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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阿哥搬走,鹹福宮諸人這一晚皆輾轉反側,第二日彼此見面,眼下是相同的青黑和膚色暗淡。
檀雅在兒子搬走前一晚睡得極好,昨晚卻做了個極長極累的夢,精神不濟,便也沒五十步笑百步地調侃衆人。
昨天晚膳,額樂沒吃多少東西,夜間餓醒,又吃了一頓夜宵才睡下,今日到起床時間便沒醒。
宣妃和定貴人自從開始給兩個孩子啓蒙,誦經的時間縮短了,去年額樂啓蒙,兩個孩子進度不同,又從早膳後改到傍晚。現在額樂沒起,兩人便無事可做,相對無言。
這種安靜的氣氛,讓檀雅想起月子出來第一次到同道堂請安的場景,有種夢回當初的感覺。但本質其實早就改變,四人皆不想沉溺于此,便一同到院中賞花曬太陽。
宣妃從老太後那兒得了不少好茶,吩咐宮女沏一壺來。
檀雅今年在後院移栽了大片月季,宣妃命人在靠近東耳房這片月季花叢安排了一張石圓桌,桌邊正好四個石凳,四人便坐在月季花叢中。
此時月季剛到花開時節,花蕾多過盛開的花朵,且月季花沒朵花的花期不長,只開三兩個時不明顯,近幾日開得多了,花根處的土壤上便散落着星星點點的花瓣。
檀雅平素裏少憂愁,今日見到這落花卻挖起自己那點兒做作的傷春悲秋來。
只見她側坐,依在石桌上,腰身微微彎曲,有一股蘇答應那般弱柳扶風的韻味兒,目中似深情似悵然地望着那一地落紅,幽幽道:“誰道這花兒不多情?她們也知離別,也知憂呢,瞧這開得都不精神了。”
宣妃瞅了瞅比昨日盛開的還多的花朵,莫名其妙道:“這不是挺豔的嗎?你眼睛壞了?年紀輕輕的便這樣,恐怕到我這歲數,還不如我硬朗。”
定貴人和蘇答應低頭輕笑。
檀雅無語,還能不能好了?讓不讓人抒情了?
這時,額樂那屋的門打開,小姑娘知道額娘們在賞花,噠噠跑過來,第一句話便是:“今兒花比昨天還多呢!真好看!”
定貴人和蘇答應聞言,笑容更大,便是有帕子掩着嘴,笑意也從眼角眉梢露出來。
檀雅:“……”
額樂疑惑地看看額娘和定額娘,雖不明白,但她們笑,定然是有高興地事兒,便也跟着笑起來。
宣妃叫人在她旁邊給額樂加凳子,道:“便将額樂的早膳端到這兒吃吧。”
宮女應是,沒多久,石桌上便擺了幾個小碟子并一只碗兩雙筷子。
宣妃拿起一雙筷子,給額樂夾菜。
額樂夾菜還不太靈活,她就抱着碗用筷子往嘴裏扒飯,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香啊,額樂的飯都有花香了。”
“香便多吃些。”
額樂吃了幾口,歡快道:“宣額娘,晚膳時也在這兒吃嗎?額樂想跟哥哥一塊兒吃香香的飯。”
宣妃手一頓,淡淡地提醒:“你哥哥搬去阿哥所了,近來不能過來了。”
額樂頓時吃飯都不香了,癟着嘴道:“額樂忘了,哥哥不在這兒住了……”
三人擔憂地看着她,生怕她再哭出來。
檀雅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笑道:“你哥哥能聞到花香,東所不比鹹福宮小,有前中後三院,前些日子收拾的時候,色赫圖額娘讓人移栽了不少花過去,你哥哥還嫌太多了呢。”
“真的嗎?”額樂果然被她帶跑,完全忘記她的重點是和哥哥一塊兒,而不是花。
檀雅認真地點頭,給她形容了一遍當時二十二阿哥皺巴巴的臉,笑得十分沒良心。
蘇答應順着檀雅的話,略帶幾分埋怨道:“二十二阿哥是男兒,文人士子好雅,理應多種些蘭花青竹,偏你額娘就喜歡這豔麗的月季。”
檀雅喊冤枉,她上輩子多是幹練簡潔的職業女性打扮,從沒愛過這些濃豔的顏色,只是境地轉變,今生束于一隅,也想要活得生機濃烈一些罷了。
宣妃和定貴人向來是不參與兩人這些小争執的,一個照顧額樂吃飯,一個安靜地喝茶。
額樂則是邊吃邊撲閃大眼睛,認真地聽兩個額娘講話。
她吃完早膳,便該上課,與二十二阿哥一樣,先識字背書練書法,再學蒙語,下午還有武藝基礎課,這是每日必修,然後穿插着琴和畫。
今日她起得晚,上完蒙語課,再午睡完,天已經不早了,二十二阿哥又不在,她便想拖掉武藝課。
宣妃心疼她,想着一日也無妨,正要開口,檀雅就沖定貴人挑眉眨眼,定貴人便出言打斷道:“娘娘,到咱們誦經的時辰了,咱們去小佛堂吧,這裏有蘇答應和色赫圖答應呢。”
檀雅立即扯着蘇答應上前,擋住宣妃和額樂,笑道:“娘娘放心,不會累到額樂的。”
宣妃瞧不見額樂可憐巴巴的眼神,心就沒那麽軟了,幹脆地轉身,眼不見為淨。
額樂沒法兒逃課,只能垂頭喪氣地換了身小騎裝,然後回來在後院慢跑。
檀雅和蘇答應散步陪着她一圈一圈兒轉,為了讓她轉換心情,檀雅還主動提起她設計的新玩具:“色赫圖額娘也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人,所以便想了個玩意兒,日後呢,你學什麽,全看你自己的本事,如何?”
跑步說話喝進去風,容易岔氣,檀雅叫她不要說話,然後繼續道:“不用問色赫圖額娘是什麽,沒有驚喜,等見到實物便知道了。”
額樂累了,跑得慢下來,看向色赫圖額娘,眼神有疑問。
“是想問什麽時候能看見嗎?”檀雅見小姑娘點頭,笑道,“這可說不準,還是要造辦處的工匠們說的算。”
額樂垂頭,又跑了一圈兒,便抱住她的腿撒嬌,說什麽都不想再跑。
檀雅摸了摸她的頭,感受到手上的汗濕,大發慈悲讓她回去洗澡換衣服,今日的課這才算是結束了。
而二十二阿哥們的騎射課才剛過一半,紫禁城僅剩的三位學生,二十阿哥胤祎、二十一胤禧、二十二阿哥胤祜還在更大的教武場揮灑汗水。
二十阿哥今年十一歲,已經能騎着小馬駒射箭,因此兩個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練習拉弓的小阿哥看他的眼神尤為羨慕,以至于二十阿哥騎在馬背上的身影越發挺直。
康熙日理萬機,先頭那些阿哥幼時讀書,他還能常抽出時間考較或是親至看皇子們練習騎射,他們三個卻是少有見到皇阿瑪的時候,約莫幾天一次的頻率。
不過沒有皇阿瑪在側,胤祜耳朵裏卻有另一個嚴厲的聲音。
雍親王胤禛看弟弟們騎馬的姿勢也好,彎弓的姿勢也罷,全都能挑出三二瑕疵,只有二十二一人能聽得見。
身體的疲累,精神上也沒有片刻休息,饒是胤祜性子一向樂觀,也忍不住在心裏道:“我額娘說只有一人掌管四方土地和黎民百姓,是管世間最寬最廣之人,旁人無需比照。”
這人便是帝王,言外之意,他管得太寬了些。
胤祜不是那等言語刻薄之人,忙又補充道:“我是幼弟,管不到哥哥們,你只管督促我便是。”
胤禛輕嗤一聲,再未說話,心道若是他所謀事成,旁人想要他管,還要看他有沒有心情呢。
胤祜得不到他的回話,在心裏叫了幾聲,以為他生氣,心生內疚,便又道歉,求他原諒則個。
胤禛皆不理會,反而越發悠然,等到他聽夠了,便扔下這邊去忙,獨留胤祜惴惴不安、焦急不已。
“胤祜?胤祜?”
胤祜回神,見兩位哥哥站在他面前,笑了笑,問:“結束了?”
二十阿哥兩只手臂一伸,一左一右攬住兩個小弟弟的肩,一點兒沒有兄長愛的壓在他們身上,懶散道:“走了走了,回去吃飯,躺下,累死人了。”
胤祜和二十一阿哥費力地撐着大五歲的哥哥,對視一眼,極其無力。
三人回到阿哥所,二十阿哥也不放手,腳下自動轉向東所,大咧咧道:“咱們兄弟一塊兒吃,好幾年阿哥所就我一個人,沒意思的很,可算是有你們來作伴了。”
二十一阿哥平時最端正的一個人,此時抗着哥哥走一路,也累得沒了形象,那還能反駁,跟着進了東所。
二十阿哥不是第一次進東所了,可坐在那兒還是誇贊道:“我從前覺得我那兒極舒服,可瞧見二十二弟這兒收拾的,總覺得更好。”
二十一阿哥喜好清雅,四下打量了一圈兒,最後視線落在門外豔麗的月季花叢上,極平常道:“一看便是鹹福宮所出。”
胤祜謙虛道:“我這裏繁雜無章,二十哥言過了。”
“是有幾分雜亂,東西也都是宮裏常用的。”二十阿哥越發坐沒坐相,“不過不妨礙舒服,也是奇事。”
二十一阿哥附和地點頭,這點确實,他雖有自己的喜好,可從前到鹹福宮,一直覺得鹹福宮很好。
而這幾個年輕的孩子們不知道,鹹福宮和東所二十二阿哥處,多的那東西叫人情味兒,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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