鹹福宮。
檀雅自然知道額樂也是這個想法,便由着小丫頭先跟二十二阿哥據理力争,她稍後再好心補充道:“你進學之後,更不能玩物喪志,不好搬過去。”
這理由挺充分的,二十二阿哥沒心眼兒地答應。
雍親王胤禛看不慣,壓着聲音提醒:“說千說萬,旁的全是借口,她們想玩兒才是真意。”
他自從二十二開始懂事,便刻意壓着聲音,不教二十二認出他的聲音,偶爾在乾清宮或是暢春園見到,也不露出半分聲色。
二十二阿哥确實從未懷疑過四哥與心裏這個聲音有半分關聯,也不想他為何會聽到別人的聲音,此時聽到他的話,臉上還是沒心沒肺的笑,毫不在意,“小心眼兒沒人愛,臭臉掃興,大家都高高興興的便好,看幾位額娘多喜歡我。”
從來都是滿臉不高興,不招人稀罕的雍親王胤禛受到了會心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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