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後宮衆多妃嫔, 能夠跟皇上去暢春園的,非受寵者不能,是以檀雅不能随行, 某種程度上已是責罰。衆人确實看她的笑話,但與其說是笑話她被毽子砸傷, 不如說是笑話她好好的機會抓不住, 活該失寵的命。
檀雅并不在意康熙的恩寵, 只是不想惹麻煩, 擾亂安寧的生活。
宣妃明白她的意思, 聽了檀雅随侍的請罪之言,便又鄭重其事地下令,罰她禁足兩月,并且抄佛經三十卷,好堵住後宮那些閑言碎語。
小佛堂裏便有宣妃和定貴人抄的佛經, 三十卷, 檀雅簡單翻了翻,字數都不算多,辛苦些幾日便可抄完, 不過她沒必要那麽辛苦,慢慢抄便是。
康熙去暢春園的旨意端午節前便已下達, 各處早就已經收拾的差不多,唯有鹹福宮是臨時加塞進來的, 三日後就要走, 收拾起來便顯得有些着急忙慌。
只有檀雅不去,東配殿裏還是像往常一樣, 甚至比往常還安靜幾分。
聞枝和聞柳知道主子難受, 進出動靜都極小, 若不是人不能不呼吸,恐怕都恨不得憋着氣才好。
檀雅經過一夜的休息,頭暈惡心的症狀比昨日已是減輕許多,病中那種種矯情的情緒,自然也消退許多,見兩人這般小心,無奈道:“也不必如此誇張,我又不是那等嚴苛的主子。”
聞枝屏着的氣一松,傻笑。
聞柳端着早膳進來,笑道:“奴婢們也是心疼您,可不是怕您嚴苛。”
“跟我坐月子時的菜一樣淡。”檀雅靠坐起來,端起粥碗,就着清淡的小菜,吃得完全沒脾氣。
聞柳早有應對,“宣妃娘娘特意吩咐,教您遵醫囑,待養好了頭,再吩咐膳房做您愛吃的。”
“哦。”
檀雅機械地吃完飯,放下碗的下一瞬,便道:“扶我出去坐坐。”
外頭都在收拾行裝,聞枝小心道:“小主,您看着不會難受嗎?”
笑話!
她如此堅強、從容、大氣……會難受?
“搖椅準備好,就擺在廊下。”檀雅伸出手,搭在聞枝的手腕上,作勢要起身。
既是要出門,她便要換一身衣服,頭也要梳,聞枝出去安排,聞柳便留在屋裏伺候她更衣打扮。
半個時辰後,檀雅躺在搖椅上,搖椅邊放着一張小幾,上頭擺着茶盞和一碟點心,一碟花生瓜子。
檀雅也不敢大力晃,就這麽躺在上頭,自己拿個大蒲扇邊扇邊瞧着人來人往。
宣妃三人得知她出來,不約而同地過來探望,定貴人和蘇答應聽說她的頭還有些暈,都提出想要留在鹹福宮照看她。
宣妃有些猶豫,檀雅有傷,确實該再留一個人在鹹福宮裏……
此番随駕去暢春園,定貴人許是能接機多見見十二阿哥一家,蘇答應估計也舍不得離開女兒,檀雅本就無大事,不願枉做惡人,立即婉拒道:“我頭上這點小傷,三五日便好了,哪值當特意留人陪,且就禁足在鹹福宮裏,跟從前一樣過呢。”
定貴人和蘇答應确實是好心,檀雅心領,好說歹說勸着她們,宣妃三人好歹沒有小題大做。
而宣妃三人又要給額樂上課又要收拾東西,也确實是忙,宣妃便幹脆将替額樂送禮的活計交給檀雅,并且囑咐:“只張嘴問幾句便是,不用勞累。”
檀雅應了,一動不動躺在搖椅上吩咐人去送,用耳朵聽人回禀便可。
宮裏的皇子們率先收到帕子,不過二十阿哥胤祎和二十一阿哥胤禧在尚書房讀書未歸,暫時還未見到實物,倒是廢太子胤礽,康熙在寧壽宮之言便是默許,因而這禮進鹹安宮進得順暢,是除二十二阿哥以外第一個拿到幼妹這薄簡禮物的皇子。
額樂練字初有成效,雖還未有風骨,卻還算工整,自從昨日從寧壽宮回來,便将皇阿瑪對兄長們的評價寫在帕子上,自覺給帕子增光許多,十分得意。
廢太子胤礽瞧着那軟趴趴地“天資粹美,舉世無雙”八字,再得知這是皇阿瑪金口玉言,面上無喜無悲,“天資粹美,舉世無雙?”
“天資粹美,舉世無雙……”
“呵……”
胤礽攥緊那方粉帕子,冷眼看着宮門一點一點合上。
雍親王胤禛從暗示二十二那日便在等着這帕子,一聽來報,說鹹福宮雅若格格送禮來,甚喜,教人直接拿到書房來。
他是很期待的,打開時期待絲毫未減弱,可看到額樂的題字,這期待便打了些許折扣。
胤禛自從早年得了皇阿瑪一句“為人輕率,喜怒不定”,已習慣不露聲色,自然不願意對任何人表現出對什麽東西有特別的喜惡,是以書房內并無他人。
“若是換個題字,更合我心……”
所謂千人千面,喜惡各不相同,送一樣的禮物,得不到相同的滿意度也是常事。
其他皇子們收到額樂的帕子,無論心裏如何想,面上的表現都是喜愛非常,并且如檀雅所預料的,皆回送了一份禮物,其中有珍貴有逗趣,不一而足。
反正各個都比額樂那帕子值錢,額樂确實借此賺了一筆,小小的姑娘坐在禮物中間,那財迷樣兒逗笑了一衆人。
二十二阿哥聽說額娘受傷,亦是憂心不已,趕在離宮前抽空來探望一次,見額娘還有心情念叨“菜沒味兒”,走時總算沒那麽牽挂。
鹹福宮就剩下檀雅一個主子,宮侍也少了大半,起初幾日,她還有些不習慣,過了那幾日适應期,她就開始去發現安靜的好處,就像她一開始變成色赫圖氏之後,學着享受寂寞一樣,享受此時寧靜的時光。
一把搖椅,一卷佛經,一杯茶,從清晨到日落,陽光爬到她身上再跑走,偶爾沐浴在陽光中,昏昏欲睡,她便順應睡意小憩片刻。
宮牆上爬滿爬山虎,偶爾一陣風吹過來,嘩啦啦的響。
今日風調皮些,檀雅便睡得不甚安寧,睜開眼睛望着頭頂的房檐醒神。
“小主,可是吵到了?可要回屋睡?”
檀雅輕輕搖頭,道:“聞柳,你可覺得這房檐上缺了什麽?”
聞柳順着主子的視線望過去,不解,“缺什麽?奴婢不知。”
檀雅擡起手,陽光穿過指間,映的手指越發白皙清透,手指在房檐下虛點兩下,道:“缺個精致的風鈴,風一來,叮鈴鈴響的那種。”
聞柳擡頭,想象了一下風鈴挂在上面的樣子,點頭道:“小主說得是。”
檀雅坐起,先招呼同道堂的小太監過來,問清楚鹹福宮從前沒有風鈴,便讓人去造辦處請匠人新做一個。
挂風鈴影響風水,講究頗多,傳話的人回禀,說東配殿在東邊兒,挂木制風鈴更合适。檀雅沒意見,也沒甚要求,做好送來便是。
其實檀雅這身份,原是支使不了造辦處的,索性有宣妃讓她扯虎皮狐假虎威,加之她想要的這些玩意兒,也都不是什麽複雜工藝,造辦處那邊兒便未曾推诿。
這風鈴更是容易,只是檀雅說是沒有要求,匠人卻不敢輕忽,在上面雕刻紋路花樣兒多耗了幾日,才送到鹹福宮來。
檀雅拿到手裏時,實在是驚喜不已,那風鈴表面上看着,就是原木色,樣式極普通,上面一個大的,底下高地懸挂三個小的,風鈴底下分別挂着一個薄薄的竹片。
可細一看,那風鈴裏外全都打磨的極光滑,外壁雕刻的福字和紋路據說是有祈福之意,就連那長形竹片,邊緣也都做了镂空雕刻,既古樸又精致。
檀雅舉起來輕輕撥弄,一時想不出什麽有文采的詞稱贊,便只說:“好看”。
“小主,奴婢問過,可在這竹片上寫些祝福的話,您要寫嗎?”
檀雅另一只手翻看那竹片,搖頭道:“且算了,皆在不言中,寫出來說出來,也不見得有用。”
聞枝又問:“晚上挂,恐怕擾您清夢,明日再挂可好?”
檀雅輕輕晃了晃,聲音清脆,并不擾人,“直接挂上去便是,若擾我睡眠,以後晚間便撤下來,白日再挂上去。”
“是,小主。”
檀雅将風鈴輕放在書案上,道:“我抄幾頁經,到晚膳時間便叫我。”
聞枝瞧一眼自鳴鐘,小聲道:“不到一刻鐘,小主,您一整日才抄這麽點兒,等宣妃娘娘回來,能抄完嗎?”
檀雅一手拂袖,一手持筆,穩重道:“我每日抄一點,抄不完,剩下的等娘娘回來前幾日突擊便是。”
“您從前可不是這麽教導二十二阿哥和小格格的。”
“嚴以律人寬以待己。”檀雅擡頭微笑,“這就是我啊。”
一個想要歲月靜好,卻總是失敗的深宮女子。
第二日,雷聲陣陣,傾盆大雨,院中的月季花都被澆彎了腰。
檀雅看着房檐下的風鈴纏在一起,随風飄零,被大雨淋得像一只落湯雞,心情十分複雜。
“聞枝、聞柳,你們說綁鈴铛的線,是結實的吧?”
聞枝和聞柳也不确定,便提出要去拿下來。
檀雅反對,“若真斷了,重新換上便是,可你們誰若是生病,就有罪受了,莫去了。”
“那小主您出不得屋子,預備做什麽打發時間?可要……”
檀雅左右打量一眼,道:“打麻将吧,咱們三個玩兒便是。”
聞柳一句“可要抄經”堵在口中,不準備再說出來掃主子的興,自去取麻将來。
主仆三人這一日打了小半日麻将,雨時大時小,始終沒停下過,那風鈴倒也堅韌,一直好好地挂在那兒。
之後一連兩日,這雨都下個不停,被子衣物全都濕乎乎的,人的心情也跟那天似的,始終陽光不起來。
檀雅沒那麽癡迷搓麻,一日兩日總是打麻将便煩了,鋪上紙,拿出經書抄了幾頁,忽然問道:“民間如何祈禱雨止天晴?”
聞枝不甚了解,便看向聞柳,聞柳略想了想,便道:“奴婢幼時聽說,有一掃晴娘,或用紙剪或用布頭縫出一個手持掃帚的婦人模樣,陰雨天氣挂在廊下,便能祈求雨停。”
檀雅一問,兩人誰都不會剪紙,便決定縫個掃晴娘的小娃娃。
也不知聞柳去哪兒尋摸的,沒多久便帶回一個掃晴娘成品,三人拿了針線布頭,照着這成品做。
時間有的是,她們做好一個便趁着雨小挂上一個,一日便在東配殿的廊下挂了一排,聞枝女紅最好,做的也好看,檀雅做的最醜,卻不嫌棄自己。
鹹福宮的人走過路過,都要望一眼。
檀雅成就感十足,雙手環胸看着頂上一排掃晴娘,念叨:“再幹點兒什麽好呢?”
反正就是不着急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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